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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19:00:03 作者: 酒小七
  小元寶問林芳洲:「它為何如此執著?」

  林芳洲搖頭嘆道:「它大概把這裡當家了吧,」說著猛戳自己胸口,咬牙切齒道,「以後老子再做善事,就他娘的下十八層地獄!」

  小元寶早已適應了林芳洲間歇性的精神暴躁。他抱著胳膊,離得老遠,看那貓頭鷹抖羽毛,看了一會兒,他說:「既然把此處當家,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畜生也要名字?我是老大,你是老二,它是老三。以後它就叫『老三』吧。」

  「不妥,隔壁已經有一個小三了。」

  「那你說這東西該叫什麼?」

  「我說叫『扶搖』,怎麼樣?」

  「不怎麼樣。」

  小元寶解釋道:「古代傳說有大鵬鳥,《莊子·逍遙遊篇》雲,『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這貓頭鷹雖長著一個貓頭,想來也是鳥,用這個名字,很合適。」

  那麼長的句子,林芳洲就聽懂了倆字——九萬。

  林芳洲於是說,「為什麼不叫『九萬』呢?也是出自你那個什麼《莊子》。」

  小元寶張了張嘴,見林芳洲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最後無力地搖了搖頭,道,「你喜歡九萬,那便叫九萬吧。」

  就這樣,貓頭鷹的名字從一隻高貴的大鵬鳥,變成了一張麻將牌。

  林芳洲仰頭朝那貓頭鷹喊道:「九萬!你去死吧!」

  九萬:咕咕。

  小元寶:「它說——」

  林芳洲:「你給老子閉嘴。」

  當天晚上沒有打雷下雨,小元寶這傢伙又抱著被子出現在林芳洲的門口,「芳洲哥哥,老鼠很噁心,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林芳洲氣得直翻白眼:「你噁心我就不噁心了?你莫要忘了,人人有份!」

  「兩個人一起面對,總比一個人強。」

  「滾……」

  小元寶實在太噁心老鼠了,過了兩天,他又想到一個新的辦法。

  兩人假裝吃了老鼠,然後假裝倒地不起,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好半天不動。九萬竟然有些著急,在他們身邊跳了好久,最後叼了不知名的草回來。

  沒用,他們依舊「挺屍」。

  等他們「甦醒」過來,九萬又抓了老鼠來「慰問」,倆人故技重施,再次倒地不起。

  如此試了三回,那貓頭鷹終於不送禮物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林芳洲簡直要喜極而泣了,激動地抱著小元寶,又笑又跳,「終於不用吃老鼠了哈哈哈哈哈!」

  小元寶被她抱得快要窒息了,「我們從沒吃過老鼠……」

  ……

  林芳洲從駱少爺那裡借了幾本書。

  她打算把小元寶送去蒙學,一年只需要一兩銀子的束脩。

  但是呢,蒙學的先生也不是什麼學生都收,太笨的、太頑皮的、品性不好的,都不行。臨入學時,先生還要考一考學生的基礎。考察的目的主要是因材施教,倒並不會因為學生基礎太差而拒收。

  林芳洲覺得,既然要考,那麼考得好總歸是能給先生留個好印象的。


  所以她打聽了先生的考察範圍,從駱少爺那裡借來了參考書,然後把書一股腦甩給小元寶,說道:「把這些都背下來。」

  小元寶看了一眼,那些書無非就是《千字文》《算學啟蒙》等小兒啟蒙書籍,最難的不過是一本《詩經》,還是精選版本,只選了幾十首詩,裡面有備註和釋義。他問道:「背這些做什麼?」

  「讓你背你就背,過幾天先生考你基礎,你若答得不好,回家不給你飯吃。」

  「不給飯吃」這樣的威脅是很可怕的。小元寶最近很喜歡吃飯,並且他感覺自己的飯量越來越大。他怕林芳洲嫌棄他,因此一直沒敢說。

  過了幾天,林芳洲帶著禮物和封好的銀錢,去了附近一所私塾。那私塾里有十幾個學生,一位老先生,老先生留著山羊鬍子,看到林芳洲引著小元寶到他面前,他摸著鬍子,心裡想道:這家人的孩子,都生得好面相。

  先生掃一眼小元寶,問道:「叫什麼名字?」

  林芳洲連忙答道:「林芳思。」

  「多大了?」

  「十歲。」

  「嗯,十歲才啟蒙,是有些晚了。不過聞道有先後,學然後知不足,是以為可也。」

  「是,是……」林芳洲連忙應承,其實並沒有聽太懂。想了一下,趕緊又補充道,「他往常在家時,上過幾年私塾。」

  「哦?那我先考考你。」

  先生拿起書,開始考小元寶。

  林芳洲就在一旁喝茶,她本想裝作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聽一聽,結果呢,那些文縐縐的詞,像千百隻瞌睡蟲一般,直順著耳朵鑽進她的腦子裡,不知不覺,她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

  後來是小元寶把她搖醒的。

  林芳洲揉了揉眼睛,問道,「考完了?」

  小元寶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歉意。

  林芳洲見他形狀,便知不妙,把臉色一沉,斥道:「考得不好?我在家是怎麼教你的?!」

  「好了,你不要教訓他了。」老先生的面色也有些難看,他抬手輕輕揮了一下,「你們請回吧,東西帶回去。」

  林芳洲有些意外,「先生,你不收他麼?」

  「你這弟弟,我教不了。」

  「為、為什麼?」

  老先生面上有些掛不住,重重哼了一聲,道,「我這小廟,容不下這麼大的菩薩!快走吧!」

  然後林芳洲和小元寶就被轟出來了。

  林芳洲問小元寶:「你到底怎麼回事?」

  「他考我的東西,我都背出來了。」

  「然後?」

  「然後,他就很生氣。」

  林芳洲重重一拍腦門,恍然道,「他怕是以為我帶你去踢館了吧?」

  「想來是如此。」

  「你這笨蛋,誰讓你把那些書都背下的?」

  「你。」

  ……

  林芳洲最後把小元寶送進了書院。永州縣只有一個書院,名叫停雲樓書院。停雲樓原先只是一個富人起的一座小樓,後來富人家來了一位有學問的先生做客,住在停雲樓,方圓幾百里的學子都去停雲樓聽他講學,漸漸地形成一個書院。如今那位大有學問的先生早已作古,書院卻是保留下來了。


  本著「有教無類」的辦學理念,停雲樓書院也設有蒙學班,學費一年二兩銀子,比一般的私塾要貴上整整一倍。雖然貴,那些稍微有些底子的人家,還是願意把孩子送去停雲樓啟蒙,因為那裡的先生好,氛圍也好。

  停雲樓書院的啟蒙先生也是要考基礎的,小元寶這次學聰明了,進行答對時刻意藏個拙,那先生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後來又讓小元寶寫幾個字。

  小元寶寫了自己的名字,那先生看著黑黢黢三個大字,眉頭緊鎖,道,「功課倒還說得過去,只是這字……也太難看了。」

  小元寶低下頭不說話。

  林芳洲站在旁邊,往他腦袋扇了一巴掌,「聽先生的話,以後要好好練字,知道嗎?」

  小元寶乖順地點點頭。

  「不要打孩子,」先生皺了下眉,對林芳洲的粗魯感到很不滿意,「你讓他回去準備一下,明日便過來吧。」

  離開書院時,林芳洲問小元寶,「你是故意背不出的,還是之前背下的已經都忘了?」

  「故意的。」

  「為何?」

  「我身份特殊,不宜出風頭。且,入學前水平一般,入學後突飛猛進,那功勞都是先生的,先生想必更加喜歡。」

  林芳洲點點頭。她想到了這個層面,卻沒料到,小元寶也已經想到。

  想起小元寶的真跡,她又嫌棄地搖頭,「你寫的字,比我的還要難看。」

  小元寶:「我不宜暴露自己的筆跡,所以從今日起,要改換字體。」

  「原來如此,」林芳洲摸著下巴,樂了,「小小年紀,心眼很多嘛。」

  解決了上學問題,林芳洲很高興,感覺最近壓在身上的包袱總算統統甩光了。一邊走,忍不住哼起了歌,那歌聲道:

  「送郎出去並肩行,

  娘房前燈火亮瞪瞪。

  解開襖子遮郎過,

  兩人並作一人行。」【注1】

  小元寶聽著那歌聲曲調歡快動聽,可是仔細一品歌詞,他有點尷尬,紅著臉提醒林芳洲:「我還是個孩子……」

  林芳洲有點得意忘形。

  這時,趕馬車的孫駝背看到林芳洲,喚她道:「大郎,這就是你那遠房堂弟?」

  「是,明日要去停雲樓書院上學了。」

  「好後生,往後考個狀元回來,給你哥哥掙臉!」

  「哈哈哈狀元哪有那麼好考,考個探花就好啦!」

  「大郎,多日不見,你不去賭場耍個?」

  「走啊,去!」

  林芳洲近日煩心事多,也許久不沾牌了,今天被孫駝背一說,登時起了賭癮,便要去賭場玩。

  小元寶問道,「你做什麼去?」

  「我去玩,你先回家。」

  「我跟你去。」

  「回家去!你不回家,今晚便不要吃飯了。」

  「我回家沒事情做。」

  「把柴都劈了吧,成天好吃懶做的,也不幹活。」

  小元寶只好回家劈柴了。他沒劈過柴,便學著林芳洲的樣子嘗試,劈了一會兒,手上起了泡。他找了塊乾淨的白布,把水泡裹起來,繼續劈。


  後來水泡還是破了,白布被浸濕了一塊,他握著手,疼得面色發白,額角冒汗。

  小元寶終於把柴都劈完時,天已經黑了。

  他肚子餓得咕咕叫,想要出門去找林芳洲,剛打開門,卻見她回來了。

  林芳洲失魂落魄的,看見小元寶,突然一把抱住他,「嗚嗚嗚……」哭了起來。

  小元寶嚇了一跳。她哭得那樣傷心,令他也有些難過。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輕聲安慰道:「別、別怕……」

  「小元寶!」

  「嗯。」

  「我把錢都輸光了!嗚嗚嗚……」

  小元寶悄悄鬆了口氣。潛意識裡,他始終覺得與錢有關的問題不會是很大的問題。

  「你不知我今天運氣多好!我已經贏了六十多兩,銀錢都堆成了山!可是後來……都輸回去了……嗚嗚嗚,我命怎麼那麼苦啊……」林芳洲越說越覺委屈。六十多兩!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那麼多錢,如果不曾得到過,也不會覺得可惜,可是明明都已經進了她的口袋,又給人家掏回去,還把自己的好幾兩銀子都搭進去……蒼天哪!心在滴血啊!

  小元寶笨拙地安慰她,「沒關係,錢沒了,再賺。」

  「哪有那麼多好賺!」

  「好賺的,不要擔心。」

  林芳洲以前也輸錢,但是從沒輸過那麼多,精神著實有點崩潰。她哭了一會兒,淚水漸漸止住,理智回來了,發覺自己剛才抱著個孩子哭半天,很丟臉。

  她用帕子擤了一把鼻涕,假裝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小元寶問道:「你晚飯吃了嗎?」

  「沒有!錢都輸光了,拿什麼吃飯。」

  「哦。」

  因飢餓得不到滿足,他的精神有些低落。

  林芳洲感覺有點點愧疚,她摸了摸鼻子,「不,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也不是很餓。」

  剛說完這句話,他的肚子很不配合地,咕嚕嚕響了起來。

  林芳洲站起身,「我去陳屠戶家借點米吧。」

  「不要去,」小元寶拉住她,「不要輕易有求於人。」

  林芳洲正有點糾結去還是不去,卻聽到「撲稜稜」有什麼東西在拍打窗戶。林芳洲推開窗,一道影子呼啦啦飛進來。

  她驚叫道:「天哪九萬今天抓的老鼠好大!」

  那個驚喜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小元寶嚇得一抖,也抬頭望去,一邊望一邊說,「它已經不給我們送老鼠了。」

  九萬嘴巴一松,把叼著的東西扔下來,恰好落在床上。

  灰撲撲一團影子,落在床上時,兩人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隻灰色的兔子。

  小兔子還沒死透,奄奄一息的,翻著白眼,無力地蹬著後腿。

  這天林芳洲和小元寶的晚飯就是烤兔肉。兔肉鮮嫩又美味,林芳洲吃得很滿足。連那兔子的內臟也沒浪費——九萬看到他們把內臟扔了,它就都叼到一邊吃了。

  吃完飯,小元寶在床上放了張小桌子練字。林芳洲懶洋洋地躺在桌子的另一邊撫肚皮,一邊撫著肚皮,她一邊朝樑上的九萬招了招手。

  九萬箭一樣衝下來,落在林芳洲的身邊。林芳洲輕輕摸了一下它的後背,它很溫順地接受了。

  「九萬吶,」林芳洲一下一下地摸著它,說道,「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兄弟!」

  小元寶握筆的手一抖,一個字就這麼寫岔了。他看了林芳洲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過一會兒,又忍不住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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