手術室的門被打開,醫生面容沉靜的走了出來,林深和那位婦人立刻迎了上去,確定無礙之後長鬆了一口氣。
「阿慕…」他站到了林慕安面前,神色複雜,緩緩地啟唇。
林慕安抬眸靜靜的看著他。
「你這次,怎麼又和阿珩起衝突啦」,林深的語氣不像質問,反而溫和得不像話,裡頭充滿著濃濃的疲憊和無奈。
全然不似一位父親對兒子的態度。
林慕安不置一詞,木棉連忙上前替他解釋。
「叔叔,是這樣的,我不知道林珩為什麼在高三這年突然要轉學過來,但是在學校的時候他一直針對林慕安,班裡同學都知道。」
「我覺得您這件事情不應該來問他,你應該等林珩醒了,問問他自己做了什麼。」
「畢竟當年,也是因為他主動提及了…恩,您的前妻,所以兩人才會發生衝突。」
話音剛落,面前的兩人瞬間臉色一變,那位婦人立刻激動的反駁:「胡說!我們珩珩性子向來溫和,怎麼可能會像你說的那樣。」
「可是我們家阿慕也很乖啊,從來不會主動去挑釁別人。」木棉滿臉的天真無辜。誰還不是寶寶了。
她張嘴,還欲爭辯什麼,林深沉聲打斷了她:「好了,等阿珩醒來再說。」
空氣又恢復了安靜,須臾,木棉再次開口:「那既然沒什麼大礙,我們就先回去了。」
她臉上的笑容得體又溫和,讓人生不出一絲突兀和反感,林深再次看了眼從方才進來就沒有開過口的林慕安,緩緩對他們點了點頭。
「好,路上小心。」
木棉拉著身旁的人,慢慢的走了出去,外面空氣很涼爽,比起裡頭消毒水的味道,要清新舒暢幾分。
「你今天為什麼要把他推下去?」木棉看著林慕安,平靜的質問,瞳孔黑亮的能清晰地映出他的臉。
林慕安移開了視線,低著頭盯著腳尖不說話。
沉默良久,木棉深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低頭按著號碼,響了兩聲,那頭便立刻接通。
「姑媽,今天徐靜過生日,我下了晚自習要去幫她慶祝一下,今晚可以不回來睡嗎?」
「嗯好,都是女孩子,別擔心,姑媽再見。」
幸虧這幾個月木棉表現良好,從來沒有出現過夜不歸宿的情況,一提她便同意了。木棉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身旁的林慕安,挑眉。
「回家?」
「好。」他忍不住淺淺的笑了起來。
「還笑!」木棉驀地蹙眉,伸手拍向他的肩膀,不停捶打著。
「要是他殘了死了怎麼辦!你可是要坐牢的!為了這麼個不相干的人,值得嗎?恩?」
「你想過我怎麼辦嗎?」木棉氣得直咬牙。
她瞪著林慕安,眼裡一片水光:「我在你心中,是不是一點都不重要。」
木棉氣沖沖的往前走著,林慕安頓時慌了,連忙去拉她,臉色焦急的解釋著:「不是這樣的,那個樓梯不高,摔不死的…」
「我控制了力道…」
「你還有經驗了是吧!」
木棉停住步子,瞪著他臉色愈發難看,林慕安睜大眼睛咽了咽口水,眸里一片慌亂。
「對不起…」須臾,他低低的道歉。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兩人直接回家了,出了那麼大的事,李秦已經幫忙給他們兩個請了假,天色微暗,飯桌上一片沉默。
木棉直到洗完澡出來臉色才稍緩,她看著那個穿著白色短袖盤腿坐在床上發呆的人,終究還是心疼。
「進來,著涼了怎麼辦。」木棉掀開被子,朝他開口,十一月份的天氣,江城早早就已經降了溫。
林慕安怯怯的看了她一眼,乖乖的鑽了進來。全身都裹在被子裡,露出那張白淨的臉。
他睜著烏潤的眸子,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襯著那副工整綺麗的眉眼,好看的不得了。
木棉許久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在學校總是淡漠的,沉靜的,穿著一身藍白校服,有著與他這個年紀不符的成熟。
唯有每次回到家的時候,才會像個孩子一樣,撒嬌又粘人。
「你知道錯了嗎?」木棉板著臉,坐在一旁問他,林慕安眨了下眼,手捏著被子,點了點頭。
「如果下次,再見到林珩,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了?」
林慕安又點頭,眸子在燈光下漆黑,仿佛剛才在浴室殘留的水氣還停留在裡頭,眼神濕漉漉的,乖巧無害。
木棉面色稍緩,語氣軟和了一點。
「無論他說什麼,做了什麼,都是故意挑釁你的,狗咬你一口你不能也去咬狗一口……」
她試圖和他講道理,娓娓道來。
林慕安靜靜地聽著,壓在被子邊緣的手指卻越攥越緊。
木棉還在繼續。
「如果他真的越界了,讓你無法忍受下去的話,你來找我——」她鄭重地盯著林慕安,嘴角微抿,無比嚴肅。
「我們一起去揍他。」木棉握緊拳頭認真對他說道,神色堅毅篤定,「我一定會揍到他滿地找牙!」
指尖一下鬆了,原本沉沉壓在身體上的東西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林慕安忍住唇邊笑意,整個人往被子裡縮了縮,眉目舒展,頷首點頭。
「嗯!我一定來找你,我們一起揍得他滿地找牙!」
林慕安笑得很開心,雙眼彎彎的,明亮清朗,就像是受盡委屈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能幫他撐腰的人,這份簡單至極的開心看得木棉有些心疼。
她伸手過去揉了揉他的頭髮,獎勵似的誇讚。
「真乖。」
林慕安皺了下臉,似乎有些不樂意了,木棉忍不住笑,定定注視他幾秒,情不自禁俯身,在那雙薄紅的唇上親了一口。
淺淺碰了一下便離開,察覺到她欲起身的動作,底下那人立刻咬住了她的唇,舌頭探了進來,熟門熟路的與她糾纏。
脖頸彎得發酸,呼吸漸漸不暢,木棉伸手去推他,卻被拽住。
兩人隔著一層棉被,相擁親吻。
空氣變得悄無聲息,溫暖的燈光靜靜籠罩下來,枕頭旁,兩隻手漸漸扣在了一起,十指交纏,親密無間。
-
兩人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不出意外的,收穫了無數異樣的眼光,木棉擔憂的望了眼身旁那人,林慕安卻是一臉淡然。
剛到教室,李元把他叫進了辦公室,不知道談了什麼,最後林慕安出來的時候,臉色十分陰鬱。
木棉盯著他,無聲詢問,林慕安垂眸避開了她的視線。
時間一天天過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發生著變化,又好像什麼也沒變。
林慕安比起以往要安靜了很多,木棉以為他還沒從之前那件事情里走出來,只對他多關懷了幾分。
林珩是在半個月後回來上課的,他沒有再挑事,只是每次看著林慕安的眼神,都陰沉的可怕。
就像是原本比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毫不掩飾的暴露了出來,赤|裸裸的,散發著惡毒的氣味。
木棉是從林珩的口中,得知林慕安要出國的事情。
臨近期末考,測試越發的多了起來,木棉抱著一大堆試卷,從李元辦公室出來,走廊空無一人,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狹路相逢。
她看著對面的林珩,目不斜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的聲音卻驀然響起,熟悉的輕笑,清淺的語調。
「你家林慕安就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木棉停住腳步,側頭無聲的看著他,黑潤的眸子裡一片沉靜,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林珩湊近,幾乎是附在她耳邊開口,如同情人間的低聲呢喃,音調怪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他要走了,徹底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真開心,終於可以不用再看到那張臉了。」
他的話語裡,是難掩的得意。
木棉背脊挺直,面容冷靜的淡聲嘲諷:「是嗎?那祝您長命百歲。」
話音落地,她提步往前,背影乾淨而利落,仿佛全副武裝的戰士,不容泄出一絲弱點。
林珩眯了眯眼睛,須臾,輕輕的嗤笑一聲。
木棉回到了教室,林慕安正端坐在位子上寫著作業,神色無比認真,就如同往常一般。
她把試卷一張張發完,然後回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
細微的響動,林慕安抬眸,淡淡的掃了她一眼,隨後指著那一處的空白,低聲開口:「這一道題我不會。」
「哦。」木棉雙手環胸,冷冷挑眉:「反正你都要出國了,還學它幹什麼。」
啪嗒一聲,林慕安手裡的筆掉到了桌上,他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搭在臉上,遮住眼底的神色。
須臾,他緩慢而又小心翼翼的抬眸,盯著木棉,嘴唇微微翕動。
聲音澀然的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般。
「木棉…」
老師還沒來上課,教室吵鬧的不行,木棉靜靜地看著林慕安,兩人無聲的對峙。
仿佛隔絕了外界的紛擾,漆黑的眸子裡,清晰地倒映出對方的臉。
「對不起。」他靜靜的開口。
變故就發生在突然之間,可所有的一切又都仿佛有跡可循。
木銘和李萱的突然出現,林珩的轉學,挑釁針對,再次失手把他推下樓梯。
還有最近,越來越多的緘默。
「為什麼?」木棉看著他,平靜的質問。
林慕安垂下了眸子,長長的睫毛遮了下來,如同蝶翼般輕輕翕動,他臉色的神情,乖巧又安靜。
「反正我也…不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
「就是因為這個微不足道的原因嗎?!」木棉難以置信的質問,她咬緊了牙,氣得眼眶酸澀。
林慕安低著頭,久久的沉默。
「那你什麼時候走?」木棉冷靜了下來,強忍著逼退了眼裡的淚意。
「月底。」他緩慢的回答,溫潤黑亮的眸子,仿佛藏著一片霧靄濃密的森林,晦澀不明。
「你真行,林慕安」,木棉恨恨的丟下一句話,扭過頭盯著黑板,眼角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