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少年用那一式犀利無比的快劍刺死猛虎的同時,胡壚也終於趕到現場,雙臂伸展大袖迎風,宛若一隻肥碩大鳥般輕飄飄落在雪地上。
少年已經站直了身體,忽見一個體態圓肥的青年道士從天而降落在身邊,當即橫劍當胸,用一雙不帶絲毫情感波動的眼睛注視著他片刻,忽地開口道:「神仙?」
胡壚當時被問得一怔,隨即下意識地搖頭否認。
「妖怪?」少年面無表情地又問。
胡壚一下黑了臉,心道這孩子不僅使的一手快劍,還生了一條毒舌,再次用力搖頭表示否認。
確定了這突兀出現在荒山野嶺的胖道士並非什麼詭異存在,又憑著野獸般的直覺感應到他對自己並無惡意,少年便對他失去興趣,將那柄簡陋鐵劍插在腰帶中,一聲不吭地轉身去拖那猛虎的屍體。
只是他的內功修為雖已登堂入室,體魄氣力遠勝同齡少年甚至許多成年壯漢,但拖曳一頭數百斤重的死虎還是有些吃力。
尤其此刻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稍一發力雙足便深陷入鬆軟積雪中,令他愈發步履維艱。
胡壚看著這個冷著臉咬著牙,將虎尾搭在肩頭躬身奮力拖曳的少年,搖頭嘆息一聲,一步跨出來到少年身後,探手將死虎輕輕提起。
少年感應到手上一輕,不假思索地鬆開抓著的虎尾,小小的身軀向前一縱三丈,落地轉身時右手已搭在腰間的劍柄上,上身微微前俯如同一頭即將撲殺獵物的猛獸:「你要搶我東西!」
胡壚沒好氣地道:「小子,休要狗咬呂洞賓,道爺只是看你人小力弱,好心幫你一把。」
少年鬆開劍柄,臉上的神色卻依然冰冷如昔:「我不要人幫,放下!」
說完這句話後,他兩片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細線,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倔強。
胡壚有些頭痛地看著這不知好歹的小子,嘆道:「也罷,貧道不白幫忙,咱們公平交易好了。等將這死虎送到你家,你將它分一半給貧道作為酬勞。」
少年雖不諳世事,卻能憑著純淨不染一塵的心靈敏銳感察人心,當時便知道對方卻是一番好心。
他本欲拒絕,但想到家中尚有病人,急需要一碗熱騰騰的肉湯來補身子,便再也無法開口。
「三成。」略作躊躇之後,少年忽道,「這虎是我殺的,你幫忙搬運,只該分三成。」
「有趣的小傢伙,三成便三成。」胡壚哈哈一笑,「前面帶路!」
少年轉身如一頭尚未成年的小豹子般貼著雪地狂奔起來,身法雖不如何輕靈美妙,卻極是簡潔實用,與他的劍法如出一轍。雙腳過處,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淺淺的足印,顯然輕身功夫已著實不弱。
胡壚反手將那死虎搭在肩頭,只這片刻的工夫,它傷口處的血液已被徹骨的寒氣凍結,倒也不怕會弄污了身上的道袍。
他仍是閒庭信步般悠然徐行,但每一步的距離已經延長到三丈開外,只幾步便追上前面的少年與他並肩而行。
少年看他這宛如傳說中「縮地成寸」的輕功,心中也自暗中佩服。
胡壚一面似緩實疾地行走,一面氣息均勻地悠然開口問道:「小子,貧道名喚胡壚,『胡』乃『胡天八月即飛雪』之『胡』,『壚』乃『醉倒黃公舊酒壚』之『壚』,道號『太朴子』,取『元始太初,抱朴歸真』之意。你又叫什麼名字?」
少年性子本就冷淡,再說也沒有他這般一面疾行一面長篇大論閒聊的深厚內功,只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阿飛。」
胡壚一怔,帶著點疑惑地口氣道:「阿飛?」
少年勉力運轉內力調勻呼吸,又開口道:「『阿』是……」
「停!」胡壚急忙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可莫要說什麼『阿』是阿飛的阿,『飛』是阿飛的飛。現在江湖上那些俗人最愛這般裝模作樣說話,早已爛大街了。貧道猜你是阿貓阿狗的『阿』,雞飛狗跳的『飛』,不知對也不對?」
少年心中鬱悶,卻又不能說不是這個「阿飛」,頓時感覺這原本看上去還像個好人的胖子委實面目可憎,便只顧悶著頭趕路不再理他。
胡壚則是滿臉洋洋得意之色,感覺如此算是報了方才被這小子污衊為「妖怪」的一箭之仇,心中大為欣慰。
他性子本就跳脫詼諧,如今活到了第三世,歷遍世事,看透人情,內心雖自有秉持,言行舉止卻愈發百無禁忌,頗有些「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味道。
此刻隨意逗弄一下這冷口冷麵卻保有一顆純淨赤子之心的娃娃,只當是無聊生活中的一味調料。
只是在說笑的同時,他也已猜到這少年的身份,進而了解了這世界的一些情況——使得這一手急如閃電的快劍,又是喚作「阿飛」這個古怪的名字,自然只有那位劍出無情的多情劍客。
有「飛劍客」,自然便會有「小李飛刀」。
這卻令胡壚心生遐想:他前世將「鐵劍門」暗器手法化繁為簡,練成一手飛刀絕技,未嘗沒有向傳說中「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致敬的意思。
這一世,或許終有機會向這位「前輩」當面請教一番了。
如此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個用原木搭建的簡陋小屋。
阿飛倏地停下腳步,轉身對同樣駐足的胡壚道:「便到這裡,你取了自己的一份虎肉走罷!」
胡壚望了望那小屋,雙眉微蹙,搖頭嘆道:「貧道若是你,便不會如此著急趕人。」
阿飛目光一凝,右手再次握住腰間劍柄:「你要做什麼?」
胡壚擺手道:「貧道若是什麼都不做轉頭就走,你家中那位病人怕是活不過三日!」
阿飛終究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乍聞此言登時如遭雷殛般身體劇震,一張冷冰冰的小臉也現出濃重的焦慮驚惶之色,不顧一切地撲上前來抓住胡壚手臂問道:「你說我娘怎樣了?」
胡壚平靜地道:「貧道略通岐黃之道,雖只是隔遠聽到令堂的氣息,也可以斷定她如今已是病邪入體,若不及時救治,只恐……」
「我求你,」這個倔強少年忽地後退一步,毫不猶豫地屈膝向胡壚跪拜下去,「只要你能救回我娘,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胡壚面上再次一黑,心道這小子的舌頭果然有毒,若被人聽到你這大有歧義的話,怕不是要誤會貧道有什麼古怪的癖好。
他一把將人扯了起來,沒好氣道:「你若再婆婆媽媽,貧道想出手也來不及了!」
說罷疾步想那小屋走去。
他腳步剛到屋前,卻不防那屋門無風自動向內張開,隨即便有一股陰寒邪異勁力隔空襲向他的胸腹之間。
「真氣外放,先天之境!」胡壚面色陡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