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一天添妝,除了親人和手帕交以外,相熟人家的女眷也常會過來,順便道一聲祝賀。
玲瓏今日穿了品紅百蝶穿花紋的遍地金褙子,雖不是出嫁當日用的正紅色禮服,也很是喜氣。她本就膚色白皙,如今身子有些氣血不足更白三分,被這喜色一襯,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了些。倒是讓平時的嬌媚之色減弱了些。
郜心蘭一大早就過來了,拉著玲瓏的手不撒開,怎麼看都覺得自家好友好看得緊,還不時地和丫鬟婆子說:「明兒早晨,你們讓人上妝時候別太濃。我看過新娘子的妝容,白的嚇人,倒是不如玲瓏本身漂亮了。」
錦繡和冬菱剛剛出嫁不久,今日也過來幫忙了。只不過她們正跟著傅氏在招待賓客,並不在玲瓏跟前。現下是海棠和芍藥在旁服侍。
聽聞郜心蘭的話後,芍藥抿著嘴笑,不吭聲。
海棠道:「六小姐這話說得可是難為婢子們了。到時候是老太太們和太太們做主,哪裡輪得到婢子們說話?怕是多提一句,都要被數落『年紀小不懂事』或者『懂得不多莫要開口』之類的話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她這一通下來,聽得郜心蘭嘖嘖驚嘆:「瞧你這利落勁兒。我不過說了幾句,你便百般的話來等著了。」
芍藥終於開了口:「她啊,是怕得。您不知她多害怕郜七爺。一想起來未來姑爺是那一位,她就恨不得陪嫁丫鬟里沒自己。」
這番話說得海棠紅了臉,「沒有沒有。郜七爺雖然難相處了些,不過,婢子一定會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兒。」
芍藥被她瞪了一眼正要接話,就聽旁邊傳來了軟軟糯糯的熟悉聲音:「原來海棠覺得七爺難相處?我到時候和七爺說一聲,往後要改改這個毛病才行。」
大家驀地都扭頭去看說話的玲瓏。
玲瓏悠然自得地笑著,還順手拿了個果子慢慢地吃。
海棠頓時怕了,討好地上前又是拿帕子又是遞水,忙得不可開交。還不忘討好玲瓏:「小姐您缺什麼?少了什麼只管和婢子說!婢子給您去辦。」絮絮叨叨半晌後,又不忘加一句:「那剛才那些話您就別和七爺說了唄?」
大傢伙兒都被這丫鬟給逗樂了,指著她笑個不停。
郜心蘭還道:「說海棠是宮裡出來的,都沒人信!」
海棠鬧了個大臉紅,舉起托盤遮著臉腳步匆匆地跑去一邊準備茶點去了。
沒多久,陸續前來的人越聚越多。
郜心蘭和玲瓏的說笑收斂起來,再不多說私隱的話,只掛著禮貌的微笑招待著前來的每一個人。
郜心蘭的手自始至終都和玲瓏的交握著。
旁人看來,好似顯得是郜家六小姐不懂事一般,一直纏著新娘子不放,捨不得撒手。
玲瓏卻知道,心蘭這是怕她緊張,所以總是在旁邊陪著她——剛才在心蘭初初到的時候,她隨口抱怨了幾句,說忐忑得都睡不好覺。結果心蘭就記在了心裡。
有個這樣好的朋友,玲瓏也知足了。
兩人同進同出,看著倒像是親姐妹一樣的好。
傅氏悄聲與前來的嫂嫂鄧氏說道:「幸好有心蘭在。不然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她這番話說得並非虛言。雖然她在侯府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能夠安排妥帖。可是玲瓏出嫁這事兒趕得太是時候。皇上硃筆一點,好傢夥,擇了個年末的日子。她既要安排著府里將要過年的事情,還得忙著招待賓客,又怕明日的婚禮出問題,所以一一再清點著。那麼多的事情湊在一起,根本沒辦法顧及到那丫頭。
現下有了心蘭陪著玲瓏,她好歹是能夠放心些許,趕著先把其他事情給做了。
看著傅氏焦灼的模樣,鄧氏忙和她道:「你也別急。雖然嫁女兒是個心累的事情,你卻要放寬了心,別逼得自己太緊。」
聽聞這話,傅氏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還是嫂嫂了解她,知道她這麼忙碌著,也是有些不敢面對明日的離別。
雖然玲瓏以往也常住在菖蒲苑,可是,孩子到底還是她的,總是會回來陪她在侯府里。
可是一旦出了嫁,情形就不一樣了。到底是旁人家的媳婦兒,回個家也要抽了時間才行。
想到這些年自己和玲瓏相處的日日夜夜,再想到,若不是有玲瓏在,失去了琳姐兒的她根本就沒法復原……傅氏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著,難受得幾乎要窒息。
面對著鄧氏關切的眼神,傅氏趕忙收起了所有的思緒,勉強笑著說道:「我再去對一遍嫁妝單子。」說著就要離開。
這時候有婆子匆匆而來,遠遠看到傅氏,還沒走近兜頭就拜,語氣惶恐地道:「夫人,太子殿下來了,正在花廳等您和郡主呢!」
「什麼!」傅氏和鄧氏面面相覷,「太子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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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花園搭理得很是不錯。四季之中,園中均有綠色分散在各處。
花廳的房屋旁邊種有青竹。現下雖然是冬季,竹色青翠中略帶點點斑駁黃色,較之其他三個季節,更添幾分沉穩。
宋奉謹在窗前欣賞了一會兒竹林。聽聞有腳步聲近,他看了過去,瞅准人後方才笑道:「你急什麼?莫不是怕我不給你新婚的賀禮,所以趕著問我要吧?」
對著這位自己叫了好些年表兄的人,玲瓏是真的疏遠不起來,聞言遠遠就道:「問你要又怎樣?難道你不該給麼?」
「自然是要給的。」屋中傳來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只不過郡主這般討要賀禮,可真是直接得很,估計會把殿下嚇到了。」
聽到此人的說話聲,玲瓏的腳步明顯地停了一下。而後她繼續向前,唇邊帶著神色莫名的笑意,「倒不知喬公子也跟著來了。門房的人和他通稟的婆子和做事不妥當,晚些各自降了工錢去。」
傅氏就在玲瓏身旁,聽聞後詫然,悄聲問玲瓏:「哪個喬公子。」
玲瓏朝著窗邊略指了下。
傅氏望過去,發現此刻太子身旁站了個高大的男青年,五官俊秀,一雙桃花眼更是勾人得很。赫然就是喬狀元。
不知這兩個人怎的同時來了侯府,傅氏與玲瓏進了屋子裡,向太子殿下行過禮後就立在了旁邊。
宋奉謹笑著與傅氏寒暄了幾句,這便指了玲瓏說道:「我今日有好事特意來尋你。只盼著你知道了後莫要太感激我才好。」
玲瓏笑問:「什麼事情?」
宋奉謹側眸朝喬玉哲望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終歸是多一個人疼你就是了。」
兩個人說著話的時候,旁邊喬玉哲一直在靜靜看著玲瓏。
今日她穿的衣裳顏色很鮮亮奪目,乍一看過去,稱得她整個人都生動鮮活了起來,不似前些日子那般虛弱無力。不過,細細看她,其實還是有些沒精神,楚楚可憐的樣子更明顯些。
喬玉哲甚少有這樣正大光明看她的機會,不由得緊緊盯著她,半點也不肯挪開視線。
兩個人離得不遠,他目光這樣專注,玲瓏自然早就留意到。只不過她不敢給他回應,生怕被宋奉謹瞧出端倪來,再心生疑惑。
傅氏留意到了喬玉哲和玲瓏。只不過想到兩人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她心裡琢磨了下,隱約有了結論。暗自嘆息一聲,沒有多提。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的話也已經說得差不多了,說道:「事情便是這樣。傅清行抱恙在床,傅清言手受了傷無法用力。現下能夠背著玲瓏的人選倒是一個都沒有了。」
其實太子這話說得不對。即便兩個「親哥哥」沒辦法背著了,可是傅家和郜家都不缺人。找出個玲瓏能夠換著的「哥哥」其實不難。
可是宋奉謹這話出口後,玲瓏和傅氏都聽出來太子殿下話中有話,就都沒反駁。
傅氏甚至在明知傅清言傷勢很輕的狀況下,依然說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這事兒可是難辦,不知殿下可否幫忙出個主意?」
宋奉謹挑眉朝傅氏看了過來,目光中滿是讚賞,「主意自然是有的。」
宋奉謹說完後,偏頭去看喬玉哲。卻見喬玉哲正定定地看著玲瓏,半點也不挪開目光。
他不由得暗嘆,這也是個痴情兒郎。只希望郜七爺的提議正確,經了這一次的事情後,喬玉哲徹底放下這段情意,真正走上自己的生活。
下定決心後,宋奉謹揚起個親切的微笑,與玲瓏道:「……所以,本宮決定做主給你尋一位義兄來。到了明日可以背你上花轎,親自送了你出門去。」
他說著就朝喬玉哲轉過身去,示意道:「明淵。」
明淵是喬玉哲的字。
這話一出來後,玲瓏和傅氏下意識地就往喬玉哲那邊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下,喬玉哲含笑的桃花眼凝視著玲瓏,略一拱手,語氣愉悅地說:「玲瓏妹妹,哥哥我這廂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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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料到,太子會做主讓喬玉哲和玲瓏認乾親。聽聞這消息後,所有人都驚得一愣一愣的。
京城裡誰不知道喬狀元心儀長樂郡主?
現下喬狀元心愛的人變成了他將要親自送上花轎的義妹,也不知道他心裡作何感想。
不過這個義兄倒是好似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當得十分理所當然。
第二天一大早,玲瓏將要出嫁的這個日子裡,喬玉哲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敲響了懷寧侯府的大門,鍥而不捨地要求進府探望郡主,順帶著還要和長樂郡主說幾句話。
倘若是平常,莫說是這麼一大串的麻煩要求了,便是僅僅其中一個要求,侯府里也沒人會搭理。
偏偏今日今時大不相同。
前一天的時候在太子殿下的見證下,喬狀元和長樂郡主認了乾親。現下兩人算是異姓兄妹了,做哥哥的來給妹妹送行,來再早都不為過。進屋看看更是沒什麼不對。
於是喬狀元終是被人給請進了院子裡。
而後,他在全府上下虎視眈眈的目光中,愣是面不改色地鑽進了玲瓏的屋中。
懷寧侯府的三爺穆承輅並沒有回來。這也是為什麼太子殿下能夠那麼理直氣壯強行塞給玲瓏一位義兄的主要原因之一。
倘若穆承輅回來的話,八成就沒喬玉哲的事兒了。人穆三爺可是玲瓏正兒八經叫一聲「三哥」的人。
有賓客提出了疑問,悄聲問傅氏:「三爺怎的沒回來?」按理來說,陛下賜了成親的日子也有許多時候了。消息快速傳到三爺那兒,他急急趕著,也能湊上參加婚禮。
「他說軍務繁忙。」傅氏提到這個,不由得眼神黯了黯,「所以未能及時趕回。」
平日的時候雖然三爺在府里日子不多,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他很疼愛這個妹妹。現下妹妹出嫁,他卻無法回來,許多人都喟嘆不已,暗道可惜。
傅氏的心情十分複雜。
知子莫若母。她能看出來,兒子對玲瓏還是很有情意的。八成是不願意看到她嫁給旁人,所以特意地讓自己忙起來,又沒有時間趕回京城。
傅氏很是自責。想著若是自己沒有之前的那些打算和安排,事情怕是不會到了這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但是,思量過後,傅氏又怨起了大皇子——倘若不是大皇子橫插一腳,就算是有喬玉哲前來提親,也不至於驚動了郜七爺趕著也來提親。若七爺不出動,旁人的話都不足以放在心上。
這一樁事情接著一樁事情下來,饒是穆三爺心智過人,也受不住這樣冷冷熱熱的氣氛。
玲瓏的屋子裡現下擠滿了人。光是女性長輩便有十餘人。是以就算多了個喬狀元,旁人也沒空搭理他,懶得去管他會做什麼多餘的事兒來。
好在狀元郎不愧是狀元郎。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最起碼他知道他一個大男人,這種時候不要去多管新娘子的事情。只靜靜地站在門邊兒看著,一個字兒也不多說。
全福太太給玲瓏梳好了發。眼看著到了吉時,大傢伙兒說了吉祥的話後,玲瓏就被喜婆攙扶著往外頭去。
大紅色的蓋頭遮住了眼前的視線。
玲瓏一步一挪地走著,默默細數從自己腳下第一步開始,往門口那邊去,究竟距離了多少個步數。
一下。
兩下。
三下。
……
數字逐漸遞增後,她突然認識到了一個問題所在。既然喬玉哲來得那麼早,也不知道他吃早飯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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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之中,鑼鼓聲響。
原本玲瓏該是由傅家出嫁。但是她自幼在侯府中成長,雖然掛了個姓傅的名頭,卻實實在在是由侯爺和侯夫人帶大的。故而鄧氏和傅茂山商議過後,決定玲瓏由侯府出閣。
今日敲鑼打鼓的這班人是從南地來的,口音和京中不甚相同。這種時候說多錯多,倒不如閉了口不言語。因此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做好的本分工作,該敲鑼打鼓就敲鑼打鼓。
新娘子出了屋子,撲到侯夫人的懷裡,泣不成聲。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侯夫人出面安慰,細細叮囑了許多話語。
玲瓏一一聽著。垂頭只哭泣,並不啃聲。直到喬玉哲背起新娘子來往外走,她的抽泣聲才漸漸消停下來。
喬玉哲一步步往外走。每一步都邁得十分小心,謹慎。
眼看著就要走出宅院大門了,突然,一個穿著男裝、手中拿著嗩吶的人突然衝出了隊伍,尖著嗓子喊道:「傅四,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