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南衍的眼睛注視著她。
是無聲的。
但是，有某種超越了言語的感情，從他深不可測的眼眸中被她接觸到了。
十三的身體，緩緩顫抖起來，她心底湧上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傷。
這悲傷甚至無法用理智來控制，等到她回過神來，她已經淚流滿面。
心口，像是突然破了一個洞，人世間的風，都從那裡吹過，她感覺到強烈的孤獨。
抱著她的男人，因為醉酒已經昏睡過去，他的神情帶著淡淡的疲倦，眉心輕攏，這張在白日裡看起來鋒利而不近人情的臉，此刻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寂寥。
十三吸著鼻子，淚水終於緩緩停住，淚眼朦朧之中，她盯著眼前男人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還是很難過。
可能是覺得，他很可憐吧。
那個叫許青梔的女人，應該已經死了。
要不然霍南衍不會每一次看到她，都會用一種痛恨又遙遠的眼神注視——他恨她這張跟他愛人長得相似的臉，懷念著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女人。
胡亂的擦拭著眼淚，給自己這不合時宜的情緒找了一個理由，十三抿了抿唇，試圖搬開壓在腰上腿上的胳膊和大腿。
然而霍南衍一旦睡著，整個人就跟一座大山一樣，死沉死沉，她折騰了一身汗，也沒能把他移走。
反倒是她又哭又折騰，整個人精疲力盡，躺在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著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太好，睡得她渾身舒坦，第二天懶洋洋的醒過來都不想動彈。
溫暖的被褥里，有人抱著她，那懷抱很舒適，她臉蛋兒忍不住蹭了蹭，還想睡個回籠覺，突然整個人就被踹下床。
連人帶被子掉下去，十三是有點懵的，幸好地板上是地毯，而被子也很柔軟，她哪裡也沒摔著，掙扎著從被褥里抬起頭，就看到坐在床上男人撐著自己的額頭，神情是宿醉後的痛苦，看向她的眼神陰鬱而煩悶。
「你……」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冰冷，像是刀鋒擦過冰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殺氣。
十三抖了抖，先發制人，「是你強迫我的！」
霍南衍坐在床上陰鬱的看著她。
「你喝醉了，強行抱著我！我推不開你！」
霍南衍緩緩收回視線，皺著眉，似乎是在思考昨晚上的具體情況。
雖然難得醉了一場，但是記憶還是在的，他沒控制住走到這個房間。
「滾。」
沙啞的男音冷冷吐出一個字。
她倒是想滾吶，可是她又能滾哪裡去？
十三敢怒不敢言，瞪了霍南衍一眼，等到他看過來，又慫慫的夾著尾巴躲到了盥洗室。
她刷牙洗臉，然後照了照鏡子。
鏡子裡倒映出一張艷麗如花的臉。
雖然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是十三知道，她長得還是很好看的。
是那種，比普通人，要好看很多的好看。
那個許青梔長得像她，難道跟她一樣好看？
不可能。
這個世界上，還會有比她更好看的女人？
十三自戀的搖了搖頭。
……
等到她洗漱完成，霍南衍已經不在房間裡。
容酒兒拿著吃著過來找她。
十三委屈的撲到她懷裡，跟她哭訴霍南衍的無理取鬧。
「好了好了，」容酒兒摸著她的小腦袋，安慰道，「剛才確實是南衍不好，他就那個脾氣，你別跟他計較。」
十三啃著包子，委屈巴巴地道：「他強行抱了我一整夜，還一腳把我踹下床！」
門口有腳步聲傳來，十三一抬頭，就看到離開的霍南衍回來了。
他神情很陰鬱，冷冷看了她一眼，十三嚇得立刻躲到了容酒兒背後。
容酒兒站起來，護著她，嗔道：「南衍，你別嚇壞她了。」
霍南衍收回視線，對她道：「出來。」
容酒兒點了點頭，對著十三笑了笑，「你在這裡慢慢吃，我和南衍出去一下。」
十三咬著包子，看了霍南衍一眼，他的眼神跟昨晚上看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厭惡而又嫌棄，還有隱忍克制的殺意。
十三抿了抿唇，背過身子，不再去看他。
容酒兒從房間裡出去，和霍南衍走在走廊上。
高大修長的男人，面容沉鬱冷漠，眉心霜雪連綿。
容酒兒道：「有線索了嗎？」
霍南衍倚靠在牆壁上，看著窗外的景色，搖了搖頭。
捉到十三已經一個星期了。
這女人就像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一般，查不到任何背後的痕跡。
容酒兒輕聲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試探她的底細。就是看你願不願意。」
霍南衍收回視線，看向她。
「說。」
「那個人把她送到你這裡來，不就是希望你把她當做許青梔？我想，你不如將計就計……」她試探著看著霍南衍沒什麼情緒的臉色，輕聲道，「你如果把她帶在身邊，我想她背後那個人，不可能按兵不動的。到時候就好找了。」
霍南衍蹙著眉心，良久沒有說話。
*
十三在房間裡，打了一個小盹。
然後就聽到容酒兒在門口喊她。
「十三，你出來一下。」
她醒了過來，看到房門開著，略微有些遲疑。
這是霍南衍打算把她放走了？
還是……打算把她處理了？
小心翼翼的斟酌了幾秒，十三從沙發上下來。
因為她發現就算霍南衍真的打算把她弄死，她也是毫無抵抗之力的。
「怎麼了？」
她站在門口，躊躇著看著笑眯眯的容酒兒，探頭探腦的往外看。
霍南衍並沒有在外面。
她心裡微微有了一點計較，裝作不在意的收回視線。
容酒兒雙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十三，我們剛查到了一件事，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你。」
「……」十三心裡一驚，不動聲色查看容酒兒的臉色——難道是查出來她師傅是誰了？
容酒兒情真意切的樣子，「你別害怕，先冷靜一下，這件事可能對你來說也很難以接受，但是等下你看到了，就明白了。」
她看到了就明白了？
十三有點發懵，糊裡糊塗的就被容酒兒帶到了另一個房間裡。
那個房間就在她住的那個隔壁。
書房裡，霍南衍坐在那裡，看到她們，淡淡地道了一句：「來了。」
十三見到他，還是有點發怵，容酒兒護著她，微笑著對霍南衍道：「南衍，你先坐沙發那兒，我給十三看看那些東西。」
「嗯。」
霍南衍從辦公椅前起身，坐到了對面的沙發前。
十三看了他一眼，發現霍南衍也在看著她。
只是眼神並沒有之前那麼冷漠，多了幾分她看不懂的東西。
這下，十三真的有點緊張了。
難道真的把她師傅給扒出來了？
「十三，你過來了。」
容酒兒坐在電腦前，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過來點。
十三猶豫地走過去，「你要給我看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是誰？「
「我……」
十三微微睜大眼睛。
「你別急著回答我。」容酒兒溫和地說，「很多事情，你都不記得了，不是嗎？」
「你是說……」十三試探著問道，「你知道過去的我？」
容酒兒把一疊列印好的報告給她。
十三接過來，翻著看了看。
那上面，是一個叫做「許青梔」女人的生平。
出生，年月，做過什麼，認識誰，父母名諱，親朋好友名字。
這個女人很慘，六歲的時候被人丟在孤兒院，十六歲才被接回家，二十三歲的時候跟初戀私奔，二十六歲的時候初戀要跟別的女人結婚。
總之人生不是被父母拋棄，就是被戀人拋棄，怎一個倒霉了得。
十三看完了，看著容酒兒，乾巴巴地笑道：「你們該不會瘋了吧？雖然我也能理解你們懷念她，但是也沒必要逮著我一個陌生人說是她。」
但是容酒兒看著她的眼神，卻令十三逐漸笑不出來了。
「一年前，梔梔在拉斯維加斯回錦城的時候失蹤了。」十三輕嘆著道，「我和南衍找了她很久，但是沒有任何她的蹤跡，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十三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們對比過我和她的血型，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她記得她被他們抓住的第一天，容酒兒就抽了她一管血拿去化驗了。
總不能說，今天才發現化驗錯了吧？
容酒兒嘆了一口氣，道：「這就是今天要跟你說的——那天你的血，拿過去的時候太匆忙，跟另一個人的血混淆了。」
「……」
十三不說話，只是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裡，寫滿了不信。
騙鬼吧！
當她是三歲小孩嗎？
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鬼，十三索性不再說話。
容酒兒看著一臉警惕和牴觸的十三，偏過頭看了霍南衍一眼。
男人點了點頭。
容酒兒道：「我是不是從來沒有給你看過許青梔的照片？」
說著，就點開了一段錄像。
一個視頻從屏幕里跳了出來。
一個容貌精緻的女人被眾人圍在中間，一群男男女女在給她過生日，大家笑著對她道：「許青梔，生日快樂！」
女人妝容精緻，懷裡抱著一個棕色的毛絨熊，在燈光里抬起臉。
十三看到對方的臉，整個人一下僵住，雙目不可置信的放大。
容酒兒觀察著她的臉色，輕聲道：「這是梔梔在劇組的時候，劇組的朋友給她過生日的錄像。在一年前，你還是當紅女星，你搜一下名字，有很多照片。」
十三看著視頻里被眾星捧月的女人，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那是……
另一個活生生的自己。
沒有看到視頻，她還沒有一點感覺，但是看到動態的許青梔的時候，她也茫然了。
她沒有一年之前的記憶，而這個視頻，就像是填補了她空缺的回憶。
這裡面的人，真的是她嗎？
但是如果不是她，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相似的人？
十三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低頭去看視頻里的女人。
「許青梔」抬起頭，對著鏡頭微笑，那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也是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良久，十三才後退一步，臉色發白道：「你們合成視頻騙我！」
容酒兒輕嘆一聲，無奈道：「我不是叫你搜一下嗎？一份視頻能造假，但是網際網路上那麼多照片，我們不可能給你弄出來吧？」
十三抿著唇，在電腦上輸入許青梔三個字，果然，嘩啦啦，一堆硬照跳了出來。
全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坐在沙發上男人的臉色，對方輕蹙著眉心，表情複雜的看著她。
十三心跳加速，強行把視線從霍南衍臉上抽離，不知道怎麼的，心裡有點慌。
她還是不相信的，但是對方證據太過鮮明，這一張臉不可能造假。
這個世界上，除了雙胞胎，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臉。
怎麼會這麼湊巧，許青梔失蹤一年，她剛好失憶。
十三慌了神，急切地想要回去找師傅問個明白。
「梔梔……」容酒兒輕聲喊她。
十三立刻道：「我不叫梔梔！」
「十三。」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把屏幕合上，站起來，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嚇壞了吧？我知道這個你很難接受……我送你回房間，你好好冷靜一下。」
容酒兒牽著明顯六神無主的十三，從書房裡出去，又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霍南衍。
男人的神色，也些微有些恍惚。
對於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希望她剛才講得那個故事才是真的呢……
*
臥室里，十三披著一個小毯子蹲在沙發上。
房間裡溫暖如春，但是她還是覺得冷。
身後，逐漸有腳步聲傳過來，十三警惕回頭，發現是霍南衍，表情有些牴觸地惡狠狠地對他道：「我不是許青梔，你別過來！」
霍南衍在床邊坐下來，語氣很淡：「你是不能接受被你師傅騙了，還是不能接受你是許青梔？」
十三咬住嘴唇，蜷縮在毛毯里，像是一隻努力炸毛讓自己顯得兇狠的小貓。
她腦子很混亂，想起這一年來陪著她訓練的男人，他雖然對她並不親近，但是畢竟也是有記憶以來，唯一對她好的人。
現在告訴她，她的師傅把她綁架了，還把她洗腦了，讓她失去了全部記憶，她怎麼能接受？
那是她最信賴的人！
十三抿著唇，看著霍南衍：「如果我師傅真的騙我，那他為什麼要把我送到你面前？他做這麼多，就是為了把我還給你？」
這根本不合常理！
霍南衍緩緩抬起頭，他眸色很深，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淡淡笑了起來。
這麼久了，十三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笑。
像是冰雪初融，活色生香。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能殺死我的人，只有你啊。」
【作者有話說】
爆更了幾天，萎了……躺倒。兩隻老狐狸聯起手騙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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