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的馬車很寬敞,主位他曲腿可酣臥,兩側各有窄榻,足以容兩人寬寬鬆鬆的並肩而坐,所以謝瀾音兄妹三人上車後,他依然端坐在主位中間,沒有客套讓地方的意思。
謝瀾音與姐姐坐了右側,蔣懷舟自己坐另一邊,葛進留在了外面。
蔣懷舟看看低頭委屈的小表妹,又好笑又心疼,同蕭元道:「舍妹大驚小怪,讓公子見笑了。」
蕭元唇角稍揚,目光順勢投向了那邊的小姑娘。
謝瀾音微微低著腦袋,紅唇輕抿,因為出了丑,白皙的臉龐如被暖風吹紅的桃花,嬌美動人,長長的眼睫撲閃撲閃的,自以為夠隱秘地朝表哥飛了記眼刀。蕭元想到剛剛她明明欲對嘲笑她的表哥發火卻因顧忌他生生忍下來的生動模樣,心裡有些可惜。
他喜歡聽她說話。
他生下來就愛好聽的聲音,乳母說每次他哭鬧,她哼支小曲他就不哭了,很是好哄。後來乳母病逝,他搬進了東三所,與其他皇子一起住在宮裡,院子小,不便養伶人彈琴唱曲,就尋了這隻黃鶯鳥,聽鳥叫靜心怡神。出了宮,儀仗在前面,他領著人單獨走,路過知名的樂坊,順道去聽了聽。或許是習慣了自然靈動的鳥叫,再聽那些人唱出來彈出來的曲調,蕭元竟覺得還不如鳥叫聽著舒服,便歇了買伶人閒時聽琴曲的心思。
但他沒料到興起去華山,偶然聽到了那樣的聲音,說是天籟之音,太過浮誇,非要形容的話,蕭元覺得她的聲音如她的美貌,宜嗔宜喜。宮女拌嘴慪氣蕭元嫌吵鬧,她生氣埋怨他就覺得好聽,更不用說她撒嬌賣乖的時候了,閉上眼睛,享受地想要入睡。
可惜他想聽,姑娘不說了。
見她額頭中間紅了一塊兒,腦海里浮現她含淚的眼睛,知她撞疼了,蕭元頓了頓,拉開旁邊紫檀木小櫥中間一屜,取了個青釉的瓷瓶遞給蔣懷舟,「這是玉蓮霜,可消腫止痛,令妹受傷乃因我而起,這瓶玉蓮霜權當是袁某謝罪了,請三公子務必收下。」
聽她說了那麼多話,這葛進秘制的珍藥就當是賞錢罷。
他舉止守禮,沒有直接將東西送給表妹,蔣懷舟心生好感,擔心表妹疼得難受,沒有拒絕,鄭重道謝,隨後將瓷瓶遞向謝瀾橋,「你先幫她塗些,免得耽誤了,回頭讓姑母看見,八成得禁她的足。」
謝瀾橋笑著接過東西,先朝蕭元道謝,才側轉過身。
謝瀾音額頭實在疼,二來也是怕留下痕跡被母親發覺,就乖乖朝姐姐轉了過去,面朝主位上的男人。姐姐給她塗藥,清清涼涼的,有淡雅的蓮香,謝瀾音聞著喜歡,忍不住悄悄觀察起那人來。
他穿了一身淺灰的杭綢長袍,衣上沒有任何花哨的繡紋,但那料子光滑亮麗,看起來有種飄逸之感,普通的富貴人家都穿不起,再配著他腰間狀如凝脂的極品羊脂玉,足以判斷他出身不俗。
正要收回視線,男人的手忽然落在了腰間的玉佩上,五指白皙,瑩潤堪比玉質,比女人的手還要賞心悅目。謝瀾音看得一怔,情不自禁抬眼去瞧。
蕭元五感敏銳,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她慌亂垂眸。
看著小姑娘因為緊張抿起來的嘴唇,蕭元若有所領,卻猜測般問道:「姑娘疼痛可有緩解?」
偷看過他的女子數不勝數,他不在乎多她一個,但他想聽她說話。
偷窺被人抓住,謝瀾音很是不自在,她只是出於好奇才看的,這人千萬別誤會……
念頭才起,聽他這般問,謝瀾音鬆了口氣,迅速收起胡思亂想,對著他足下黑靴道:「已經不疼了,謝公子贈藥,其實是我沒看清楚,撞到腦袋與公子無關,公子不必自責。」
他對大表哥不客氣時她反感,現在人家客客氣氣的,謝瀾音也講道理,不能失了禮數。
蕭元頷首,看看黃鶯鳥,同蔣懷舟解釋道:「袁某愛鳥,喜歡帶它隨行,不想驚到了令妹。」
「公子好雅興。」蔣懷舟笑著贊了句,仰頭瞧了鳥籠一會兒,真心實意地夸道:「我見過的黃鶯幾乎都帶點黑色,公子這隻遍體金黃,實屬罕見,難怪叫聲也非一般黃鶯可比,圓潤清脆,悅耳動聽。」
蕭元難得笑了笑,視線不著痕跡地在那邊的小姑娘身上轉了圈,論悅耳,他的黃鶯不及她半分,可惜她是官家姑娘,若是個無父無母的或是賤籍,他倒可以買回去,叫她在身邊伺候。
「公子,前面就是東大街了,我先送您去明月樓,再送三公子他們回府?」車外,盧俊瞪開朝他擠眉弄眼的葛進,朗聲問道。
蔣懷舟驚訝地看向蕭元,「袁公子要去明月樓?」
蕭元面現詫異,「莫非三公子也……」
蔣懷舟大喜,熱情相邀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咱們都去明月樓,今天就由我們做東吧,算是答謝袁公子的搭車之恩。」他原打算分別時提出挑個時間請對方下館子答謝的,他自己請,不帶表妹們,但現在彼此知道了對方的去向,他再臨時改去別處,就太失禮了。左右表妹們都是男裝,也同行了一路,無需再避諱。
蕭元謙虛了幾句,蔣懷舟再三相邀,他便應了。
謝瀾音對此沒什麼意見,心思都在自己的額頭上。過了一刻鐘左右,馬車停在明月樓前,蔣懷舟先下車,蕭元示意二女先請,謝瀾橋剛要起身,謝瀾音偷偷拽住姐姐的袖子,小聲朝蕭元道:「袁公子先請吧,我,我想同姐姐說兩句話,很快就好。」
小臉紅撲撲的。
蕭元點點頭,沒有多問,逕自下了車。
車簾落下,謝瀾音飛快摸了摸額頭,確定沒有腫起來,低聲問姐姐,「紅不紅?」
要是紅了一塊兒,她怎麼好出去見人?剛剛她就想問了,礙於有外人沒好開口。
「沒有,一點都看不出來了。」謝瀾橋好笑地看著妹妹,「快下去吧,別讓人家等。」
容貌無損,謝瀾音放了心,轉身時忍不住抬起手,隔著籠子逗裡面的鳥。這黃鶯確實漂亮,謝瀾音看著都想買一隻養著了。
她滿心喜歡,黃鶯鳥並不習慣生人靠近,撲棱著翅膀飛到橫木上,警告般叫了兩聲。
謝瀾音嚇了一跳,莫名心虛,瞪了脾氣不好的黃鶯一眼,消了買鳥的心思,挑簾出去時裝得一本正經的,一副鳥叫與她無關的樣子。
葛進低頭掩飾笑意。主子的這隻鳥,脾氣特別大,除了主子,他去逗的話,黃鶯偶爾會給些面子叫兩聲,旁人逗黃鶯就跟啞巴了似的,只有陌生人靠近,它才會發出剛剛那樣警惕的叫。而謝家這兩位姑娘,謝瀾橋英姿颯爽,不像是會逗鳥的,那肯定是她妹妹了,還挺會裝。
葛進悄悄看向自家主子。
蕭元平靜吩咐道:「你去提鳥籠。」她既然喜歡黃鶯,上去了應會逗弄一番,說話給他聽。
葛進咧嘴笑了,利落地上了馬車。他就知道主子對謝家五姑娘有些心思,瞧瞧,這下就開始討好了,以前出門都留鳥籠在馬車裡,現在猜到五姑娘喜歡就讓他帶上去,可不就是為了討好美人的?
「那是主子看上的人,你好好伺候著,亂叫什麼。」取鳥籠時,葛進小聲嘀咕道。旁的皇子十五歲就有侍寢宮女了,主子性格孤僻,不喜歡身邊多人,皇上皇后安排人他都沒要,這位五姑娘算是主子第一個動心的,可不能得罪。
黃鶯鳥轉了轉小眼睛,不知聽懂沒聽懂。
蔣懷舟昨日已經定了雅間,現在直接隨夥計上了樓。
四四方方的桌子,蔣懷舟請蕭元坐東,他在上首,謝瀾橋不願妹妹挨外男太近,主動坐了蕭元另一側,於是謝瀾音就坐了蕭元對面。
有了在馬車上偷窺被人抓住的教訓,用飯時謝瀾音規規矩矩的,哪都沒看,乖乖地聽表哥與他高談闊論,只有蕭元身後的黃鶯鳥叫喚時,她才好奇地抬頭瞧瞧。
「姑娘如果喜歡它,可以靠到跟前看,不必客氣。」飯後休息時,蕭元大方地道。
謝瀾音看向表哥,見表哥鼓勵地看她,便輕聲朝蕭元道謝,繞過桌子去逗鳥了。
「袁公子想聽曲還是說書?」蔣懷舟收回視線,問蕭元。
蕭元淺笑,「都可。」
「那就說書吧,這黃鶯叫的這麼好聽,還用聽什麼曲子啊。」謝瀾音扭頭插嘴道,她本就不是拘謹的性子,一頓飯下來,面對蕭元也沒有那麼生疏了。
蔣懷舟遞給蕭元一個無奈的眼神,吩咐門外伺候的夥計,「請胡老先生過來,他說的最好。」
夥計馬上去請,很快就領著一個年過五旬的黑袍老者上來了。
「不知三公子想聽哪段?」都是熟人,胡老先生笑著問蔣懷舟。
「最近可有什麼新故事?」蔣懷舟指指鳥籠前的小表妹,「她們年紀小,愛聽些有趣的。」
胡老先生久住明月樓,對城裡的消息十分靈通,猜的到屋裡兩個陌生的少年多半就是蔣家新來的表姑娘,便點頭道:「有,是講秦王殿下與秦王妃伉儷情深的,三公子以為如何?」
秦王剛來,城裡眾人對貴人的事極為好奇,小姑娘們更是愛聽,而且那並不算秘密,貴人聽說了應該也不會介意,再說大家都是熟人,沒人會把這種茶餘飯後的談資捅到王爺跟前去。
蔣懷舟還沒說話,謝瀾音來了興致,從鳥籠前回到座位上,興奮道:「好,就說這個。」
對面蕭元看了她一眼,沒有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