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穆少寧咬牙切齒的模樣,玲瓏歪頭想了一下,輕呼:「七叔叔可真好!」
一聽這稱呼,穆少寧氣得直哼哼,挽著袖子作勢要發凶。
穆少宜拉著玲瓏跑:「快走快走。別讓他逮著。上次我不過弄壞他一個不起眼的硯台,他就罰我喝了十幾杯茶水,可撐死我了!這人啊,懷著呢!」
「你們給我站住。」穆少寧指著穆少宜,「那硯台不起眼?本少爺花了俸祿親自買的!你跟我說不起眼?」
幾人正在院子裡繞著大樹轉圈,鄭媽媽從外頭腳步匆匆而來。
紅霜大老遠問她:「媽媽有事兒?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鄭媽媽語氣嚴肅鄭重,臉上卻帶著笑,「老太爺、大舅老爺、大舅太太和表少爺來了!」
紅霜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是傅老太爺來著長子來了侯府。
紅霜趕忙到屋門口大聲朝里通稟。
不一會兒,傅氏推開房門,「父親來了?在哪裡?」隨後穆霖跟著也出了屋。
鄭媽媽福身笑,「剛才轉過荷花巷轉角的時候遣了小廝來說聲,現下應該快到大門口了。」
「快快請了傅閣老去書房,不能讓傅閣老久等。」穆霖說著就要親自去迎。
不遠處,有人在屋角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依稀是袁老姨娘。
原本穆霖都走出去兩步了,傅氏又探手輕輕拉住了他,給他整理玉冠和衣襟。
「看你急的。」傅氏柔聲道:「父親他們沒那麼快。你慢點兒走就是,不用慌。」
穆霖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任由她給他整理著。等到妥當後她收了手,方才說:「岳父大人來了,我怎能不緊著些去?若他老人家動了怒,我可擔當不起。」
這就是玩笑話了。
傅氏笑著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輕推他一把。
穆霖對她笑語了幾句方才離開。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後,傅氏朝著剛才那個屋角望過去,已經沒了袁老姨娘的身影。
傅氏喚了穆少宜和玲瓏來,看穆少寧在,連同他一起叫上了。
一行人在垂花門內等著。
原以為只會見到傅大太太和傅清言,誰知傅老太爺和傅茂山也一併進了內宅。
傅老太爺未致仕前官拜大學士,桃李滿天下,朝中無不尊稱一聲「傅閣老」。如今老人家年過花甲依然精神矍鑠。
看到那熟悉的清瘦身影后,傅氏什麼也顧不上了,小跑著到了他的身邊。
「父親!」傅氏望著傅老太爺泣不成聲,「您的白頭髮可是多了不少!」深深躬身福禮。
自打唯一的女兒病了後,傅老太爺就操碎了心。大夫找了,名醫找了。就是不見好。日夜擔憂之下,怎能不老得快?
只是這些話,傅老太爺斷然不會說出口,只含淚把女兒扶了起來。
「年紀大了,怎麼會沒白髮?茂英啊,你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此時此刻,一代鴻儒傅閣老的口中,卻是找不出比「好」字更恰當更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詞句。
傅氏握著父親乾瘦的手,父女倆相對著哽咽無聲。
她知道,父親是特意為了她而專程跑了一趟。
昨天她才好,才剛讓人給傅家送了信兒。今天父親就到了這兒。可見是片刻都沒耽擱直接趕過來的。
傅氏哭得無法自已。
傅大太太鄧氏趕忙上前去扶傅氏,「你看你,身子骨才好沒多久,可能不在外頭吹冷風。就算你能吹冷風,我們跑了那麼遠的路,你就捨得我們這麼站著?」說著話的功夫,拿帕子掩口輕咳幾聲。
鄧氏雖然沒明指,但是在場人都已經知道,傅茂山不過是下了衙後帶著妻兒從京城傅宅而來。可是傅老太爺,卻是從冀州趕過來的。恰逢傅茂山下衙,就一同到了侯府。
鄧氏這話里擔憂的其實是傅老太爺。
傅氏趕忙止了淚。
穆霖讓人備了溫水帕子給傅老太爺淨臉。
一切妥當後,雙方準備分開。女眷往內宅去,男人們去侯爺的書房。
傅老太爺卻是叫了那個眼生的漂亮小姑娘到跟前,問:「你就是玲瓏?」
「是。」玲瓏應聲行禮,「見過老太爺。老太爺福壽安康。」
她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女孩子特有的甜和柔,尤其動聽。
「好孩子。」傅老太爺含笑點頭,「我這次來得急,什麼都沒準備。剛好車子上有個小玩意兒,送你當做玩具吧。」說著就拿出了一方硯台來給她。
那硯台石質細膩潤滑,通身翠綠無瑕,晶瑩油潤。
竟是方上好的綠端。極其名貴,可遇不可求。
玲瓏一時間不知該不該接。
傅老太爺發現這孩子居然知曉端硯,看來是個自小識字的,望著她時的目光愈發慈愛。
傅清言走上前來,笑著溫聲和玲瓏說:「怎麼不接?莫不是嫌累?」
玲瓏恍然驚覺,走上前接過端硯捧在手中,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謝謝老太爺。」又把硯台交給顧媽媽收著。
顧媽媽是太后娘娘身邊伺候過的,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名貴。且,這是傅閣老給小姐的,她就親自拿著,半點也不假手旁人。
穆少宜撞了撞穆少寧的胳膊,悄悄和他說:「瞧見沒?這才叫好硯台。你那個?嘁。」
穆少寧朝她瞪眼。
目送傅老太爺一行離開去了外院,傅氏和鄧氏並行著往裡走。
傅氏出嫁前,姑嫂兩個就感情很好。待到傅氏嫁了人,同在京中,也時常往來。
傅氏下意識就想和以往一樣挽了嫂嫂的手臂走,被鄧氏笑著制止。
「這可不行。」鄧氏說:「我最近身子有點不適。咳著還沒好呢。」
「吃藥了嗎?」傅氏關切問。
「吃了。可大夫說了,這咳症是因天氣驟然變冷引起的,有點傷了根本,需得慢慢養著,急不來。」
姑嫂兩個在前面慢慢走著。
隨後是穆少寧和穆少宜。兄妹倆就剛才硯台好不好的問題引申開來,已經吵到了是魚肉好吃還是排骨好吃上面了。
在後面是玲瓏和傅清言。
玲瓏距離傅氏她們已經有一丈遠了,聽不到傅氏二人在說什麼。不過,她能看到兩人說話的時候,鄧氏時不時拿出帕子輕咳。
「……玲瓏?玲瓏?」
陣陣輕喚在耳邊響起。玲瓏驟然回神,問:「怎麼?」
「剛剛你一直盯著前面看,和你說話你也聽不見。我只能要多叫幾聲好昭示下自己的存在了。」傅清言含笑道。
玲瓏歉然。
「不用道歉。是我想找你說話的,你原本不知道,何錯之有?」傅清言微笑著話題一轉,不再提這個,而是說起了青石板路邊的一叢青竹。
和傅清言閒聊是件很舒服的事。他說話聲音不高不低,如溪流輕緩淌過,又博學多聞,隨便什麼都能拿來說出些有關的典故。
兩人並排走著,不知不覺就也來到了秋棠院。
傅家人是傅氏娘家親戚,來了後可以請到秋棠院來,無需避諱。
姑嫂兩人在屋裡落了座,孩子們給長輩見過禮後,傅氏就讓孩子們去院子裡玩。
「他們都是坐不住的。」傅氏指著穆少寧兄妹倆,「在屋裡待不片刻就要往外跑。玲瓏倒是坐得住,不過還是不拘著她了。難得今天天氣好,讓孩子們出去走走。」
鄧氏自然是同意的。
出了門後,兄妹倆吵吵嚷嚷地去了雪蘭院尋蔣氏。
玲瓏和傅清言在院中閒聊。
看丫鬟紅月往茶水間走,玲瓏叫住了她,問:「你這是去做什麼?」
紅月道:「婢子去備茶。大舅太太來了,夫人遣了婢子奉茶。」
「這樣。」玲瓏和傅清言說了一聲,起身朝紅月那邊去,「我和你一起過去看看。」說著就隨紅月同去了茶水間。
傅清言下意識就站起來跟在了她身後,到了茶水間門口又有些猶豫,不知這樣合不合禮數。
他正踟躕著打算問玲瓏一聲,就見門帘晃動了下,玲瓏探出頭來四顧尋覓。
「咦?正找你呢,可是巧了,剛好在這裡。」望見近在咫尺的傅清言後,玲瓏粲然而笑,問他:「不知傅公子有興趣進來坐一會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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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鄧氏一陣咳聲剛剛止住之後,卻是忘記了把帕子收回去。
捏著帕子的手懸在半空,她愣了很久,問道:「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
姑嫂倆感情甚好,即便是出嫁後,傅氏有事情也常常和鄧氏商量。
可是,對鄧氏來說,以前所有商量過的事情加起來,也不及眼下這個來得讓人意外。
「是真的。玲瓏喚七爺一聲七叔叔。算算輩分,這樣正合適。」
傅氏回答得毫不猶豫。她語氣堅定,神色鄭重地說:「嫂嫂,我想把玲瓏養在我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