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顏早早就睜開眼,昨晚上失眠半宿,早上不到五點多就醒了,她揉著眼睛喊道:「煙煙。」
半響回神,煙煙已經被遲晚照送去給周生照顧了。
她看了眼時間,估摸遲晚照那邊現在應該是下午,她斟酌了詞後拿手機發信息:遲總,在嗎?
發完信息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床的另一邊冷冰冰的,她不由得趕快縮回來。
沒一會收到回覆:醒了?還是沒睡?
孔希顏看到手機響了忙拿起來看,隨後打字。
——我睡不著。
遲晚照那邊又是良久的沉默,過了四五分鐘,才有信息過來。
——知道了,我會儘快回來。
孔希顏看著信息愣了好幾秒,迅速回她:不用不用,我就想問下,可以把煙煙接回來嗎?
——沒它在,我有點睡不著。
遲晚照坐在床邊,看手機里發來的信息,微抬的唇角立刻抿直,她想了不想直接回復。
——不可以。
——哦。
遲晚照把手機放在床頭柜上,扭頭看外面。
她上次回來是去年過年,那時候她爸的身體還沒這麼糟糕,他喜歡坐在她窗外的樹下,見到她會打招呼:「小晚。」
仿若以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可是她再難給他好臉色。
甚至充耳不聞,從他身邊經過。
如今窗外樹木依舊,卻不見樹下的人。
遲晚照斂神,房門被敲響。
「進來。」
遲萱推開門,往裡面探個頭,小聲喊道:「姐。」
遲晚照歪頭,看到她做賊似的姿態覺得好笑,招招手:「過來。」
遲萱這才打開門小跑進去,一溜煙站在遲晚照面前,她身材高挑,扎著馬尾辮,朝氣蓬勃的模樣。
遲晚照拉她坐在自己身邊:「怎麼了?」
遲萱仰頭看她:「爸醒了。」
「嗯。」
遲晚照聲音陡然冷了下來,遲萱搓著自己手臂瞥她神色。其實她很喜歡她姐,從小到大,只要她姐一回來,她就喜歡黏著她。
但是她很少回來。
遲萱想了想,大概就是從外婆生病的時候開始的。
她姐和她不同,小時候家裡生意忙,她是外婆帶大的,後來上學才接回來。
所以她和外婆的感情很好。
後來外婆生病,她媽又抽不開身,就是她姐停學去照顧的。
這一走,就很少再回來了。
遲萱見她姐起身,她也跟著站起來,問道:「姐,你是要去醫院嗎?」
遲晚照點點頭:「你就在家裡吧,多看著點媽。」
遲萱:「嗯,我知道。」
遲晚照穿好外衣就推開門出去了,已經臨近十一月,雖沒天寒地凍,但a國冷,寒風凜冽,有蝕骨之痛。
她上了車後攏緊衣服,神色沉穩。
到醫院後遲晚照站在外面,寒風吹起她衣擺,將她的身形刮偏,遲一凡出門就看到她獨自站在外面的場景。
他嘆口氣,迎上去,喊道:「小晚。」
遲晚照歪頭:「哥。」
「你怎麼出來了?」
遲一凡比她年長几歲,相似的五官更硬氣,他低頭說道:「爸讓我出來看你來了沒。」
遲晚照有些煩躁:「進去吧。」
也不待遲一凡有反應,她就率先進了醫院。
長廊上依舊是人來人往,遲晚照站在病房門口遲疑片刻,推開門進去。
病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身上插了不少儀器,鼻子下還有呼吸機,他枯瘦的手伸向遲晚照,用微弱的聲音喊道:「小晚……」
遲晚照瞬間就紅了眼眶,鼻尖酸澀,她下顎緊繃,極力想把眼前這個病入膏肓的人和記憶里意氣風發的男人對比。
可怎麼都對不上。
躺在病床上的遲焯目光渾濁,只是嘴裡不停喊道:「小晚,小晚,你不認得爸爸了嗎?」
遲晚照如鯁在喉,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遲焯目光逐漸黯淡道:「是的,你不認爸爸了。」
「你該不認的,是爸爸的錯。」
遲晚照往前走兩步,坐在床沿邊,深呼吸幾口氣才用沙啞的聲音喊道:「爸。」
遲焯顫抖的手握住她手腕,想笑卻笑不出來,只勾勒一個滑稽的角度。
「好,好,好。」
遲一凡看他們兩個相對無言,他識趣的對他們說:「你們先聊,我去買點東西。」
知道遲一凡是想避開他們,遲晚照點頭:「去吧。」
身後的門一開一合,沒了動靜。
遲焯的手瘦得變形,只剩骨頭,沒什麼力氣,握住遲晚照就像是擔在她手背上,他眼眶裡有晶瑩之色。
房間裡有些冷清。
好半響後,遲焯才微弱問道:「還走嗎?」
遲晚照用沉默代替回答。
遲焯呼吸沉重:「都是爸爸的錯啊。」
想到年少乾的荒唐事,就覺得對不住謝丹和這些孩子,雖然這些年他在極力彌補,但是很多事情,都是彌補不了的。
瓷器摔壞了,再黏上,還是有裂痕。
所以他一直不敢說,就是怕打破遲家的平靜。
只是他老了,總是要為年輕的荒唐付出代價的,他不祈求所有人都能原諒他,只希望他們能在他走後,善待那個孩子。
說到底,錯都是他們犯下的。
和孩子無關。
遲晚照低頭看遲焯的手,記憶中那雙寬大溫暖的手如今已是這副樣子,皮皺在一起,好似溝壑,指尖冰涼,蒼老無力。
她想到遲一凡和謝丹的話,低頭問道;「爸,你想見她嗎?」
原本無力的手抓住她手腕,遲焯呼吸越發沉重:「你找到她了?」
遲晚照見到他這副樣子閉上眼,冷漠回道:「還沒有。」
「你想見她,是嗎?」
遲焯;「小晚,她也是我的孩子。」
遲晚照頭瞥向另一邊,心裡湧起複雜情緒,遲焯繼續說道:「爸不奢望你能原諒我,但是那個孩子是無辜的,如果日後你們遇到,爸希望你能照顧點她。」
「照顧她?」
遲晚照嗤笑一聲:「那你趕快從這個床上起來,自己照顧吧。」
她說罷就站起身,遲焯猛地咳嗽幾聲,聲音在遲晚照耳邊不斷的放大,她往門口走的步伐越發的緩慢,沉重。
出了門,她靠在門把手上,遲一凡扶起她身體;「從小媽就說,你和爸的脾氣最像,都一樣的倔,那時候我還不相信。」
「現在我信了。」
遲晚照勾勾嘴角:「我是不是很殘忍?」
明明知道那人命不久矣,還說出那樣刺激他的話。
遲一凡搖頭:「殘忍?那爸爸對我們做的事情不也殘忍?」
「但是,小晚,有些遺憾不能補救,有些卻還可以。」
「我們試著找找那個孩子,讓爸爸沒有遺憾的走吧。」
遲晚照眼眶灼熱,沙啞聲音問道:「醫生說還有多久?」
遲一凡沉默了會回她:「半年左右。」
遲晚照低頭看光亮的地板,仿若能照清楚她自己的模樣,遲一凡拍拍她肩膀轉身走進病房裡。
長廊上人來人往,只有她一個人獨坐在凳子上,神思不明。
過了好久,她才拿手機撥號。
響了兩聲才被人接起。
清脆的嗓音隔著電流呲呲聲一併傳來,那邊的人喊道:「遲總?」
遲晚照靠在椅子上,聲音低沉說道:「忙嗎?」
孔希顏還沒到劇組,早上一場戲改成十點左右開拍,所以她現在還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聽到遲晚照的問話忙回答:「不忙。」
饒是隔著手機,她也敏感的察覺到遲晚照和平常有些不對勁,她怎麼了還抵在舌尖上,就聽到遲晚照說;「能說說話嗎?」
孔希顏:……
說啥?
吃了嗎?在幹嗎?國外風景怎麼樣?
似乎都不太妥當。
況且她連她出差幹什麼都不清楚。
孔希顏比上午要煙煙回來還糾結,過了一兩分鐘,兩人都沒說話,隨後她咬咬牙開口:「你是出事了嗎?」
遲晚照清淺呼吸聲傳來:「沒事,就這樣,我掛了。」
孔希顏:……
電話掛斷,孔希顏拿著手機發呆。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她理理頭髮去開門,門外站著周生,他手上還抱著煙煙。
孔希顏:「你怎麼來了?」
周生神色如常:「夫人,遲總讓我把煙煙送回來。」
孔希顏從他手上抱過煙煙,擰了眉,問周生:「遲總是出事了嗎?」
周生溫雅的面容僵了一秒,隨後笑道:「沒有,夫人別擔心,遲總說很快就回來了。」
孔希顏揉著煙煙的頭:「那她出差幹什麼了?」
剛剛的聲音分明是有點不對勁。
周生眼鏡下精光閃過,回道:「遲總說,夫人若是想查崗,可隨時打電話給她。」
孔希顏白皙的面容有些緋紅,扯出笑容,目送周生離開。
等到關上門,她才小聲嘀咕。
什麼查崗,她這是關心好嗎?
嘀咕完她才愣了下。
她為什麼,要關心遲晚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