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走下落丹峰,前去魔修們的住處時,偶然路過一幕。
那雄赳赳、氣昂昂的魔獸,比同品種的妖獸要長得難看、高大些,五隻魔獸排隊走過,各個都馱著一名魔修在上面,迎面走了過來。
這群隊伍的兩邊還有其餘隻身走路的魔修提著明燈隨行。
這大黑夜的,若是普通人看到眼前這番場景,怕是要以為自己夜闖了鬼魅的夢境,誤入了百鬼夜行,直接給嚇癱了。
天雲宗的弟子這幾夜都極少有人休息,饒是這眼瞧著快到寅時了,活動的人都有不少。
這會兒一個二個見了這一景象,紛紛在兩邊駐足,好奇地圍觀,有些膽大的甚至還湊近了想瞧瞧這傳說中的魔獸是什麼樣:明明跟妖獸都是同一種類,一個名字的,可這染上魔氣以魔氣為食、成為魔獸之後,怎麼就變得這麼難看,力量也提高了一層,真是奇怪。
那些被圍觀的魔修們,稍微看了一眼,見是天雲宗的弟子靠近,只要不攔著路,便任由他們去了,有些偷偷摸摸年紀尚小,自以為厲害的瞬身擦過摸了一把魔獸的,魔修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到。
天雲宗的弟子被慣得膽子越發大了,邊上膽小的見狀,好奇心也被那些摸上後討論的同門給燃燒升起了,於是也加入了摸魔獸的隊伍之中。
人一多起來,再怎麼安靜的說話和討論,也變得有那麼些動靜了。
其他宗門的修士被這些動靜吸引過來,見到魔獸先是面露震驚,接著看著天雲宗弟子的動作也開始手癢。
然而他們一旦靠近,還沒試探著湊到魔修跟前呢,那群魔修就極其敏感又迅速地陰森森地看了過去,手中魔氣升起團霧,有的亮起了武器,在靠近的那些修士腳前揮出一招,什麼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其他宗門的修士們憤然地「呸」了一聲:「誰稀罕!」
然後甩手就離開了。
沈玉下來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原只是掃了一眼,緊接著發現,這群魔修的行走方向似是要出天雲宗的意思,而且這五隻魔獸的其中之一所載著的人,還是她認識的——先前攔下她,阿訣身後想看赤心劍的煉器師魔修。
沈玉腳下停了下來。
她本是想觀察一下這些人要去做什麼,但是邊上的天雲宗弟子一見到她,就下意識喊了「大師姐」行禮問好。
這些魔修們耳朵挺尖、眼睛更尖,幾乎在沈玉出現的那一剎那便意識到她的存在,在她停下來之後,魔修的隊伍也都停了下來,齊齊地轉了反向,魔獸上的人都跳到了地上,那一個個之前高貴冷艷的人都露出激動之色,朝著她行禮,高聲道:「恭迎魔後!」
那聲響,那態度,堪稱青淵界奇聞。
上下五百年就是前面幾任魔尊在世,也是前所未聞的。
沈玉:「……」
周遭寂靜的片刻後,天雲宗一眾弟子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克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感嘆:「哇耶。」
這走向著實詭異,沈玉已經不想知道這其中到底是魔尊吩咐了什麼,還是這群底下的魔修誤解了什麼,她現在只想轉身就走!
但理智控住了她,既然已經有點社會性死亡的意思了,那她何不把疑問問清楚?
沈玉繃著臉,招了招手。
一名魔修屁顛屁顛地跑上前,諂媚問道:「魔後,您有何吩咐?」
沈玉:「你們這是去幹什麼?」
魔修飛快答道:「自是送這五位回魔焰谷去。」
五位?
沈玉的目光落在魔獸邊上站著的那幾人,又問道:「看這架勢,那位煉器師似乎是很厲害?」
魔修愣了一下:「這五位都是煉器師,不知您說的是哪位?」
這回輪到沈玉愣了,她繼而說道:「沒什麼,只是這些很少看到你們這般出動的架勢,便有些好奇。」
魔修恍然大悟,有些欲言又止,看得沈玉心裡直撓痒痒,他才委婉地說了一句:「……立了功是自是有獎賞的。」
這之後沈玉再怎麼打探,魔修也只會繞來繞去不再直言,又因為這些人要離開天雲宗,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纏住太久,沈玉只好放他們離去。
走之前,剛才那個跟她說話的魔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調轉回頭,到沈玉面前說道:「魔後,您這個時候在這裡,可是要去找魔尊?」
「怎麼?」
見她略帶疑惑,魔修趕緊答道:「尊主等人申時便下山了,今晚怕是不會回來,您現在過去定會撲了個空的!」
沈玉愣怔片刻,在這群魔修辭別後,轉眼出現在魔修住處。
而周圍瞧著她消失在眼前的天雲宗弟子們倒吸一口氣,又安靜了許久,有一人低低地出聲打破了沉默:「這……我們大師姐這般心急,瞧她離開前的方向,莫不是去找魔尊?」
眾弟子無人回應,互相對視,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默認。
接著又有弟子說道:「我原先還以為是魔尊強迫大師姐,現在一看,大師姐好像也不是那般無情啊……」
有人遲疑說道:「之前不是都默認了仙門與魔門之間定會重演仙魔之戰,談和都是假象嗎?現在這樣,宗主和長老好像也並沒有插手的意思,我們……以後該怎麼對付?」
一人道:「唉,難道就我一個人感覺那群魔修好像對我們大師姐並不差嗎?這排場,我都有那麼一點點點的羨慕了。」
眾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很內心複雜。
還別說……雖然那魔氣令人很不舒服,但是那魔獸的手感還挺好的。
·
魔修所住的地方,留下的一些魔修根本不敢攔沈玉,由著她衝進去又衝出來,且在出來之後的臉色瞬間變了樣。
沈玉揪住一人問道:「你們魔尊呢?明翎長老呢?」
「尊主他們都下山去處理在天雲宗境內的生意了……」
沈玉忍不住拔高音量道:「這種時候跑去處理生意了?!」
「是、是啊,我們買了好多鋪子呢,跟珍寶閣都要談生意的……」
沈玉撒開手,內心一陣煩躁,甩袖就走。
就算那群宗主沒當著她的面說什麼,可那臉上的表情還有他們話里的意思,已經讓她覺得有大事要發生,這種時候這群魔修不想著怎麼解決,反而跑去處理生意了?以前怎麼不知道他們對賺錢這麼熱衷!簡直荒唐!
合著這到頭來,只有她一個人為了青淵界的和平安穩而努力唄?
不幹了!
誰愛操心誰操心去,她現在回到洞府倒頭就睡不香嗎?
沈玉面帶怒氣,身披冷意,轉身就往落丹峰的方向走。
沒走幾步,她又頓住,帶著比剛才更強烈的怒氣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她都打入內部了,跟魔尊都那麼熟了!
就差一步了!
一步之遙啊,就這麼說不干就不干,說放棄就放棄……更氣了!
沈玉怒火瞬間旺盛,只想現在就把那魔尊給揪回來深刻教育,再把那群腦子裡只想著毀掉魔門、殺掉天魔體的各個宗主們給挨個敲腦袋打一頓。
她周身氣勢可怕,邁著大步,所經之處必定帶起一陣冷風,幾個呼吸間就從某處山峰來到了山門前。
守門的弟子見狀,有些恐慌地朝她鞠了一躬。
沈玉頭也不回,走出沒幾步,就在她要召出靈劍御劍飛行時,樹林邊走出幾名修士,看樣子是一直在守候,腳下和衣邊都有些塵土粘上的痕跡。
這幾人出來便將沈玉圍起來,手中握著劍,嘴角含著諷刺的笑意。
沈玉壓了壓怒氣,看到這幾人身上的服飾,皺眉道:「金家的人?你們攔我是有何事?」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她,冷笑道:「沈道友,身為天雲宗的大弟子,這天都黑成這樣了,你還下山幹什麼?」
那語氣聽著讓人不適,沈玉斜眼看去,嘲諷道:「就這?」
她冷聲說完,一道紅光劃破空中,凌厲的劍氣讓這幾人下意識後退一步,那紅光轉眼便停於沈玉腳下,騰起半空。
眼瞧著沈玉就要御劍而去,那幾名金家的人當即抽出靈劍,揮向她去,幾人聯合出手,劍氣化形的氣刃布成密網朝她籠去。
沈玉本就心煩不已,先前的怒意和現成的惱意一匯合,抬手之際,赤心劍頓時從腳下出現在她掌心,靈劍轉化的速度讓這幾名金家的人心底一驚,緊接著就看到對方劈出兩道紅光,再畫了一個圈——
「轟」的一聲,空中的兩方不同的靈力和劍氣相撞,形成巨大的爆炸式聲響。
金家的修士吃驚之餘,立馬緊追而上,四方堵住八方攔截:「沈玉,念你是天雲宗的人,我們警告你,若你非要下山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下山還能做什麼?除了去找那些魔修去找魔尊,還能有什麼!」
沈玉怒極反笑道:「笑話,我沈玉出門什麼時候由著你們管了?真是好大的臉啊,我告訴你,就是你們劍鳴宗主這個時候來攔我,也是一樣攔不住!」
她這話卻沒人當真。
金家的修士心中冷笑道,不久之前,這沈玉還要仙門的人從魔焰谷救出來,現在就這麼狂妄?這口氣真是比天都大!
「就你?」金家一名修士哈哈大笑道,「你怕不是忘了,你還是我們大師兄金洵的手下敗將,連我們大師兄都打不過,還敢這樣吹牛?簡直要笑死人,吹之前也不看看你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用?哦,不對,你這張臉唯一的作用應該就是獻身給魔尊吧?」
另一人接話道:「哎喲,想想你之前還是為了那叫什麼,叫什來著蕭昱澤吧,鬧的沸沸揚揚,哪個宗門不知道你身為大弟子卻整天想著情情愛愛之事啊,這才過了多久就轉眼愛上另一個人,真是令人大開眼界!你說你算什麼修士啊?」
幾個人互看一眼,大笑說:「就你這樣的,修為怕是早都荒廢了,都不用我們五個人出手,隨便一個人就能將你拿下……」
聲音戛然而止,幾人驚愕地看著面前如同血海浪潮一般的紅色劍氣撲面襲來,浪潮之中又好似有化形般的活物直衝而來,他們心裡只閃過一條:這沈玉以前從沒這樣出招過啊!
金家的幾人將將反應過來,舉起靈劍擋在胸前,身形逐漸被逼退好幾步。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不知是誰先吐了血,這幾人都沒空去關注,集中精神地對抗。
沒過多久,幾人的氣勢最終無法抗衡。
今夜必定不能出任何亂子!他們一咬牙,眼睛都要充血了,只想就是死也要把這個變數之人給攔住,然而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幾人的劍陣便出了岔子。
剎那間,紅色劍影之下,人影但凡出現便是逐個擊破,幾乎是碾壓一般,重響聲接連響起,金家的修士便各個倒在了地上。
一隻腳踩住落葉,繼而抬起,從旁路過。
幾人撐著抬眼,只看得到餘光裡帶過的衣擺。
「站、站住,你……」
「玉兒!」
沈玉收起靈劍,蹙眉轉身。
空中,天雲宗的人已趕到,為首的蕭宗主從空中落下,掃了一眼地上的那群修士便挪開,對著她一臉嚴肅道:「你先等等。」
他抬手叫了身後幾名弟子處理金家的修士,又讓沈玉隨他到一旁單獨談話。
「我們在萬法門開設的問世閣,剛剛有人打探到一消息,雲鏡傳來消息,似是有人看到子陽仙尊出世了。」
這世上,稱為子陽仙尊的只有一人。
沈玉對這名字極為耳熟,待想起來之前在哪裡聽過這名字時,依舊沒明白這事意味著什麼。
蕭宗主嘆了一聲說:「據說還看到了天一劍宗和萬法門的人走到一起,這子陽仙尊恐怕就是被他們請出山的。」
修煉功法千千萬萬,可這千千萬萬里最恐怖的就是卜卦推演之術,就是修士都對這種有些敬而遠之。
一旦踏入這一門,便是再也脫不了身。學會這東西,可以說是還未飛升就與天道最為接近。
可這麼多年來,也就只有一個宗門是學的這則,且這宗門的人數世世代代都不會超過三人,所謂的宗主亦是老師,教授兩位精挑細選的、切斷塵緣、無所欲求的學生,教完便會生死,無一倖免。
而活著的人,也都避免不了一個慘字。
算算淺顯的東西倒還好,可據說之前的一名女弟子背著他的師弟,好奇的去演算了後世,從此便消失在眾人眼中,無人知道她去了哪,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曾在妖修地界見過,有人說她四肢已廢,有人說她早就飛升。
且從那之後,原本還會想著偶爾算點大事的那個師弟,也都只願意遊蕩四方,簡單的推演「好與壞」,隨手提點幾句幸運之人,又或是搖頭說那人真是不幸留了個記號便離去。
那便是子陽仙尊。
沈玉怔了怔,說道:「他們請子陽仙尊有何用?」
蕭宗主:「你沒經歷過,不明白也很正常。這種奇門法術本就恐怖,若是許久之前,他們願意甚至都能破開封印的通天之路而飛升,可現在這子陽仙尊和他的那位師姐便是修煉到極致的唯二兩人,身上所承受的壓迫,只能讓他們受困於這封閉的青淵界,同時也放言永不收徒……唉,總之,將子陽仙尊請出山,可見那群老傢伙們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你要知道,剛才從頭到尾可沒說這種功法是沒有攻勢法術的。」
沈玉:「這……」
蕭宗主道:「玉兒,你就此打住,不要再插手魔門之事,子陽仙尊一出這事就已經不是你能參與的了,若是劍鳴那些老傢伙聯起手逼迫你,天雲宗也一定護住你!你現在就回去,宗門內需要你處理要事!」
「宗主,我……」
「玉兒。」蕭宗主道,「長老和峰主他們今夜便趕去天雲宗各個主城鎮守,宗門正是需要你的時候!」
沈玉突然問:「宗主,子陽仙尊出手便不會失手嗎?」
蕭宗主一時語塞,他道:「他……」
沈玉說:「他要是出手從不失手,這麼厲害豈不是可以說是天道化身?」
蕭宗主大驚道:「莫要胡說!」
這就是了。
沈玉心說,原本劇情中的那樣悽慘的青淵界,她就不信子陽仙尊會不出山,可結局還是那樣。
她毅然決然說道:「尊主,我去去便回!」
說罷,率先瞬身離去,繼而踏上靈劍飛至空中。
「……誒!」蕭宗主一出神就讓她給留了,氣急敗壞地喊道:「你知道魔尊在哪嗎你就去!」
周遭安靜了一會兒,一道身影在空中調轉回來,隔著老高的距離,聲音飄飄落下:「不知道,宗主知道嗎?」
「……天雲城!」
那身影轉身就離去:「謝謝宗主!」
「……滾!」
就在此時,山上山下都有弟子前來高聲來報:「不好了!不好了——」
「亂了!大亂了!」
幾乎是瞬間,眾人便遠遠地見到遠處的天邊,各家亮起了燈火,一眼望去好似無盡火海。
「宗主,天雲宗境內/四處各地都亂了!」
兩名弟子異口同聲說道。
蕭宗主頓時就問:「誰先出的手?!」
兩名弟子對視一眼,震聲說道:「見到的人都說——是仙門!」
蕭宗主太陽穴直跳,深呼吸再吐氣,他立刻道:「除了君為長老,其餘長老等人都不在宗門,你們馬上去找他管好宗門。」
兩名弟子應下,就見蕭宗主作勢要離開,急問道:「宗主,你這是要去哪?」
一問完,剛才還在的人就已經不見了,只有聲音自空中響起:「天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