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了閉眼,聞湉深吸一口氣平復暴戾的情緒,道:「跟我來吧。」
樂河鎮前世他來過幾次,所以對地形還算熟悉,扛著人繞到柳巷後頭,聞湉讓大漢去喊個老鴇出來,又打發另一個漢子去邊的上藥鋪買了一瓶金風散。
花街柳巷旁的藥鋪多半是賣些助|興的藥物,聞湉點名要的金風散就是其中藥效最強的一味。
買藥的漢子回來的快。聞湉將瓶塞拔了,捏著焦長獻的下巴,將一整瓶的金風散全部倒進了他嘴裡,然後又不放心的給他灌了一口酒,確保他將藥全部吃進了肚子裡。
剛餵完,老鴇就扭著腰搖著扇子過來了。
她眼睛在幾人身上溜了一圈,笑眯眯的問道:「幾位客官是來找姑娘的?」
聞湉點頭,拿出一錠銀子放進她手裡,「要一間房,再找幾個姑娘過來。」
「幾位跟我來。」老鴇眼睛賊溜溜打量著人事不省的焦長獻,但是大漢將人扶著,她看不清臉,再看看手裡的銀子,她諂媚的笑了笑,扭過身子就領著幾人進去。
廂房在二樓,老鴇帶著幾個姿色尚可的年輕姑娘站成一排,讓聞湉挑選。
聞湉隨手點了四個留下,就讓其他的人離開。
焦長獻早就被扔到了床上,估計是藥起了作用,紅色的帷幔內時不時傳來點動靜。聞湉又拿出兩錠銀子放在桌上,「你們四個,好好伺候裡面那位。」
姑娘們上前將賞錢收好,應了一聲是,然後才施施然走進裡間。
「焦公子!」裡間傳來三兩聲驚呼,焦長獻顯然是常客,聞湉隨手點的姑娘也能認出他來。
幾聲慌亂的驚呼過後,隨後就是推搡跟碰撞的聲音,片刻後,又傳來身體倒在床鋪上的沉悶聲響。
聞湉一動不動的坐在外間守著,沒過一會兒裡面就傳來**的動靜。
三個大漢聽的頻頻咽口水,聞湉又坐了一會兒,確保不會出差錯了,才帶著人悄悄離開。
一整瓶的金風散,足夠焦長獻折騰上一天一夜了。
等明天焦家發現人不見了,再從青|樓里將人找出來,也足夠攪黃這場婚事了。
回到碼頭,老漁夫果然還在那裡等著,一行人上了船,又趁著月色悄悄的返回了四方鎮。
按照約定,聞湉將剩下的銀子結給三個漢子,想了想又多加了十兩,「今天晚上的事,不該說的少說。做得好,以後的活兒也還是找你們。」
一晚上就掙了三十兩,就是三個人分,一人也有十兩了,足夠他們快活一陣子。
為首的漢子將銀子接過去,態度比之前恭敬許多,「爺放心,不該說的,我們兄弟一個字兒也不會往外蹦。」
聞湉點點頭,依舊像來時那樣,微微縮著肩膀,揣著手慢吞吞的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已深,聞府的偏門已經關了,聞湉看了看一人多高的牆壁,將斗笠取下來扔了,找了個墊腳的地方,就靈活的爬了上去。
圍牆不高,就是磚瓦凹凸不平,硌的聞湉手心生疼,他打小就嬌生慣養,皮膚比尋常人嬌嫩許多,前世顛沛流離的苦日子過了好些年,也沒能改掉這嬌貴的毛病,不過是堪堪讓他變得能忍耐一些。
現在這副身體,還從來沒有吃過苦頭,白嫩的手心不小心按在尖利的瓦片邊緣,頓時就劃出一條深深的口子。
殷紅的血液順著傷口流出來,手心一陣鑽心的痛,聞湉咬緊牙,忍著痛從圍牆上跳下去,然後把脖子上的布巾扯下來包著手,急匆匆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代福正在門口打盹,聞湉放輕了腳步,趁著他瞌睡的時候從旁邊繞過去進了屋裡。
顧不上處理手上的傷口,匆匆換回自己的衣服,又將脖頸的長命鎖取下來放到一邊,聞湉胡亂將披散的頭髮重新束起,到鏡子前照了照,除了眼眶通紅像是哭過,其他的都跟出門前一樣。
他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才皺著眉頭將手上的布巾拆下來,布巾被鮮血浸濕跟傷口粘在了一起,扯下來的時候聞湉疼得眼淚都掉了下來,他用力咬著唇,忍住眼淚將手心的血漬擦乾,才顫抖著聲音喊代福進來。
外面打瞌睡的代福被嚇了一跳,緊緊忙忙的跑進來,「公子你總算回來了!」
他臉上的笑容還沒完全揚起來就又看見了聞湉手心的傷,聲音都嚇得變了調,「公子你手怎麼了!?」
聞湉被他叫嚷的腦子都疼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帶著哭腔道:「你給我打盆熱水過來,別驚動其他人。」
代福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的點頭,然後兔子一樣的往小廚房跑過去——灶上正好還熱著水。
熱水端過來,聞湉忍著痛清理乾淨傷口,又讓代福給他包紮好了,才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緒,「娘跟……」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跟爹睡了嗎?」
代福心疼的在他手心吹吹,恍然想起正事來,驚恐道:「老爺跟夫人還在等著呢,說等公子回來就讓你去正院。」
聞湉早就猜到了,他用用冷水擦了擦眼睛,等眼眶不那麼紅了,將取下來的長命鎖拿起來準備擦乾淨戴上,然而方才分明染了血跡的長命鎖上卻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聞湉驚疑的瞪大了眼睛,將長命鎖拿在手心裡反覆的看。
算上前世,這枚長命鎖跟了他整整三十年。說起來也奇怪,傅家什麼珍惜物件兒都有,偏偏這枚看著不值錢又不起眼的長命鎖世世代代的傳了下來,且只傳給嫡長子,到了聞湉母親這一輩沒有男丁,就到了聞湉手裡。
聞湉疑惑的看了一會兒,還以為是自己先前看花了眼,將長命鎖重新戴好,便跟代福一起往正院走去。
正院裡燈火通明,聞湉看了一眼正廳,依稀能看見窗戶紙上透出來的兩道人影。
他垂下眼收拾好情緒,緩步走了進去。
傅有琴擔心了一晚上,本來以為晚飯時間人就該回來了,結果等到大門落鎖的時候也沒看見小兒子的人影,急匆匆的喊了下人出去找,結果誰也沒看見聞湉去了哪裡。
此時一看見聞湉,就著急的將人拉過來,在他背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佯怒道:「你跑哪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說著又看見他手心的白布,顧不上責備拉著他的手心疼道:「手怎麼了?」
聞湉蜷了蜷手指,將手抽出來背在身後,低著腦袋撒謊,「路上被絆了一跤,在地上擦破了點皮,不嚴重。」
「明天就是你姐姐的大婚之日,你這麼深更半夜還在外面浪蕩,讓人知道了成何體統?」坐在主位的聞博禮出聲呵斥道。
聞湉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幽幽的抬眼看向他。
聞博禮慣常穿一身素色長袍,頭髮用白玉冠束起,面容端方,氣質儒雅,即使帶著怒氣的呵斥,看著也並不怕人。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是四方鎮百姓對於聞博禮的評價。
然而經歷過一世的聞湉只覺得可笑又虛偽,他直直的看著聞博禮的眼睛,輕聲問:「爹是擔心我還是擔心我敗壞了聞家的名聲?」
聞博禮一噎,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聞湉從小嬌養,性格卻很軟和,而且向來信賴敬重自己的父親,聞博禮萬萬沒有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質問。
他滿臉愕然看著聞湉,神情由震驚轉為驚怒,「你這說的什麼話!你就這麼看待自己的父親?!」
傅有琴輕輕推了他一下,「你少說兩句。」
然後又拉著聞湉到另一邊,看著他有些蒼白的面色跟發紅的眼眶,心疼的摸摸他的臉,「你爹也是擔心你,下次回來晚了就讓下人回來傳個口信。」
「明天還得早起,讓代福給你換了藥早些休息。」在聞湉背後拍了拍,傅有琴推著他往外走,讓代福打燈籠送他回去。
聞湉順從的走到門口,臨走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巧看見聞博禮眉頭皺的死緊,面色不郁的看著背對自己的妻子。
察覺到聞湉的目光,他的臉色僵了一下,欲蓋彌彰的扯了扯嘴角,擺出慈父面孔,「早點回去休息。」
狠命的在手心掐了一把,聞湉忍住質問的衝動,告訴自己現在還不是對質的時候,然後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代福端了熱水給他擦身,換上柔軟貼身的中衣,聞湉整個縮進了被子裡。
見他睡下,代福吹滅了桌上的蠟燭,輕手輕腳的退到了外間。
腳步聲走遠,黑黢黢的屋子裡忽然傳出一聲極輕極細的嗚咽聲,聞湉死死的咬著被角,任由咸澀的眼淚流了滿臉。
前世種種走馬燈一樣的在腦子裡放過,失去的無力感跟失而復得的欣喜交織成複雜的情緒,白天他還能強作鎮定,到了夜深無人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
尤其是剛剛才見到了最讓他痛恨的那個人。
前世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偽裝的這麼久。他還記得他跟父親對峙時他臉上扭曲的怨憤。跟他那張斯文的面孔一點都不搭,仿佛醜陋的惡鬼披上了偽善的人皮,讓聞湉打心眼裡的覺得噁心。
躲在被子裡哭了半晌,激烈的情緒仿佛也隨著眼淚流了出去,聞湉吸吸鼻子,將重生以來的事情在腦子裡細細的盤算計劃。
他沒什麼特別的本事,只能依靠多活一世的先知,小心翼翼的扭轉前世的悲劇。
將心裡的計劃又仔細的思慮過一遍,確保沒有遺漏了,聞湉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還沒亮,外面就熱鬧了起來。
代福端了洗漱用具進來喊聞湉起床,聞湉是舅老爺,得跟著去夫家給新嫁娘撐場面,所以他的裝扮也很隆重,要早些起床收拾。
洗漱過後,代福捧著禮服讓聞湉更衣。
大喜的日子,禮服從裡衣到外袍都是紅色。暗紅色的綢緞上用金線繡著精緻的團花紋,黑色織錦滾邊,喜慶之餘又帶著些莊重。
代福幫他將衣服整理平整,將披散的黑髮用一頂紅珊瑚發冠束了起來。
「公子穿這身真好看,要是出去走一圈,肯定又要引得那些夫人小姐們擲花了。」
聞湉站在銅鏡前,垂著眸子打量了一番,卻並不如何在意。
大楚民風開放,男女皆慕美色,一副好面孔,在大楚總是能受到無數追捧的,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順境時這張臉是錦上添花,逆境裡卻反而只會招來更多的麻煩。
南風盛行的大楚,不少達官顯貴喜歡豢養男|寵,前世他就險些成了其中之一,要不是他娘狠下心在他臉上劃了一道,生生毀了容,他估計連後來的幾年苟延殘喘都不會有。
「走吧。」聞湉移開眼,當先往聞書月的院子走去。
聞書月的院子裡更加嘈雜熱鬧,傅有琴帶著管家在清點嫁妝箱籠,清點過的箱籠一箱一箱搬上馬車,這些都是聞書月的嫁妝。
看見聞湉,傅有琴將帳簿交給管家,過來拉著聞湉的手看。
手心的傷口橫貫手掌,深且狹長,過了一夜已經止了血,只是有些微微的鈍痛,代福特意用紅色的布巾給他包紮了,藏在袖子裡倒也看不太出來。
見傷口包紮的細緻,傅有琴放下心來,轉而說起今天送親的環節。
樂河鎮跟四方鎮相鄰,但是迎親隊伍車馬眾多,走官道也要兩個多時辰,差不多辰初(早七點)焦家的迎親隊伍就該到了。但是現在離辰時只差一刻,迎親隊伍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傅有琴有些擔心,「會不會是路上出了岔子?」
聞湉抿了抿唇忍住嘴邊的笑意,心想焦家現在找沒找到人還是個問題呢,嘴上卻安慰道:「說不定是出發的遲了,再耐心等等吧。」
傅有琴點點頭,不安的摸了摸右邊眼睛,右眼皮已經跳了一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