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那麼許多了,看見士兵準備來捆他們,大喊一聲:「快逃啊!」
然後就拉著思薇的手飛快地跑,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孩子們原本嚇得動都不敢動,此刻也都慌了神橫衝直撞。因為大家四散奔逃士兵們不能立即合圍,即熙帶著思薇見縫插針地到處躥。思薇小臉煞白,勉勉強強跟著即熙,像是已經六神無主了。
但是這些士兵本身就生得魁梧,又有煞氣加成個個力大無窮,很快就抓住了不那麼敏捷的思薇高高地拎起來,即熙也被拎起來抓住。即熙看見思薇顫巍巍的眼睛立刻火冒三丈地掙扎著,嚷嚷著要他們把思薇放下來。
她明明從沒做過姐姐,在懸命樓就是被疼愛的老么,面對這個討人嫌的便宜妹妹卻生出無限的責任感。
正在即熙搜腸刮肚地回憶爹教她的那些惡咒時,士兵的胸口突然破空而出一寸劍尖。那劍是如同冰一般透明的質地,裡面有細密的紅色脈絡。
即熙和思薇跌坐在地,怔忡之間就看見士兵魁梧的身體倒了下去,露出他身後站著的黑袍身影。
尖銳的鳥叫劃破血腥和騷亂傳來,一隻巨大的銀灰色矛隼落在黑袍者的肩頭,正是「萬鷹之神」海東青。黑袍者似乎輕微嘆息了一聲,解開黑袍露出裡面的一襲白衣,他身長玉立氣質卓絕,有銀色線條自右邊額角蔓延到眼下。
少年一身雪白地站在煞氣和黑暗裡,手裡透明的長劍里涌動著千絲萬縷殷紅的細脈,如同被冰封的一顆心臟。
思薇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雎安師兄。」
原來他叫雎安。
雎安伸手把她和思薇從地上拉起來。即熙面對這短短人生中見過最好看的人,極少見地表現出拘謹和無措,握著雎安的手都忘記放下來。
「阿海,你照顧她們。」
少年雎安只是輕輕拍拍即熙和思薇的頭,便抽回手轉身而去。那隻海東青似乎有些不滿,鳴叫了幾聲還是不情不願地落在了她們身邊。
即熙就仰著頭看著這個少年提劍一路朝高台奔去,所過之處煞氣畏懼似的紛紛避開。
周圍的士兵們仿佛受到某種感召,也不管孩子們了扭頭一齊湧向少年,烏泱烏泱如同鬼魅。便是被雎安的劍斬斷臂膀鮮血噴涌,他們的腿腳也一刻不停,仿佛不能感覺到疼似的,面無表情眼底都是野獸一般的狂熱。
即熙都看呆了,這些士兵他娘的還是人嗎?
雎安快奔到高台時,終於有個正常的人出現在雎安面前。那是個四十多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黑衣幾乎融進黑漆漆的環境中,長相雖然不錯但是神情陰鷙,他立於石階之上譏誚地說:「不周劍,海東青,額上星圖,你果然……」
不等男人諷刺完,雎安就略一側身繞過男人,白色衣衫掃過男人肩膀頭也不回地向前,快速奔跑的腳步沒有絲毫減慢。
「抱歉,借過。」
即熙和男人同時露出了懷疑自己耳朵的表情。
男人氣急地轉過身去追雎安,一邊調動那些著了魔似的士兵圍攻阻攔雎安,雎安身姿輕盈劍光如電,流暢地殺出一條血路,手裡的不周劍飲血越多越是鮮艷興奮,煞氣不再湧向士兵們反而大量湧入劍中。
男人終於扯住雎安的袖子吼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兔崽子囂張個什麼勁!」
雎安一個旋身乾脆地斬斷被男人抓住的衣袖,殺出一條血路一邊皺眉道:「你先稍等。」
「……」
即熙心說都這時候了你還講什麼禮貌!
雎安幾步踏上高台,眼神飛快地掃視一圈之後就抬手將劍插入高台中央,注入劍中的煞氣迸發而出將高台生生劈成四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過後煞氣快速散去,被雎安所傷的士兵們如夢初醒般發出哀嚎。
雎安轉身揮劍指向追在身後的男人,劍尖只一寸便可達他的咽喉,淡淡說道:「現在可以了,請講。」
「……」
即熙看著那男人原本陰鷙的面部變得愈發扭曲,深感他要被雎安氣死。男人站在搖搖欲墜的石階上,色厲內荏道:「修士仙家從不管朝廷之事,星卿宮插手算怎麼回事?」
「以童男童女為祭,聚煞氣養魔,招魔入體乃仙門禁術。修士仙家不管朝廷,但要管你。」
「你真以為你一個人就能全身而退?」
「眾仙家已經在外布好陣局,我只是來毀招魔台的。」
男人面色青黑,似乎是知道大勢已去,他沉默了一瞬然後破釜沉舟道:「你以為你天機星君天下無敵嗎?我可是懸命樓麾下,你敢動我禾枷饒不了你!他要咒殺你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本來即熙正興致勃勃看戲,一聽此言氣得叉腰:「放你娘的屁!」
這誰啊平白無故的要做她叔叔?
懸命樓里別說長得好看的人了,長得好看的鳥兒她都能叫上名字來,這人長得怎麼說都比刀疤叔叔血手叔叔周正十幾倍,她要是見過這人能沒一點兒印象?
再說了咒殺哪有他說的這麼簡單!咒殺星君搞不好要折十年壽!她爹開開心心收錢咒人那都是一錘子買賣,整這又髒又累又噁心的事情幹啥?啥屎盆子都往她爹頭上扣!
「想來禾枷並非傻子。」雎安對於男人的威脅無動於衷,笑著搖搖頭:「我也不是。」
即熙的怒火微微平息,對雎安的回應深以為然。
從遠處傳來人聲,即熙轉頭看去便見許多衣袂飄飄的修士奔進來,將那些剛剛失了煞氣痛苦不堪的士兵控制住。幾個頗有威儀的長者飛落在雎安身邊說了什麼,向他行禮道謝。雎安收劍回禮,將這個男人交給長者們,便拾級而下走回即熙和思薇身邊。
即熙抬頭仰望他,便看見雎安向她行禮,然後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笑道:「多謝姑娘保護在下的師妹。」
即熙第一次被人稱作「姑娘」而不是丫頭女娃小兔崽子,她突然沒了伶牙俐齒,只能勉強故作高深道:「這……這點小事,無……無足掛齒。」
雎安笑笑,轉頭看向思薇,語氣就稍微沉了一些:「你怎麼會來這裡,不是讓你跟柏清先回宮嗎?」
思薇低頭小聲說:「我……我就是想幫忙。」
「等你修為精進之後自然可以幫忙,不急在這一時。量力而行,你可明白?」他的語氣依然溫和,不過神情確很嚴肅。
「明白……」思薇的頭更低了。
即熙瞪大了眼睛看著旁邊這個大小姐,哎呦天啊這小丫頭還有這麼乖順的時候呢?
雎安再轉回頭看向即熙的時候,目光微變,即熙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便看見她脖子上戴著的金鎖不知道什麼時候露出了衣襟之外。她心中大驚趕緊把金鎖揣進自己壞里。
「小姑娘,你為何如此拼命救思薇呢?」
「放屁,我才沒拼命救她!」即熙立刻暴露本性。
思薇聽見她說粗話又皺起了眉頭,然而雎安只是平靜地望著即熙的眼睛,他說道:「你的母親是星卿宮太陰星君麼?」
「不是!」即熙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否認。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她和她母親長得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看一眼就全明白了。
雎安看著氣鼓鼓的即熙,為這個小姑娘孩子氣的舉動笑起來。他的眼睛瑩瑩發亮,彎成好看的弧度。
「你的金鎖是太陰星君做的,她是你母親,你知道的吧?」
思薇呆立了半晌,看看即熙再看看雎安,然後就紅著眼睛開始鬧起來。她說那個金鎖一定是即熙偷的,這個小偷不可能是她的姐姐。
那一臉義憤填膺,仿佛受了什麼奇恥大辱似的。即熙看著這個便宜妹妹,覺得剛剛自己大概是腦子壞了才想救這個白眼狼。她不耐煩地說:「是是是,我偷的,我不是你姐,沒事了吧我走了噢。」
「你人走就走,把我母親的金鎖留下!」
見思薇要來搶金鎖,即熙反手就給了思薇一巴掌,氣道:「我去你媽……你大爺的!敢搶我金鎖我跟你拼命!」
思薇捂著被打紅的臉,卻罕見地沒有還嘴也沒有還手,而是癟了癟嘴哭了出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旁邊在整理現場的修士們都頻頻側目。
即熙有些沒趣地撓撓頭,她那一巴掌也沒多重吧?思薇用得著這麼傷心麼?
在之後思薇和即熙針鋒相對誰也不饒誰的歲月里,即熙一直沒告訴思薇那天知道她是自己妹妹時,她其實是很開心的。
6、星河
令人慶幸的是,太陰星君回到星卿宮後只說自己結了婚又和離,並育有一女。至於她前夫的姓名身份則是隻字不提,而太陰星君已經去世,現在星卿宮更沒有人知道即熙的父親是誰了。
當雎安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即熙選擇裝傻,就說她是孤兒父親已經去世了,去世得太早她什麼都不記得。
她爹曾經交代過她:見到星卿宮的人扭臉就逃,逃不了的話千萬別讓他們發現你娘的身份,被發現了的話千萬別說你爹是誰。
顯然她長驅直入鎖定了最壞的這一種情況,然後回頭再次選擇了第一種應對方式——逃跑。
雎安要幫那些修士們在山洞裡做什麼符咒淨化此地的煞氣。他也是奇怪,只要杵在那裡煞氣紛紛退避三舍,仿佛自己就是一道符似的。
即熙趁雎安做符而思薇沒注意的時候,混在倖存的孩子們中間偷偷跑了。
重見天日後熾烈陽光照在即熙身上,她慢慢放鬆下來,回頭看著大山和黑黝黝的洞口,覺得遇見思薇和雎安都像是夢似的。
一個脾氣大的妹妹,和一個神仙般的小哥哥。
玩夠了該回家了,想到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們,即熙下山時小小的心臟里還有幾分少見的惆悵。
事實證明她這難得一見的惆悵十分沒必要,因為四天後她就再次遇到了雎安。
當時她正在荒野里生火烤一隻拔了毛的麻雀,火光跳躍中突然一雙白色的靴子出現在她眼底,她一個機靈抬頭看去。
十六歲的少年戴著一個四分之一臉的面具,正好遮住他右額的星圖。他彎著腰低頭看她,笑著說:「打擾了,即熙姑娘。」
即熙噌得一下站起來,戒備地看著雎安,大聲道:「你……你要幹嘛!」
「在下來討自己的荷包。」雎安蹲下來正好與即熙平視。
……被發現了。
她走的時候順走了雎安的荷包,裡面有不少銀子,不過這幾天她吃吃住住都花光了。不然也不能在這荒原里烤鳥兒吃啊!
即熙清了清嗓子,小聲嘟囔道:「什麼嘛真小氣,星卿宮那麼有錢還在乎這一點……」
她看了看仍然含笑注視著她的雎安,掏了掏自己空空如也的兜,索性一指那烤鳥兒:「我就剩這個了,賠給你!你愛要不要!」
雎安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微微側過頭扶著額頭,笑得肩膀都顫。
「笑你大爺的笑!我跟你說我烤鳥兒是一絕,你花錢買都買不著!」
「哈哈哈哈哈……」
「你再笑,你再笑我……」
「即熙姑娘,跟我回星卿宮吧。」雎安終於止住了笑聲,抬眼看向即熙。
他說得誠懇又溫柔,仿佛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孩子是個值得尊重的,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同輩似的。
即熙愣了愣,然後抱著胳膊哼了一聲。她往雎安身後看了看,發現沒有看見思薇的身影。雎安心神領會道:「我讓師兄先帶思薇回去了。」
「你要我去星卿宮,思薇能願意?」
「思薇只是嘴倔心卻不壞,你不像是會因為害怕思薇而不去星卿宮的人。」
「我當然不怕她……不不不,我憑什麼去星卿宮!我覺得現在這樣特別好,你們別來煩我。」
「回星卿宮的話你不偷錢,也可以天天吃好吃的。」雎安哄她道。
即熙不屑地轉過臉去:「就好吃的?你以為我這麼好打發嗎?」
雎安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那你還喜歡什麼?」
她喜歡的東西那可多了,即熙揚起下巴:「我是個俗人,喜歡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喜歡錢,喜歡金光閃閃的東西,尤其是別人口袋裡的。」
她爹都嫌棄她,她自以為星卿宮這樣的地方,應該更看不起她這樣粗鄙的人的。
雎安卻沒有如她所料的那般露出輕蔑的神情,他只是想了想,然後右手舉起手來繞到腦後解開面具的細繩,左手托著面具將其摘下,露出他額角至眼睛的星圖。
然後他一撩衣擺盤腿坐在即熙面前,向她伸出手:「那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的口袋?」
即熙警惕地看著雎安的手,那雙手白皙纖長骨節分明,因為常年握劍而有了薄繭。那雙手彎了彎:「你怕我嗎?」
「嘁!」即熙握住了雎安的手。
雎安笑起來,一陣風吹滅了火堆,沉鬱的黑暗籠罩而來,在黑暗中他閉上眼睛。光芒從額角的紋路開始亮起,像是燃燒的引信一般蔓延至他的眼皮和面頰,充盈了整片星圖,瑩瑩光亮如同刀刃劃開夜幕。
即熙怔怔地看著他被微光照亮的臉頰,眉骨和鼻骨。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似乎有風吹來,雲破月出,星河爛漫與雎安額上的星圖交相輝映。即熙只覺得突然之間他們急速升入星空,眨眼間就置身於一片浩瀚金光里,舉目所見頭頂腳下都是瑩瑩發亮的星星,仿佛站在無邊無際的銀河裡。時間停滯,而璀璨永恆。
「這是你喜歡的嗎?」
和她一起佇立於星海中的雎安睜開眼睛,少年的眼睛裡映著萬千明滅,好像身披千古之間隕落的星辰。
即熙已經看呆了,只能點頭道:「喜……喜歡……」
雎安笑起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指向遠方:「那是我的星命所在。」
即熙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就看到星河遠處依稀有幾顆距離近的星星,若將它們彼此連線就和雎安額上的星圖別無二致,他指著的是其中第三顆星星。
她想起來那個黑衣男對雎安的稱呼,便說道:「天機星。」
「是。」
「天機星是幹什麼的?」
「主善。」
「善?怎麼主善?」
雎安笑了笑,解釋道:「長以此身,鎮天下心魔。」
長以此身鎮天下心魔。
即熙原本最討厭這些文縐縐的話,不知為何這句話卻被她牢牢的記住,在日後的歲月里她目睹雎安的每一次試煉中,被她反反覆覆地想起。
當時她只是疑惑何為心魔,雎安就把他身後那把奇特的劍□□遞給即熙,說:「你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