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這次突如其來的混亂之後,又重新投入到救災中去。趙元嘉回到明世閣稟明情況後,明世閣便協助官府調度草藥糧食,送往翡蘭城。而趙元嘉則因為坦白了當年他武斷地誤會災星,導致瘟疫沒有能根除,如今捲土重來。因此他被罰剝奪了使用靈劍正則的權力,在閣里禁閉思過。
消息傳來時傅燈正在她的醫館裡照顧病人,戚風早扶著病人而她給病人餵藥,念念蹦蹦跳跳地從外面回來帶回這個消息。
傅燈聽到這件事動作頓了頓,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念念接過傅燈手裡的藥碗幫她給病人餵藥,這位病人的情況很不好,她之前因為缺藥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藥。讓她躺下休息之後,念念小聲說:「若藥早點來……她應該能活下去。這可能就是她的命罷。」
「醫者不就是與天命爭命麼?」戚風早抬起眼眸看向傅燈。傅燈回應了他的目光,淡淡地說:「你們修士應該比我更懂天命……我只知道治病救人……但凡有一線希望就要……醫治。」
「你說當初在亂葬崗撿到念念時,她只有一口氣。若天命算出來念念必死無疑,你還救她麼?」
「救。」
傅燈神色淡淡,回答得毫不猶豫。旁邊念念大驚小怪道小姐怎麼連這個都跟戚公子說。
戚風早便輕輕地笑起來。
「是啊,總要試試才甘心。」
這邊城中寧欽布的符咒都被思薇摧毀了,她帶著那些失效的符咒回來,四個人把魔主給寧欽的那些東西往桌上一攤,滿桌的符咒和那柄詭異的長劍。
即熙拿起那把長劍來回看,仔細研究著長劍上鐫刻的黑色符文的氣脈走向,又在劍柄處看到了刻的劍名。她不由感嘆道:「這把劍原本是一把很不錯的靈劍寶器,這些符文設計得實在精妙強悍,畫符者更是修為極強,竟然將靈劍的靈力全部逆轉,從驅邪變為聚邪,而且可以以煞氣為力量。簡直就像……不周劍的翻版,魔主在嘗試打造一柄不周劍出來?」
「可惜還是比不上不周劍,被一劈兩段,寧欽怕是被利用了來試劍的。」
即熙顛顛這截斷劍,想遞給思薇看看,誰知思薇直接忽視了她從桌上拿起另外一截斷劍,不冷不熱地說:「我總覺得這劍上有什麼地方感覺很熟悉。」
即熙的手僵在半空,她看向賀憶城,賀憶城搖搖頭,表示要不是討論正事思薇都不會跟你坐在一張桌子上。
即熙又看向雎安,他如往常一般戴著面具遮住額上星圖,面色有些蒼白,看起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即熙靠近雎安小聲問道。
雎安卻在她靠近的瞬間後退拉開距離,淡淡地搖搖頭說道:「我沒事。」
語氣有些疏離。
即熙怔了一瞬,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見思薇的聲音。
「這把劍是玄鐵劍,但又有些不同。」
思薇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敲擊這柄劍,又仔細端詳著劍被斬斷的切面,說道:「按照這柄劍的大小長度,應該會更重一點兒才是。聽聲音也比別的玄鐵劍清脆。」
思薇一向是做研究的一把好手,即熙移過目光看過去,問道:「大概是混了什麼別的材料罷,你聽說過類似的工藝麼?」
「我以前巡視梁州的時候,在白帝城見過,當地有種特殊的礦石可以混入玄鐵鑄劍,減輕劍身重量。」
思薇皺皺眉頭,說道:「正好這次我原本就要去梁州巡視。翡蘭城的瘟疫已經找到對策日益平息,我便先動身去白帝城調查此事。」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完全不看即熙,全是對著雎安說的,仿佛當即熙不存在一般。即熙鬱悶地撐著下巴跟她一起看向雎安,雎安點點頭說道:「也好,你注意安全。等翡蘭城事了,我就去與你匯合。」
思薇要去白帝城,賀憶城當然是死皮賴臉地要跟著去。思薇承諾過會監管賀憶城,雖然還在生氣也不情不願地答應賀憶城與她同行。
他們收拾了兩天就準備出發,出發前雎安破天荒地去找思薇談了一次心。
在思薇的印象里,雎安很少找她說話。其實她出生後沒多久雎安就進了星卿宮,當時師父給他們取名為雎安和思薇,原有居安思危之意。她猜測或許那時候,師父有給他們定娃娃親的意思。
不過後來等她長大之後就再沒聽人提起過,或許是雎安並沒有同意,她那時候一門心思撲在學業上,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似乎為了避嫌,雎安就很少與她獨處。
「這幾天我看你和即熙似乎鬧得不開心。」
雎安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笑意淺淺,開門見山。
說來這件事情思薇心裡對雎安也多少有點怨氣,雎安明明早就知道了即熙死而復生變成蘇寄汐的事情,卻一直沒有告訴她。
雎安顯然很清楚這一點,他告訴思薇即熙並沒有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是他自己猜到然後去求證的。
「我想,她是怕自己的身份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思薇咬咬唇,她惱怒地跟雎安說:「師兄,你說的我知道,我就是想聽她解釋。但是……你知道她是怎麼說的麼?她說我懷念她全是因為我當她死了,若我知道她還活著就不會如此。」「大概是因為你們總是針鋒相對,你對她的好她並不知情。忽然之間聽到你說信任她愛她,所以不太敢相信罷。」頓了頓,雎安說道:「畢竟她已經習慣於面對這世上的惡意,以至於不太能相信,也不怎麼懂得對待愛意。」
這番話讓思薇不由得想起來寧欽,想起來翡蘭城的百姓們,她的怒氣稍稍被心疼沖淡了些,於是沉默不語。
雎安便提起,思薇當時在昭陽堂說,後悔到最後還在和即熙說狠話,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自己對她的珍重和信任。如今即熙回來了,她卻仍然在和即熙生氣,來日回想起來說不定又要後悔。
「這是她的奇蹟,也是你的機會。即熙當然有太多缺點,她在感情上相當粗糙不能體察人心,但是她畢竟是即熙,你等了很久尋了很久的即熙,不要浪費時間在賭氣上。」
雎安輕輕笑著,心平氣和語重心長地說道。
思薇咬著唇仍不說話,這種情形多半是她已經被說動了。
「她於你,你於她,畢竟都是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以後要好好相處,坦白些別留遺憾。」
「……好罷。」
思薇想,雎安師兄總是很擅長勸說別人。
不過今天他的語氣很奇怪,就像以後見不著她們似的。
第二天她和賀憶城便去和翡蘭城的眾人道別——其實主要是賀憶城在道別。
他與傅燈如同相處不久的朋友般客套起來,他道傅大夫將來一定是懸壺濟世的一代名醫。傅燈便笑笑跟他說我永遠比不過你的刀法,你荒廢許久,還是這樣精準。
在懸命樓時他與傅燈也不算熟悉,他總是流連青樓,而傅燈總是跟著他娘或即熙。
最後他走的時候,傅燈說:「小賀哥哥,你多保重。」
他便眉眼彎彎,以長輩的口吻說道:「你也是哦,阿燈。」
別了傅燈,下一個人便是賀伯。
傅燈在祠堂的那一番慷慨陳詞著實傷害到賀家的臉面和威望,但也不算是動搖根基。畢竟賀伯如他所說一般,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翡蘭城。
「什麼時候撲殺滿城的翡蘭鳥啊?」賀憶城輕鬆地問賀伯道。
賀伯臉色就不大好,他說:「就在這幾日了。」
「哎呀,我們今日就要走,錯過了錯過了。」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你能把一城的苦難當成玩笑,你這般……」賀伯看見賀憶城的態度,不禁生氣起來。
「誰把瘟疫當成玩笑了?他不過嘴上說說,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他哪一次不是盡力救災?這段時間他幫傅姑娘驗屍,可曾有一刻懈怠?賀伯,若換你曾遭受那般污衊,這次你還能心無芥蒂地幫忙嗎?」
賀憶城還沒發話,思薇就先替他說了。她皺著眉頭一句句反問把賀伯問得啞口無言,難得地低下頭去沉默了。
「賀伯,若不是當年你們誤會賀大娘和禾枷,瘟疫根本不會再來。今日我問問你,是非曲直,真相黑白究竟重不重要?你是不是欠他一句道歉?」
思薇擲地有聲地說出這句話,賀憶城看向她,這主是非的星君,萬事非得辯個黑白對錯。
賀伯沉默許久,他抬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容貌改變,卻依然高挑俊秀,眼裡有著玩世不恭笑意的外甥,心想這雙眼睛可真像他母親。
那也曾是他疼愛的,離經叛道的幼妹。
他為了家族和翡蘭城犧牲的妹妹。
「我並不後悔我曾經做過的事情,但我確實……對不起你和你母親,抱歉。」賀伯微微弓腰,肅穆地說道。
思薇真的為他爭到了一句道歉。
賀憶城眼裡的笑意淡淡,他想說我還以為您老永遠不會覺得自己錯了,最後卻沒有說出口。
「再見了,舅舅。」他低聲說道。
62、躲避
即熙很確定,雎安最近不對勁。
思薇跟賀憶城還在的時候不那麼明顯,他們兩個人一走,只剩她和雎安朝夕相處時,他的疏離就格外明顯起來。
雎安總是迴避她的觸碰,迴避她的話語甚至迴避與她見面。她這才意識到,從前每次觸碰甚至捉弄雎安時她總能屢屢得手,只是因為他從來不躲。
其實他要想躲,也是可以躲的。
即熙一開始有點慌,過了幾天這種慌亂就演變成色厲內荏。她終於氣勢洶洶地把雎安堵在客棧走廊上,問他道:「你最近為什麼躲我?」
她一隻胳膊撐在雎安身後的牆上,雖然要仰著頭看雎安但也絲毫不輸氣勢,活像個調戲姑娘的小流氓。
雎安皺皺眉,有些無奈地笑道:「你把手放下來罷,我又不會跑。」
即熙卻不聽他的,反而啪得一聲把另一隻手也撐在雎安身側,以一種禁錮的姿態把雎安圈在她的手臂間。她微微靠近雎安:「以前你是不會跑,這兩天我可不確定。」
果然她一伏身靠近雎安,雎安幾乎立刻向後貼緊牆壁讓出距離。即熙的動作頓了頓,她眯起眼睛,醞釀起風雨欲來的憤怒。
「你看你!你明明就在躲我!」她踮起腳猝然逼近雎安,幾乎是眼睛對著他的眼睛。
或許是因為剛剛她的那句話,這次雎安沒有躲避。他安靜地由她靠近,眼睫微微眨動,眼眸里映著她氣憤的臉龐,呼吸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
即熙愣了愣,她突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仿佛在哪裡發生過。
並不是憤怒的,而是親昵而促狹的呼吸相聞。
在她恍惚之際,卻看見雎安皺起了眉頭,他臉色愈發蒼白,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你這幾天氣色都不太好,是傷還沒好嗎?」即熙興師問罪的氣勢立刻煙消雲散,她與雎安拉開些許距離,有些著急地看向他的肩膀。
似乎在她遠離時,雎安鬆了一口氣。
「只是有點累。」
「雎安……」
「我去休息一會兒。」雎安這樣說著,就低頭急匆匆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把即熙拒之門外。
即熙怔怔地站在門外,心想他大爺的果然她一放下胳膊雎安就跑了。
其實她的一雙胳膊哪裡能困得住雎安,只是雎安在遇到她的時候從來不掙扎罷了。
她因為自己被雎安拒絕於他的痛苦之外而感到不安,卻不知道雎安在背對著她推開房門走進房間的剎那,血就從他面具下開裂的星圖中滲出,順著他的臉龐流下來。
他撐在臉盆邊上俯下身去,那些血一滴滴落在了臉盆里的清水中,慢慢暈染成朵朵紅蓮。
他這次沒能抓住深淵邊的自己。
心魔這種東西,只要為它的提議心動哪怕一次,都會一發不可收拾。在這個世界上它最了解你,它會死死抓住被打開的缺口,撕扯噬咬新鮮乾淨的血肉,直到一切都潰爛腐朽墮入黑暗。
大多數時候,他並不介意在即熙表現出脆弱,但這一次他無法向她解釋。
他被自己求而不得的嫉妒所動搖,在深淵邊搖搖欲墜。
思薇與賀憶城在去白帝城的路上,聽到了星卿宮發出召聞令的消息。召聞令是星卿宮最高等級的通令,通常是向天下廣而告之星卿宮的大事。
宮主之位交替,卜算出大災難,重要的獎懲之類。
這是的召聞令,卻是替熒惑災星平反。
思薇與賀憶城在酒樓里吃飯,便聽鄰桌的路人議論紛紛,說召聞令上說星卿宮前宮主並非災星所害,是仙門百家連同星卿宮冤枉了她。還有關於災星在翡蘭城降下瘟疫災禍的傳聞,已被查明不實,災源實際上為翡蘭鳥,而災星當年下咒咒死翡蘭鳥,救了翡蘭城人。
路人們說,這真是奇了怪了,星卿宮居然會替災星平反。
不過這災星也會救人,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思薇沒想到柏清會同意雎安告知天下他冤殺了即熙,如此之後星卿宮就會受到無窮無盡的疑問——前宮主究竟是如何去世的?而這個問題永遠不可解答,因為星命書與災星的聯繫,是不可以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更何況雎安師兄人還沒回星卿宮,怎麼這麼急著發召聞令?
「大概是怕自己回不去了罷。」賀憶城半開玩笑地說道,被思薇瞪了一眼。
他笑笑不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裡的笑意慢慢沉下去,變成若有所思的凝重。他並沒有開玩笑,這是雎安親口對他說的。
——我最近感覺不太好,可能沒有辦法再回星卿宮。但我會趁著我還是星卿宮主,發出為即熙平反的召聞令。
那是他們離開翡蘭城的前一天夜裡,雎安少見地找到他,說想要和他聊聊。
雎安向他問起即熙和寧欽的過往,賀憶城並不感到意外,實際上他以為雎安會更早來問即熙的那些桃花的。
——我知道我一定會很嫉妒,所以索性不問了。
——那你今日怎麼想起來要問我呢?
——從你這裡得到的故事傷人也好令人羨慕也好,總是完整的。省得我自己抑制不住拼湊細節,胡思亂想。
賀憶城深以為然,看在雎安給他帶的兩壺好酒的面子上,便毫不猶豫把即熙給賣了。他仔仔細細地把即熙和寧欽的前塵過往講了一遍,還附贈了即熙許多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