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史上最強的和尚(本章免費)
這場論戰以後丘莫若吉波的名聲更加大震,走那裡都有人群圍著撒鮮花,伸手碰到他的衣角都可以讓人滿面紅光。連我這個漢語老師也跟著串紅,走在街上時不時有人拿著香油啊肉啊花啊塞給我。那些曾經抓我進監獄的大兵們,現在都對我點頭哈腰。這倒是對我的工作開展更為有利,起碼不會再有人對我的勘測抱有戒心,扔我進監獄了。
這麼著又過了十來天。掐掐手指,應該再有十天丘莫若吉波的法會就可以結束,我們就可以去龜茲了。在這個文述爾待了有一個多月,沒有哪個地方我沒走過不下三遍。我還真的挺盼望去龜茲的。
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曾經被問過:「如果有來生的話,你願意出生在哪裡?」他說:「我願意出生在兩千年前新疆那個多民族多文化交匯的龜茲。」看過這句話後,我對龜茲就一直很嚮往。龜茲樂,克孜爾千佛洞,鮑爾文書,蘇巴什遺址,還有龜茲最有名的人——鳩摩羅什,湯因比老先生如果知道他的願望居然被我實現了,會做何感想呢?
所以我心情愉快地結束了又一天的課程,我已經在跟他講解《論語》了。《三字經》之類的啟蒙文,沒書,我也不會背。而我最擔心的是我不記得《三字經》是哪個朝代的了。保險起見,我決定,只講漢代以前就有的書。第一本當然是《論語》,《論語》之後可以講《詩經》,再後面,《左傳》、《戰國策》。希望在去長安前,能把差旅費賺足。
他走到門口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明日龜茲王便到,我們要去迎他。艾晴,你也去吧。」
我正在興頭上,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來幹啥?」
「接母親和我。」
啊?一國之王專程跑到別國來接,忒忒忒有面子了吧。我一把將已經跨出門檻的他拽了回來。「說,你到底是什麼人?龜茲王是不是你父親?你是不是王子?不然他為啥千里迢迢跑來接你?」
他拉拉被我拽得有點垮下的僧袍,搖頭道:「你別胡言亂語了,我不是王子。龜茲離此才三百里,沒有千里之遙。再說,名與位......」
「皆是空!就知道你會搗漿糊。」我打斷他。你越不說,我還就越感興趣了。你不說,問別人還不成?我的吐火羅語現在也非吳下之阿蒙了。
我轉轉眼珠,笑嘻嘻攔住門:「來,我們複習一下龜茲語。媽媽叫......爸爸叫......哥哥是......」
他重重地嘆口氣:「好了,不瞞你了。與其讓你從旁打聽,不如我自己說。」
他閃著亮晶晶兩潭水波,平靜地看我:「我不是王子。龜茲王是我舅舅,我的母親是公主,是王的妹妹。」
還是王親國戚啊,血統高貴,難怪看上去那麼有貴族氣息。「那你父親呢?」
「他是天竺人,本來要繼承相位,但他避世出家,東度蔥嶺,來到龜茲。王迎請他為國師,並把王妹,也就是我母親嫁給他。」
等等,這橋段怎麼這麼熟悉啊?我肯定在哪看過。腦子迅速閃過一道光:「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他點頭:「他比我小三歲。」
「你母親本來不會講梵語,是不是在懷著你時突然會講了?」
「這只是傳聞。我母親本來就從父親學過梵文。」
「那你是不是七歲就隨母親出家,九歲就到克什米爾,嗯,那啥,犍陀羅,嗯,什麼『賓』來著?就那個難寫的要死的字。」我苦苦回憶。
「罽(音JI)賓?」
「對!」
「我是九歲隨母親到罽賓,那裡是我學習小乘的地方。」
「那你......你......你......」我結巴了,說不下去了,我知道他是誰了!我狠狠敲自己腦袋,我怎麼這麼笨,居然犯了個嚴重的歷史錯誤!
秦?漢?先有秦後有漢是不是?他說現在中原是QIN/QING,可是他還對我一直在說「漢人」,「漢文」。如果現在是秦始皇的那個「秦」,他怎麼可能叫我「漢」人?他一說「秦」,我就想當然地想到那個鼎鼎大名的「秦」。而我們稱自己的民族是「漢族」,叫自己「漢人」,已經成為習慣,卻沒有想到是因為那個輝煌的大漢王朝。而我,專業學歷史,卻犯了這麼低級無知的錯誤!
當然更不可能是清。清朝時龜茲早被滅了一千多年,那麼,歷史上還有什麼朝代叫秦的?
有的!苻堅建的前秦,姚萇建的後秦,前後只是後人為了區分而添,在他們那時,只是叫「秦」!那麼,我現在其實是在中原的五胡十六國時期。我把自己的穿越年代提前了五百多年,結果跟個如雷貫耳的人物相處幾十天而不自知。
十六國時期的西域,龜茲王的外甥,IQ200的天才神童,血統高貴備受尊崇的和尚,俊逸脫俗的容貌,不是那個被我們宿舍譽為史上最強的和尚,還能做二想麼?
記得讀《晉書》時看到:「嘗講經於草堂寺,興及朝臣、大德沙門千有餘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坐,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之,一交而生二子焉。」
這段話意思是說:這個人在皇家寺廟講經,下面有後秦皇帝姚興,有文武百官,有大堆慕名而來的和尚,正在神色肅然地聽他講時,他突然下了高台,走到皇帝面前說:我感到有兩個小孩子跳到我肩膀上,馬上給我一個女人。於是姚興就招了個宮女進來,他跟那個宮女交媾一次,後來就生了兩個兒子。
看到這裡時我下巴掉了。強,實在是太強了。古往今來和尚有性醜聞的不少,玄奘譯經最得力的助手辯機跟唐太宗最寵愛的高陽公主就私通多年。不過人家那是私通,被唐太宗發現後辨機就被腰斬了。
可是他,無論從佛教還是世俗倫理的角度,這種在如此莊重的場面上公然提性要求的做法,都可以說是駭人聽聞的。他這樣不顧戒律約束放任自己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姚興還給他送了十個宮伎,他也欣然接受。他不住僧院,另闢住所,供給精良。他這樣有妻有妾有子地過著富裕的俗世生活,卻絲毫不減人們對他的尊敬。甚至後世對他的評價越來越高,名揚海外。你說,這樣活得肆意的和尚是不是史上最強的?
那次我們宿舍例行討論後,六個人一致同意,「史上最強的和尚」稱號授予十六國時期佛教大翻譯家-鳩摩羅什。
「你,你,你,是鳩摩羅什!!!你居然是鳩摩羅什!!!天哪,你是鳩摩羅什!!!你居然是個真實存在鼎鼎大名的人!!!」
我語無倫次,激動得辨不清東西南北。如同追星族突然之間見到自己的偶像,我穿越居然碰到了知名的歷史人物,回去後可有驕傲的資本了。
一杯水出現在我面前,額頭上拂過一片清涼。我抬頭,看到兩波深潭裡蘊著關切:「你的額頭有些發燙,似是著涼了。明日我叫人熬些藥給你喝。」
在兩潭深不見底的水裡看到自己手舞足蹈的倒影,喝著水,呼吸慢慢平靜下來。不好意思地傻笑:「呵呵,我失態了。」
他也笑:「我還從未見過艾晴這樣呢。對了,你一直喊我鳩摩羅什,鳩摩羅什是我的漢文名麼?」
我點頭。丘莫若吉波是他的梵文名,「丘莫若」不就是「鳩摩羅」麼?但是「吉波」怎麼變成「什」的?鳩摩羅什,這個不知誰給他翻譯的名字,的確比我隨便用「丘莫若吉波」文雅許多。而我之所以一直沒認出他,一是自己把時代搞錯了,以為到了漢之前的「秦」。二,也是這個「吉波」與「什」發音相差太大。所以我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每天相處的是與玄奘一樣偉大的中國佛教翻譯家。
問他這個梵文名字是什麼意思,他說「鳩摩羅」是他父親的姓,意為「童子」。「吉波」是他母親的名,意為「壽」,所以他的名字漢文含義可以是「童壽」。
用父親的姓,母親的名起名字是天竺的風俗,有時還要再加入其它寓意,所以天竺人的名字都很長。難怪以前看佛教史時,那些西域和印度僧人的名字怎麼也記不住,實在是太長太難念了。
我記得他父親名叫鳩摩羅炎,而我之前給他母親起的音譯名「吉波」其實早已有了約定俗成的中文翻譯了,是耆婆。西域和印度僧人用的是自己俗世名字,不像中原地區僧人另取法號。
他將素描本推到我面前:「你能把我的漢文名寫下來麼?」
我一筆一划寫下:鳩-摩-羅-什
他仔細地看,又念一遍,抬頭看我,眼底儘是喜色:「好,鳩摩羅什。既是艾晴取的,我從此漢文名就叫鳩-摩-羅-什!」
我猛地抬頭,看到他清澈眼波里濃濃的笑意。突然神思恍惚,茫茫然不知身處何方。從來沒有記載是誰給他起的漢文名,難道是我?我在21世紀讀到他的名字,居然是同一個我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前起的。也就是說,我的穿越時空,我與他的相遇,都是必然。這是怎樣的邏輯關係?我到底游離於歷史之外,還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然融入了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