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菱被遣去「打探消息」還沒回來,玲瓏左右無事,索性去了蒼柏苑找郜心蘭玩。
這時候去得巧。
五太太盧氏這會兒感覺身體好了些,就起身和女兒坐著話。
玲瓏到的時候,洛媽媽正讓人端了茶水和點心來給太太和八小姐,進屋就笑:「玲瓏小姐來了。來尋小姐一起玩呢。」
盧氏聽後,喜出望外,一激動竟是站了起來,「趕緊去請!」
剛才和郜心蘭一起說話,盧氏聽到女兒提到最多的就是這位傅四小姐。
說實在的,盧氏平日裡非常擔憂女兒。
這孩子有些內向,和大多數人都合不來。旁的孩子在她這個年紀早就有相熟的玩伴了,她卻總是獨來獨往,好似和誰都不親近。
偏偏盧氏自己臥病在床,沒法長時間陪伴她,也不能經常與她一同出外散步閒逛。
因此,當她知道女兒有了個親近的小夥伴後,那種又驚又喜的心情簡直難以描述。
玲瓏進屋後,盧氏悄悄打量著她,越看越喜歡這個姑娘。
郜心蘭招手讓玲瓏去她身邊一起吃點心,又指指自己旁邊的空位,示意玲瓏來坐。
「看你心急的。」盧氏笑著嗔了女兒一句,與玲瓏道:「她剛才還念叨你呢,可巧你就來了。」
盧氏身穿檀色緞織暗花攢心菊長裙,五官柔和,有著溫婉的秀雅,望之心生安寧。
「見過郜五伯母。」
「不必客氣。」盧氏自己行動慢,示意洛媽媽扶起玲瓏,又道:「在我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你們好好玩就行。」
玲瓏笑著應聲,和郜心蘭挨著坐了。倆人拈著點心,你一塊我一塊地邊聊邊吃。
兩塊芙蓉酥下了肚,屋中飄起澀苦味道。玲瓏朝門口看過去,發現丫鬟正捧了湯藥進屋。
「太太,喝藥了。」丫鬟福身說了,把湯藥交給了洛媽媽。
盧氏皺著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拿帕子拭著唇角,嘆息著道:「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次習慣了,竟然覺得最近的藥好似苦得輕了一些。」
久病之後,對藥多多少少都有排斥。洛媽媽聽出五太太口中的自嘲味道,輕聲勸著:「太太,為了身體,再多的藥也得喝著。好似最近身子輕快點了?」
盧氏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她身子不好無法久坐,喝完湯藥略吃了點蜜餞就回了臥房。
「你們自己玩吧。」臨出這間屋前,盧氏露出個蒼白無力的微笑,「我怕是不能陪著你們了。」
玲瓏起身相送。
郜心蘭撲到盧氏懷裡,雙臂環抱住母親的腰。
盧氏愛憐地撫著女兒的後背,輕柔地說:「傅四小姐,我這孩子吃不得苦,嬌氣得很,還望你多擔待,多看顧著她些。我身子不好,陪她的時候不多。幸好你來了,我還能放心些。」
這些話里好似透著某些訊息。玲瓏隱約覺得,盧氏許是知道郜心蘭受到的委屈,只不過自己臥病在床無能為力,所以特意這樣拜託她。
玲瓏認真地應了下來,「伯母您不用擔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心蘭的。」
郜心蘭揚起小臉,急得臉通紅,「我比她、比她大。我照顧她。」
「好好好。你照顧我。」玲瓏笑著說完,面露苦澀,愁容滿面的說:「那現在我都快餓暈了,你要不要陪我吃一些?」
郜心蘭生性單純,聽了這話後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晚膳上,急忙吩咐人擺膳。
玲瓏朝盧氏福了福身。
盧氏含笑點頭,由洛媽媽攙扶著出了屋。
這邊準備著膳食的時候,玲瓏沒等來冬菱,反而等來了長海。
「七爺今兒晚上怕是回的遲,讓姑娘回菖蒲苑歇著。」長海躬身說道:「至於國公爺那邊,冬菱已經陪著侯夫人與顧媽媽一同去了,七爺也已經遣了長湖過去見國公爺。姑娘只管直接回菖蒲苑等消息就行。」回稟完,他又問:「不知晚膳擺在哪裡?已經遣了廚里在做。這時候怕是已經快好了。」
「蒼柏苑吧,這裡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妥當了。」玲瓏道:「我留宿府里是國公爺准了的,打算去拜見國公爺親自感謝他。不知合不合禮數?」
其實按著禮數是該去拜見的。她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拿不準國公爺肯不肯見她,委婉地詢問長海。
長海面露遲疑,「屬下也說不準。不過侯夫人親自去見了老太爺,想必姑娘不必走這一趟的。」
玲瓏心裡有了數,沒再堅持問下去,轉而說起了晚膳的事情。
待到在蒼柏苑裡用過飯,時間也不早了,郜心蘭已經打起了瞌睡,玲瓏便告辭離去。
國公府很大,太陽落山後,大多數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好在道路兩側點了燈。緩步而行,還不至於太害怕。
玲瓏知道菖蒲苑的位置,帶了紅玉一路步行回去。
原本洛媽媽是要遣了丫鬟來送的,玲瓏看蒼柏苑伺候的人不多每個人都忙碌著,就婉拒了。至於冬菱,則是回侯府給玲瓏拿換洗的衣裳去。早先讓人給玲瓏帶了話,晚些才能回來。
行至半途,左側有個池塘,邊上有垂柳。大致看過去,好似景色還不錯。
如果是以往,玲瓏肯定要走過去看看,欣賞月色下的美景。可是現在天色越發暗下來,只她和紅玉在,玲瓏還是有點緊張的,就不打算再繞路。
誰知怕什麼來什麼。
昏暗的燈影中,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嬌聲呵斥,嚇得玲瓏渾身縮了縮,差點腳滑摔倒。
「你們站住!我有話和你說!」
初時短暫的驚嚇和緊張後,玲瓏定下神來,發現這聲音有點耳熟。朝著與池塘的方向相反的右邊看過去,才發現那邊有人立著。模模糊糊的大概有三四個人影。
想必是早就在那兒的。如果是剛剛過來,這麼安靜,應該能聽到腳步聲才對。
紅玉本是走在前頭,提著燈籠照路。現在玲瓏停下了,她就回頭望過來,詢問:「小姐,怎麼辦?」
玲瓏這時候反應過來剛才說話的是郜心悅了。畢竟共同上了一天的課,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出對方的聲音。
斟酌了下,以郜心悅那脾氣,躲開第一次肯定還會有第二次。倒不如直接面對,一次說清楚。
「走。」玲瓏當先邁步往右側去,「過去瞧瞧。」
郜心悅身邊原本站了三名丫鬟。看到玲瓏過來,她就把丫鬟遣到了旁邊等著。
玲瓏不願和這人有過多接觸,走到離對方十幾尺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問:「郜三小姐剛才可是在和我說話?」
「廢話。」郜心悅道:「這裡又沒別人。我不是叫你還能是叫誰?」
玲瓏頷首,隨意地「嗯」了聲。然後就沒了話。
她這淡漠的態度激怒了郜心悅。
自打聽聞玲瓏出了蒼柏苑,郜心悅就來了這裡堵人。本以為這小姑娘能夠有點眼力價,如今一看,卻是個傻的,根本就不知道她身為世子之女的身份有多麼高貴,居然和白天一樣,毫不尊重她。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郜心悅柳眉倒豎呵斥道:「看在七爺的份上,我不和你多計較。但是你也要有點自覺性,別一邊賴在我家上學,還一邊要給我擺臉色看。告訴你,我不吃你這一套!」
「鄉君說得好笑。」玲瓏不卑不亢地平靜回道:「其一,不是我賴過來的,是七叔叔幫我安排進來的。我感激七叔叔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斷然不會讓你這樣污衊我的正當來路。其二,我沒給你擺臉色看。」
玲瓏說著,仰起頭,看著比她大了六七歲高了一個頭多的郜心悅,疑惑地上下打量了番,「你瞧,身份你比我高,年齡你比我打。怎麼看,我都沒膽子給你擺臉色啊。更何況我也沒那麼做。」
郜心悅氣得牙痒痒的。
這丫頭就是睜眼說瞎話,明明故意和她作對,故意和郜心蘭玩,還要裝作不解的樣子。
不就是仗著七爺疼她?!
可七爺也是郜家人!
郜心悅正想和這臭丫頭論個清楚明白,有個婆子從另一旁的路上匆匆跑來,面露驚慌。
「什麼事兒。」郜心悅身邊的丫鬟問。
那婆子沒有理會丫鬟,而是湊到了郜心悅耳邊說了幾句話。
郜心悅聽後暗道了聲糟糕,趕緊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想起來還有個小丫頭沒有教訓完,她腳步不停地回頭看了兩眼,凶聲喝道:「你給我等著瞧!如果非要和那個結巴一起玩,我遲早和你算帳!」
話沒說完,她恍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那臭丫頭居然趁著這一小會兒的功夫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根本就不在原處!
郜心悅氣得火冒三丈。長那麼大,沒幾個人敢這樣違抗她。
可是路的另一頭過來的人她現在不想見到,因為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兒。未免麻煩,索性快速地脫身而去,省得被對方逮到。
·
遠離那個麻煩的郜心悅後,玲瓏心情舒暢了不少。
紅玉跟在她後頭兩步遠的地方,看看四周沒有旁人了,小聲問:「小姐,剛才郜三小姐身邊婆子說的那個人是誰啊?看她挺怕的。應該不是簡單人物。」
之前兩邊狹路相逢的時候,玲瓏雖和郜心悅對峙著,卻是面對面地大眼瞪小眼,離得其實不算近。
紅玉在旁邊隨侍,站在兩人側邊,距離郜心悅反而近一點。因此婆子和郜心悅說話的時候,玲瓏一點都沒聽到,紅玉反而模糊聽聞一些。
玲瓏對郜心悅的事情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想多聽,遂道:「不管是誰都好,與我沒甚關係。我們就不要多想了。」
她說的沒錯。這兒是國公府,不是侯府。無論郜心悅忌憚的是誰,都與她無關。
紅玉也不是多事的性子,不過剛才聽了一耳朵所以和小姐說聲。現下聽聞小姐的意思後,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回到菖蒲苑的時候,七爺還沒回來。不過給玲瓏準備的客房已經安置妥當了。
「夫人特意把婢子叫了回去,將小姐平日裡用慣了的東西帶來。」冬菱說著,一一指給玲瓏,「您看,是不是都齊全了?」
裝東西的妝奩匣子,銅鏡,首飾,衣裳,甚至於平日裡慣用點心盒子都帶來了。
玲瓏翻了翻,發現有個東西沒有在其中。
那是她每日白天拿出來放好,晚上再悄悄放在枕頭下面的,就算是貼身伺候的人,恐怕也不知道她每日都要挨著它。
玲瓏有些沮喪。
不過,一想到今天歇在了七叔叔的院子裡,她又覺得事情恐怕沒有那麼可怕。或許今晚沒了它也能睡著。
玲瓏洗漱過後就歇下了。
她的屋子熄燈後過了一個多時辰,郜世修方才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今日在大理寺監牢處理卷宗到夜晚。原本這麼晚了,路又遠,依著他的習慣許是就不回家,尋了就近的珠玉閣歇著就行。左右那是他的店鋪之一,為了方便平日休息,也設有他專用的屋子。
可是想到小丫頭今晚在菖蒲苑,他到底不太放心,還是趕了回來。
走到三進院,遠遠地望了眼玲瓏歇著的屋子,郜世修轉回前面,邊換著外衫便問長海:「剛才丫鬟給玲瓏收拾東西的時候,你在旁邊?」
「是啊。」長海道:「一直在旁邊看著。」
「那她可曾帶了我給玲瓏的玉佩?」
那玉佩,是郜世修接任北鎮撫使以後,頭次辦案得利,陛下賞賜的。後來在送玲瓏去侯府之前,贈與了她。
長海他們之前一路跟隨七爺去了川西尋人,又一同回了京中。這些細節記得清清楚楚。
因此聽到這句問話後,長海立刻答道:「沒有。她沒拿來。」
郜世修劍眉蹙起,薄唇緊抿,好半晌沒有言語。
小丫頭曾經和他提過一句,她都是把那玉佩放在枕頭底下的。想必是為了夜晚能夠入睡所以做了這樣的安排。
如今她沒了那玉佩在身邊相伴……
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情形。
換完衣裳,洗漱過後,郜世修有些煩躁地在屋中踱了幾步。最終還是把守院的人喚了來,吩咐道:「今晚我門前先不用設護衛。如果玲瓏出門走走,你們暗中看著些,務必讓她安然無恙,別有損傷。另,沒什麼事兒的話不用打擾她。」
能夠守在他門前的,都是灰翎親衛。
雖然七爺的吩咐略顯詭異,甚至於有些奇特,可幾人依然仔細記住,一一應下。
·
玲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
榻邊紅玉睡得很沉,還有點輕微打呼。外間,冬菱沒有動靜,可是仔細聽的話,有綿長的呼吸聲。
想必都睡沉了。
看著外面透過來的月光,玲瓏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披好衣服,然後輕輕推開門,出了屋。
外面很安靜。
皎潔的月光落在院子裡,灑下平和溫柔的光芒,把青石板路照亮。
在七叔叔的院子裡,就算沒有燭光,玲瓏也不會害怕。
她就是有些緊張。
一路往前去,最終,腳步停在了臥房前。
玲瓏知道七叔叔回來了。剛才她睡不著,看到外面響起了亮光,還隱隱見到了僕從們為七叔叔準備洗漱用具時,不時閃過的身影。
如今站在門口,玲瓏犯了難。
這兒不是七叔叔帶她回來的路上。而是京城裡,國公府。
此處也不是旁的屋子,是七叔叔的書房。
以往也就罷了,人在外面,有些事情可以不用顧忌。可現下這種情形,她貿貿然地進屋去,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玲瓏覺得還是不進去的好。可是,或許因為太困了而睡不著,身子跟不聽使喚似的,還是忍不住推開了門,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這個情形讓她有些恍然。好似是真實的,又好似回到了川中趕往京城的路上。
她真的是太困了。困得剛來到了他的身邊,她就合上了雙目,沉沉睡去。
黑暗中,女孩兒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歸於舒緩安和。
發現玲瓏熟睡後,朝著牆內側躺的郜世修卻是忍不住暗暗嘆氣。
這丫頭真是……
偷睡也不知道靠里一些。這樣貼著床邊兒,睡熟之後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掉下去。
如此情況下,他都拿不準自己該如何是好了。
若是任由這樣下去,她少不得要在無意識翻身後跌到地上去,會摔成什麼程度還未可知。
可是這丫頭睡眠淺。如果搭手幫她一下的話,就怕吵醒了她。
萬一她醒過來看到這個情形,兩兩相對下,他再想裝睡是不可能了。屆時究竟是依著禮數把她趕出屋子,還是不顧禮數任由個小姑娘歇在這兒,也是為難。
清冷視線定定地落在里側牆壁上。
北鎮撫使大人頭一次為了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而犯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