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以為我幫你這一次,就會站在你這邊。
雎安低低一笑。
傅燈看著面前這面色蒼白,容顏俊秀的星君在長久的安靜中笑起來,很淺的一個笑容,蜻蜓點水。
好像有點無奈又有點寂寞。
正在這時從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驚呼,仿佛從噩夢中驟然驚醒般,那個聲音喊著「雎安!」伴著錯亂的腳步聲奔來,然後這扇的房門被大力地推開。
突然流瀉而入的日光讓傅燈眯起了眼睛,她剛剛想說病人受傷了不好受風,就看見那逆光的身影風一般地跑過來撲進雎安的懷裡,肩膀細細地顫抖著。
念念的眼睛瞪成了圓形,她捂著嘴看看他們,又看向傅燈。傅燈搖搖頭拉著她走出了房間,並且貼心地幫病人把房門關好。
懷裡的姑娘沉甸甸地撲在雎安懷裡,他輕輕拍著姑娘的後背,說道:「怎麼了?」
「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你,還以為你丟下我走了。」
她的聲音發顫,好像再說幾句就會哭出來。
「我為什麼會走?」
「我不知道……」
她醒過來時滿腦子都是那天他跟她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平靜又震徹心扉,仿佛是訣別前的留言,無望地認命。
即熙抬頭看向雎安,他額上貼著紗布,低頭仿佛在看她,那雙眼睛裡映著模糊的日光,清澈得讓她看見自己的影子。
她伸出手,手指落在他的眼尾,他的眼睛顫了顫但沒有躲避。
除了之前刻意避開她的那幾天,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不會躲避她的觸碰,不管這觸碰多麼大膽無禮。
她知道這是她的特權,其實她也一直知道雎安偏愛於她,但是她以為那是因為她由他帶進星卿宮,他便對她更加用心些。
「你的眼睛……」即熙說了一半,後面卻不知要如何繼續。
雎安笑了笑,他握住她的手指從他眼角移下來,說道:「失明的時候我想著,你能因此活下來,感到非常值得和滿足。」
「你並沒有要求我做什麼,其實是我任性地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也沒有問你想不想接受就給了你。」
「所以你也不必為此內疚,還記得我說過的嗎?這不是你的錯。」
雎安這麼說著,即熙那邊靜默了一瞬,世界安靜得可怕,連他的心魔都默然不語,像是等待著接受審判。
突然一股大力推上他的肩膀,他栽倒在床上,繼而感覺到即熙壓在他身上的重量。
即熙的胳膊撐在雎安頭側,她惱怒地把他壓在床榻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面露困惑之色的雎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為什麼要把你做的事情說得這麼低?你想說那些都是舉手之勞不必再提?就算我不知曉不回應也毫無關係?那你的心魔從何而來?雎安我問你,從何而來!」
她突然俯身吻了他,唇齒相依間她近乎霸道地與他交纏,甚至於咬破他的舌尖帶來血腥氣息。
瘋狂地,強硬地,不顧一切地親吻。
雎安睜大了眼睛,他舉起手仿佛是想要推開她,纖長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停滯一瞬後,卻像是認命般慢慢放在她的後背上將她抱緊。
一點點地抱緊,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放任自己沉迷。
即熙的吻慢慢變得輕柔,她的手撫上雎安的胸膛,那顆心臟正劇烈地跳動著,熾烈的,渴望的。
她放開他,在他耳邊憤怒地說:「你到這個時候了,是要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你才不是沒有關係,你才不是舉重若輕,你明明就是渴望我回應的!你想要我,你想要我是你的,就像天下所有愛人一樣,不是嗎?」
雎安怔了怔,他的神情凝滯了片刻,然後他無奈地閉上眼睛。
「不要……拿這種事情試我。」
你不知道,我這許多年來與自己周旋,只為了不因為過於愛你而發瘋。
66、真心
即熙低頭環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頸側低聲嗚咽。她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有些沉,但是他卻覺得安心,這樣實在的重量,他懷裡抱著她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能帶來安慰。
「你能不能罵罵我?你罵我我還能好受一點。」她抱緊了他的脖子,長發摩挲著他的臉頰,她咬著牙抽泣道:「你說我沒錯我就沒錯了嗎?從我離開到現在,這可是八年了啊!傷害你的人都不是東西,我害你這麼難過,我真不是個東西!」
雎安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
其實是十年,他喜歡她,已經有十年了。
兩年的暗戀與七年的杳無音訊,還有她歸來後再次重複的暗戀,他沒有認真計算過時日,才發現居然已經這麼久了。
他笑著,低低地說:「既往不咎,可你如今若是為了哄我開心假裝說愛我,才真的不是東西。」
他這話的語氣淡淡的,有些沉藏不露的寂寥。
即熙撐起身體,看向雎安,她認真地看著雎安蒼白的臉,他明亮卻空洞的眼睛,他剛剛被她咬破的殷紅的唇。
仿佛受到某種蠱惑,她低下頭又親了他。他的唇濕潤柔軟,帶著血腥氣,但是吻起來卻甜,讓人著迷。
雎安就躺在她的身下,任她親吻。
這一事實讓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以前從來不敢想……總覺得這樣想對你不敬,而且你肯定會厭惡。你對大家很好,但是你拒絕了所有人的愛意,我總想著你心懷天下沒有私心,所以更加心疼你,想替你自己多疼疼你。」
即熙慢慢地說著,她的語氣有些茫然,好像是腦海中打撈飄過的句子,撈起哪句就說出哪句。
「你可以是我的嗎?雎安,你可以是我一個人的嗎?」
「我有點害怕。賀憶城說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你都會一如既往地愛我,所以才不想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可雎安,我的父母曾經也是很相愛的。」
即熙低下眼睛,她的話停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我爹說他們那時非常相愛,只恨不能將對方融入骨血,刻入心扉。但是後來我母親發現被欺騙,他們就爭吵,互相傷害,互相失望以至於決裂。我們會不會也像這樣?相愛這種事情,是不是總是這樣?」
或許真如寧欽所言,她沒有動過真心,因為她從不覺得失去誰會難以忍受。以至於她身邊人來人往,她卻從未傷筋動骨。
可她絕不能忍受失去雎安,而她所定義的失去,就是有一天雎安對她失望厭惡。
雎安安靜地聽著她茫然又真誠的疑慮,他抬起手試探著觸摸到她的臉頰,細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天機星君是天下人的天機星君,但雎安只是你一個人的雎安,從來如此,以後也將如此。」
「就算以後我們有爭吵,就算你離開我,我也永遠不會因此改變。一生並不太長,我很擅長等待。」
雎安輕輕地笑著,他堅定的語氣震顫著即熙的心。她怔怔地看著雎安。
其實她對愛意的了解,遠遠不及對惡意的。她從不知道愛居然是這樣的東西,被全心全意地愛著,毫無保留地交託。
但是她想這就是世間上的極致了罷,這個世上不會有誰的愛意,能超過雎安。
她以為雎安無私,可她正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雎安收回手,笑意淡了些,他說道:「這件事不著急,你還是想清楚確定你的心意為好,我不需要憐憫。再者我終究還是天機星君,我肩上永遠有星卿宮,有天下的擔子,這對你來說太過沉重,會讓你失去自由。」
即熙聞言似乎覺得可笑,她趴在雎安懷裡,長嘆一聲道:「我早就沒有自由了,從我十歲遇見你那天開始就沒了。」
我為什麼偏要遇見你這樣最最溫柔又堅韌的人呢?
為什麼你偏要教我辯善惡,明強弱,知苦難,查人心?為什麼你偏要教我不狠心,不忍心,不放心?
讓我一個背負天下罵名,遺臭萬年的災星,做生意的時候還要挑挑揀揀怕殺了良善好人,被冤枉了氣得半死也做不來報復。
只因為我在這個世上,也有不想辜負的人,不想辜負你對我的溫柔和耐心,不想辜負你的善意。
也想證明你的心血沒有白費,你一手教導的姑娘,成長為了一個很不錯的人。
就算那時遙遠的你永遠不會知曉。
「現在說怕我不自由也太晚了吧?我這一生早就打上了你的烙印,去不掉了。你說不著急,我卻急得很。雎安,我完完全全真心實意地戀慕於你,男女之間,伴侶之間,是這種愛意。」
雎安怔了怔,安靜片刻後他突然翻身而起,即熙猝不及防地落在床榻之上,雎安的臂膀就壓在了她的頭側,他們之間位置一時調轉。
「哎哎……你的傷!」即熙急道,但是受傷的人似乎毫不在意。
雎安的長髮落在她的脖子上,他輕聲說:「你不要騙我。」
「我沒騙你。」
「到昨天為止,你都沒有愛上我。」
「到昨天為止,我都不敢想。但是我剛剛認真想了一遍,我對你早有鬼迷心竅的非分之想,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眼裡就只有你,你開心我也開心你難過我也難過,我總是暗自覺得世上誰也配不上你。」即熙伸出手去摟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從前我覺得我也配不上,但是現在我突然信心大增,我覺得我們天造地設,決定把自己許配給你。你看你收不收?」
雎安低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樣的話,你和幾個人說過?」
即熙聽著雎安這句問話,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有些驚訝地問道:「你……你吃醋?」
「嗯。」
這可真是太新奇了,雎安居然會嫉妒?
「我可不像賀憶城那樣,我很少花言巧語,這還是第一次許配自己呢。」即熙認真地解釋,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從良的花花公子。
良家少男雎安認真地判斷了一下她這句話的真假,他的眼眸顫了顫,仿佛有些茫然。好像沙漠行者看見苦苦尋找的水源,飢腸轆轆的旅人看見山珍海味。
夢想了太久的東西,執念了太久的東西,就在他的臂彎之間。
反而不敢相信。
「你收不收啊?雖然我這個人是挺麻煩的,是個災星,又比較粗俗……」即熙在這種長久的安靜中感到非常緊張,她玩笑般說著話,聲音卻有點發抖。
她還沒說完,雎安俯身下來堵住了她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她,仍然是一個輕柔的,克制的吻。
他在她耳邊說道:「收,我求之不得。」
頓了頓,他說道:「你不要後悔。」
如果她後悔的話,他不確定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我不後悔,你知道我的,我從來不後悔。」
雎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像拉扯到極限的緊繃的線終於慢慢鬆弛下來。
有道是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他竟然夢想成真。
日光模糊地懶懶地照進來,他們經歷這一番情緒起伏之後太累了,就相擁而眠。即熙抱著雎安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裡,而雎安抱住她的後背。
雎安的懷抱寬大溫暖,即熙呼吸之間全是雎安的氣息,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心裡痒痒的但又很歡喜。即熙想著完了,她總嫌棄賀憶城肉麻,她也要成為一個肉麻的人了。
「你吃什麼醋呢,我可是眼見你拒絕了四十四次表白啊。」即熙翻起舊帳來。
「沒有四十四次,只有四十三次。」
「啊?」
「你表白的那次,我接受了。」
「嗨,你明明是說等我長大再說。」
雎安抱住即熙後背的胳膊緊了緊,他下巴抵著即熙的頭,說道:「你終於長大了。」
即熙笑起來,抱緊了雎安。
她是他的命,其實他也是她的命。
她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他是一個多情者的鐘情。
雎安這次受傷在翡翠城好生休養了一陣。期間照顧他飲食起居的所有事情即熙都一併承擔了,平時大大咧咧的人搖身一變變得細緻無比。
念念看出點不對勁來,她對傅燈說——這貪狼星君不是天機星君的師母嗎?他們之間看起來……好奇怪啊!
傅燈眼觀鼻,鼻觀心,一邊寫信一邊悠然道:「很般配。」
「般配?」念念大驚失色,但轉念一想,別說除了身份之外確實很般配。她小姐這麼說,大概就是讓她不要嚼人口舌。
不過她的小姐總是跟戚公子寫信,都不搭理她了!
雎安差不多養好傷準備去白帝城之時,即熙卻收到賀憶城一封飛鴿傳書,打開之後卻見賀憶城用工工整整的楷體寫了幾行字。
「此去白帝,萬事小心,郁樓小二,可問二三。」
從前即熙跟賀憶城有個約定,越是危機四伏的重大事情,便用越工整的筆跡寫。
她看著這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小楷,只覺得腦子裡警鈴大作。
67、機緣
即熙和雎安終於啟程去往梁州,梁州位於從前的巴蜀之地,群山環繞物產豐富,且神巫之風盛行,以至於和豫州青州這些中原腹地修道之風大不一樣。在這裡幾乎換一個山頭就尊崇不同的神仙,修仙門派比較少也不怎麼成氣候,對星卿宮的崇敬也相對較少。
也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懸命樓才能存在長達百年,放在中原腹地早被群起而攻之了。
天下九州,偏偏巨門星君對應這梁州,需要定期巡視,即熙覺得著實是為難思薇,也難為她過去的七年裡每次都要打聽思薇什麼時候來,好及時躲避。
她和雎安一路行至白帝城附近的小鎮,此前賀憶城曾經在信里提起過這座鎮上有一個郁樓,郁樓里的小二消息靈通,有什麼事情可以問問這小二。
即熙和雎安很輕鬆地找到了郁樓,正是小鎮上最大的酒家兼客棧。這客棧雖說規模大,生意卻不太好,客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位。即熙進門便報了賀憶城的名字,小二就恭敬地把他們引至最好的兩間廂房。
「何爺與巨門星君半個多月前進了白帝城,何爺走前說每五天就會給樓里一封信,讓小的寄出,但已有快十天沒有給小的信了。」小二是個近二十歲的年輕人,說話快而機靈。
即熙算了算,她收到那封信應該是賀憶城進白帝城後第一次寄出的。他約好了每五天寄一次信,如今卻逾期未寄,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何爺還讓我跟您兩位詳細介紹一下白帝城的情況。」小二引雎安和即熙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