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閒來無事,把書院打架事件回想一番,想到那林芳思所作所為,所謀所略,越想越覺震驚。最難得的是,從頭到尾,那十歲的小孩不曾有半點驚慌,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氣度,真仿佛天潢貴胄一般。
他暗自忖道:沒想到這小小永州縣竟也出了這等人物,此子往後必成氣候,林家飛黃騰達光耀門楣全在他了。林芳洲那等潑皮敗類,也不知幾世修的福分,前不久才遇到隱士高人,現在又撿到一個曠世奇才……
這都是命啊!
縣太爺有些嫉妒,心裡不太是個滋味。
他想得長遠。林芳思好好讀書,往後他與他也許能在官場上相遇,不如此時結個善緣。因此,縣令對待林家兄弟倒有些格外照拂,逢年過節會賞些東西,偶爾見到小元寶時也會提點幾句,雖依舊看不上林芳洲,態度上終究和緩了一些……這是後話,且不提。
中秋節這天,學生不用上課,衙役不用當差。小元寶早起慣了,無事可做,便又去提水,半桶半桶地,把一個大水缸提得滿滿當當。九萬站在樹上看著他提水,偶爾叫一聲,看到太陽快出來時,它就去睡覺了。
林芳洲也終於起床了。
她帶著小元寶去吃早餐,在早餐攤子上遇到王大刀。王大刀說,「大郎,小元寶真的已經十歲了?看著十分瘦小。」
「真的,他乞討時哪裡吃得飽,自然沒長夠個子。」
王大刀覺得很有道理,點點頭,又說,「這樣可不行,他這么小,在書院被人欺負可怎麼辦?」
這話說出來,旁邊有人笑出了聲。王大刀掃了那人一眼,那人連忙止住笑,埋頭狂喝豆漿,心裡卻想道:天降的小魔王,只有他欺負別人,滿書院從大到小,誰敢欺負他?
王大刀繼續對林芳洲說,「我看不如這樣,讓他跟著我習武吧?不僅可以強身健體,還能學些武藝傍身,技多不壓身嘛。」
林芳洲有些猶豫,「倒是不錯,可是他還要上學,哪有時間習武?」
「讓他早起半個時辰,放學後早點回來,時間總是能抽出來的。」王大刀說著,又想到另一點,「上學放學要麼坐馬車,要麼乾脆跑著,可以省出不少時間。」
林芳洲哭笑不得,「你以為我弟弟是牲口嗎?可是要累出人命的!」
「不會出人命的,他活動活動筋骨,上學也精神呢,不犯困。」
「這是什麼歪理。」
那王大刀不管林芳洲,只看著小元寶,問道:「小元寶,你可願意跟我習武?」
小元寶看向林芳洲,「你覺得呢?」
林芳洲:「你想學就學,不想學就不要學了。」
王大刀鍥而不捨地勸他:「往後假如有人欺負你哥,你可以打回去。你看你哥,細胳膊細腿的,還等你這做弟弟的護著呢!」
林芳洲有些聽不下去,「餵……」
小元寶卻點了點頭,「好,我學。」
……
永州一帶的風俗,中秋夜幾乎家家戶戶都放河燈。林芳洲買了兩個河燈,晚上同小元寶一起出城放。那河邊早聚集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林芳洲怕與小元寶走散,便一手拿著河燈,另一手牽著他的手。
林芳洲的手又細又軟,小元寶反握住她的手,跟著她在人群里穿梭。
天上掛著一面月亮,銀盤一樣,地上千千萬萬點亮的燈火,把本來冷清的河岸映得有些溫馨。小元寶一開始被林芳洲牽著走,走著走著,他突然走到前面,牽著她。
又走了一會兒,他停下來。
林芳洲問道:「怎麼了?」
小元寶站在一棵樹前,說道,「就是這裡。」
他仰著頭,她看到他在笑。月光與燭光的映照下,他的眸子燦若星辰般,那樣的明亮乾淨,他笑吟吟的,嘴角微微彎起來,又重複了一遍,「就是這裡。」
林芳洲有些莫名其妙,她說,「這裡就這裡吧。」
然後領著他,把燈送進河裡。
兩盞蓮花形的小河燈隨著水流悠悠漂走,越漂越遠,接著混進千萬盞燈里,順流而下。河面上浮著一盞盞小燈,仿佛一條鑲了無數寶石的錦緞。
林芳洲終於再無法分辨哪一塊寶石是她的。
她站起身,眼望著河面,問他:「小元寶,你想家嗎?」
小元寶搖了搖頭,「不想。」
「胡說,你不想你娘嗎?」
「我娘生我時難產死了,我從未見過她。」
林芳洲覺得小元寶好可憐,她摸了摸他的頭,又問,「那你爹呢?」
「我爹聽信讒言,認為我與他命格相剋,父子不宜照面,因此,我很少見到他。」
林芳洲簡直無語,很想痛罵一頓,但那畢竟是小元寶的爹,她也就不好意思罵了,只是說道,「你爹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
「我也想知道。」
「那,你家裡就沒有值得你惦念的人嗎?如果現在可以平安回去,你,會回去嗎?」
「我希望永遠不要回去。」
林芳洲聽得一陣心酸。她低頭看他,見他面色平靜,無悲無喜的樣子,她很難想像一個小孩到底要經歷什麼,才會導致現在這樣心堅如鐵。
她彎腰,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笑嘻嘻地看著他的眼睛,「小元寶。」
「嗯?」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嗯。」
他寧靜的面龐綻開笑意,她看到他眼裡泛起晶瑩的淚花。
「小元寶?」
「嗯?」
「你剛才有沒有許願?」
「嗯。」
「你許的什麼願?」
「我今晚想和你睡。」
「滾……」
「果然,說出來就不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