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洲往常時候在家也玩氣球,只是她體力和技巧都是下下等,別人嫌她,而永州城裡的蹴鞠兒好手又少,成不了大規模的比賽,因此她一直興趣缺缺。
到了京城可就不一樣了,這裡臥虎藏龍,大的蹴鞠比賽每月都有,小的比賽也幾乎天天有。那玩皮球的高手,萬人追逐,去酒樓吃飯都不消自己掏錢,到青樓里轉一圈,花魁娘子也上前來敬酒,比狀元榜眼還要風光呢。蹴鞠比賽憑票入場,還可押注賭博。京城最大的蹴鞠社有兩個,一個叫雷霆社,一個叫虎嘯社,兩社各有一班高手,經常爭得不相上下,勢同水火。
林芳洲喜歡雷霆社,沈二郎等一干與她有交情的紈絝,也都是雷霆社的支持者。看比賽時,倘若有雷霆社,一定只給雷霆社喝彩,押注也押雷霆社。
要說京城裡的紈絝子弟,那也是分幫派的。比如,北方的子弟說南方子弟刁滑,南方子弟說北方子弟愚笨,雙方互相看不起;江西子弟與福建子弟互相討厭,經常打架;官宦人家的子弟,通常看不起商賈,而商賈的子弟,又討厭官宦人家清高……
林芳洲那一夥,聚的是一群商人子弟,雷霆社裡專管把皮球往風流眼裡踢的那個球頭,也是商人出身。而虎嘯社收的許多徒弟都是大官的後代,虎嘯社的支持者里也有許多官宦子弟。
兩個球社爭得難分高低,漸漸的,各自的支持者也有些水火難容。
那虎嘯社的支持者里,為首的是蔡公子。在棚頭裡鬥蟋蟀時,蔡公子對於鞠躬盡瘁的黑熊力士那般無情,林芳洲當時就很看不上他。後來才聽說,這蔡公子竟是齊王妃的親弟弟,人品不好,心狠手黑,還有特殊癖好,養了許多孌童,林芳洲聽說之後,更覺厭惡。
蔡公子長相倒不能說難看,只是一雙鼻孔朝上翻,看著很滑稽,林芳洲指著他的鼻孔,對沈二郎說,「看,那豬鼻子長在了人的臉上。」
沈二郎等一干紈絝哄然大笑。
蔡公子看到他們竟敢對著他大笑,料也不是什麼好事,怒道:「你們笑什麼笑!」
林芳洲氣定神閒地看著場上的拼殺,「我笑的是,虎嘯社今日怎麼都成了病貓,我看呀,應該改名叫『貓叫社』了,哈哈,哈哈哈哈!」
蔡公子氣得臉色發青。
虎嘯社今日表現不好,雷霆社贏了他們三個球。按照慣例,贏的一方□□頭自不用提,那輸的一方,球頭是要被鞭打的。
散場時,林芳洲一行人出來,正好看到雷霆社的社員呼嘯著要去喝酒,幾人上前想和他們搭話,那些社員見慣了這樣的,有些不耐煩。
可是當雷霆社的球頭一眼看到十七時,他竟然向十七招了招手,「大白馬,你怎麼在這裡?」
林芳洲有些奇怪,「你怎麼叫他大白馬?」
「因為他姓馬,還喜歡穿白衣服。」
「哈哈哈哈是嗎,原來你叫大白馬呀……」林芳洲看著十七,覺得這個外號很好玩。
十七乾咳一聲,道,「他們亂叫的。」
林芳洲突然一拍腦袋,「哎呦!你們認識?!」
球頭奇怪地看了林芳洲一眼,道,「你不知道麼,大白馬也是我們雷霆社的弟子,他蹺球很好,可惜平常太忙,也不來玩。」
在一個球隊裡,「蹺球」的責任是傳一腳好球給球頭,讓球頭能順利把氣球踢進風流眼裡。場上最風光的自然是身為前鋒兵的球頭,但林芳洲一直覺得,想把輔助性的蹺球踢好,才是真正的不易。
她聽罷此話,連忙鄭重向十七作了個揖,「哎呀!失敬失敬!」
其他人也都來給十七作揖,弄得十七有些難為情。
因為十七與球頭的交情,林芳洲一眾得了機會與雷霆社的主要成員聚餐,真令人羨煞。
過了幾天,再遇到比賽,林芳洲對十七說,「十七,要不你也去踢吧?」
十七無奈搖頭,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
十七上了場,雷霆社如虎添翼,把虎嘯社壓製得不能翻身。林芳洲在場邊連連叫好,扭頭囂張地看一眼蔡公子,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看。
林芳洲挑釁地朝他揚了揚眉。
他回以冷笑。
正是這一分神,一腳球飛出場外,「啪」地一下打在蔡公子的臉上。
林芳洲他們沉默了一下,緊接著是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球場裡默認的規矩,球飛出場外打到觀眾,不算得罪人。因此蔡公子也不好說什麼,何況這腳球還是虎嘯社踢出來的。
不消一會兒,那蔡公子的臉便腫了,加上有些外翻的鼻子,林芳洲他們就給他取了個外號:蔡豬臉。
眾人又不敢對著他直接喚「蔡豬臉」,只是私底下叫著玩,但是也不知怎的就被他給發現了,從此那「蔡豬臉」對林芳洲更加嫉恨。
蔡豬臉以牙還牙,說林芳洲是「賣-屁股的兔子」,他們那一撥人,都喚林芳洲「林兔子」。
林芳洲氣呼呼地回到家,破口罵道,「蔡豬臉才是兔子,整天就喜歡奸-淫小男孩。」
雲微明心裡一沉,怒道,「怎麼,你被人盯上了?」
「啊?那倒沒有。就是,有人罵我是兔子。」
「兔子是什麼?」
「就是……」林芳洲剛要給他解釋,又怕帶壞他,忙住口,道,「小孩不要瞎打聽。」
「我再強調一遍,我不是——」
「好了好了,你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了。」林芳洲說著,胡亂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態度有些敷衍。
他一臉鬱悶,小聲道,「我馬上就十七了。」
是啊,馬上就十七了,今天都臘月二十三了,馬上就過年。
林芳洲讓他站起來,她抬胳膊往他頭頂上比了比,說道,「小元寶,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好像是。」
「你不要長了,再長,我都夠不到你了。」
「我可以彎腰。」
「你腿太長了,我走路都跟不上你。」
「我可以等。」
林芳洲一樂,「真乖。」說著拍了拍他的臉。
他突然抬手,覆蓋在她臉頰上。林芳洲一呆,「你幹嘛?」
「你摸了我的臉,我也要摸回來。」他眼睛裡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的指肚在她光滑的臉蛋上輕輕摩挲著,林芳洲感覺那情形有些詭異,她說,「摸夠了沒有?」
他輕輕地嘆息,「這麼多年了,感覺你沒什麼變化。」
「都像你?小病貓變成大老虎。」
這話也不知怎麼取悅了他,他笑得有些得意,還拍了拍她的頭。
林芳洲在外面野慣了,過年這些天,雲微明閒下來,不許她天天出門跑,他說,「你在外面招了些不三不四的人,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先在家裡消停幾天。」
林芳洲反駁道:「我沒有招不三不四的人。」
「沈二郎是誰?」
「是好朋友,為人仗義,一條好漢!」林芳洲對沈二郎讚譽極高。
他輕輕哼了一聲,「我看他接近你,多半不安好心。」
「他不知道我和你的關係,」林芳洲搖了搖頭,「他能安什麼心?我有什麼值得他圖謀的。」
「你長得這樣,是很容易——」
他表情有些古怪,林芳洲問道,「很容易什麼?」
很容易被斷袖盯上。
這話,他不好說出口。
最後他只是說,「我好不容易閒下來,你在家陪我。」
林芳洲把小元寶當親人的,還真不好冷落他,於是果然在家陪他。她每天就看看畫本,玩玩皮球,小元寶還教會她下棋了。只不過她才剛學會,臭棋簍子一個,誰都贏不了。最後她自己發明了一個方法:一邊擲骰子一邊下棋。誰點數大誰走一步,下一步接著擲骰子。
有一次她運氣好得不行,一連擲了六次大,終於贏了他一盤棋。
她沾沾自喜,他低頭牽著唇角輕笑。
林芳洲說,「你都輸了,笑什麼笑?」
「沒有。」
「你剛才不會讓我了吧?」
「絕、對、沒、有。」
到晚上時,兩人會去逛夜市。這些年天下承平,京城裡已經好久沒有宵禁了,許多店面通宵亮著燭火。林芳洲經常能在夜市里發現一些奇思妙想的小吃食。有一次她買到了一籠兜子,那兜子是用粉皮做的皮,水晶一般,半透明,裡面裝著用胡蘿蔔泥和蛋黃做的餡料,吃起來有蟹黃的味道。她拿起一個兜子,咬了一口,吃得眼睛都眯起來。
「怎樣?」他問道。
她狂點頭,「好吃!」
「我嘗嘗。」說著,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低頭就著她手裡吃了一半的兜子,咬了一口,品味一番,點頭道,「果然滋味不錯。」
林芳洲沒發覺什麼不妥,倒是把身後跟著的十二和十七震驚得口不能言。過了一會兒,十七私底下偷偷對十二說,「殿下是天潢貴胄,怎麼會吃別人吃剩下的東西?」
十二搖了搖頭。
如此這般,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中午皇帝要擺宴宴請群臣,身為皇子,雲微明不能缺席,到晚上還有家宴,他更不能走開了,他見林芳洲摩拳擦掌地要出門好一番耍,莫名的心裡有些堵,說道:「你晚上不要玩得太久,我也早些回來,我們一同吃湯圓,放煙花。」
「好,我就是出門看比賽。今日是開社後的第一場,至關重要。」
「看看就好,不要同他們踢,挨挨碰碰的,萬一摔到了……」
「好了知道了,囉嗦的小元寶。」
林芳洲出門時特意帶上十七,十七知道她打著什麼主意,又不敢違逆,只好在心裡翻個大白眼。果然,到了那賽場裡,她讓十七去踢球了。
林芳洲找到沈二郎,沈二郎說,「林弟,我有好些天沒看到你。」
「嗐,家裡看得嚴……過年了,你怎麼也不回家?」
「我爹聽說我在京城一事無成還把錢花光了,很生氣,說要打我,我娘寫信讓我先不要回去。」
林芳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父子間沒有隔夜仇。」
「嗯,」沈二郎點了下頭,朝場中努了努嘴,道,「聽說蔡豬臉找來了好幫手,虎嘯社今天打算翻身呢。」
「沒關係,」林芳洲很自信,「雷霆社有十七呢,我們十七蹺球,他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沈二郎笑道,「那倒是。」
不多時,開了場,兩方社員在場上拼殺起來。沈二郎給林芳洲指著場上一個身影,「就是他。」
「也不怎麼樣。」她搖頭道。
看了一會兒,林芳洲覺得不對勁,問道,「這人很明顯犯規了,怎麼裁判官也不管?」
「也許沒看到?」
又過了一會兒,那新幫手幾次三番的犯規,裁判官像個睜眼瞎子一般,就是不理會。林芳洲大怒道:「這樣偏私,還踢什麼勁!」
雷霆社的支持者很不滿,漸漸的群情激憤,有些人坐不住,把手邊的東西抓起來扔向場上:「虎嘯社是什麼東西!狗入的貓叫社!下去!滾!」
林芳洲也很生氣,幾人一起破口大罵,罵得自然很難聽。
越來越多的人罵起來,蔡豬臉等一班人聽著很不高興,說道:「願賭服輸,罵街是什麼做派?輸不起就滾蛋!」
「滾你媽的蛋!豬頭臉!」
「你罵誰?」
「罵的就是你,豬臉!豬臉!!!」
「反了天了,你們幾個給我上,打!打得他閉嘴喊娘!」
「喲呵,還想動傢伙?不消動傢伙,你用豬臉就能碾死我呢!」
「你,你……老子今天撕了你!」
群情激憤,場面漸漸失控,先有人動手之後,被打的自然不服,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鬥。林芳洲一見勢頭不好,拉著韓牛牛轉身就跑。
剛跑出人群,還沒出球場大門,也不知誰,突然在後面打了她一悶棍。她只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