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糟糕,那隻羅剎要醒了!
白稚心裡一驚,下意識便要跳下去,然而季月卻伸出一隻手臂攔住了她。
他對白稚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漆黑的眼眸中隱隱閃著跳躍的光。
很顯然,他惡劣的一面又被激發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這極其相似的開端令他充滿了興趣,他對接下來的展開充滿了好奇與期待。
在季月眼裡,有趣要比一個人類的性命重要太多了。
人類的性命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但有趣的事物卻能為他帶來些許愉快。
既然身為羅剎,那就一定會吃了眼前的少女吧?
到時候,少女的臉上又會流露出怎樣的恐懼與悔恨呢?
光是想像著,季月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期待起來。
「喂,不許動壞腦筋!」
白稚忽然壓低聲音,在季月的後腦勺處拍了一下。
猝不及防地季月被她拍了一下腦袋,頓時有些發懵地眨了眨眼睛。
「阿稚,你幹嘛打我?」
他委屈地低聲問道。
白稚:「我是在糾正你的壞毛病!」
季月:「?」
壞毛病?
他有什麼壞毛病?
季月不明所以,然而白稚卻對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每次他一動壞腦筋,眼睛就會像貓一樣微微眯起,裡面閃著戲謔狡黠的光,那是他要做壞事的前兆。
雖然終於出現了讓季月感興趣的事物實在難能可貴,但書意在白稚的心裡已經是半個天使了,所以她是不會讓季月傷害書意的。
兩人低聲說話間,灌木叢里的一人一羅剎也隨即有了動靜。
羅剎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此時還在自言自語的書意並沒有注意到這點細微的動作,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嗚嗚嗚……娘,你現在在哪裡,我好想你啊……」
她像個傷心的孩子,仗著四下無人,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
美麗的少女哭得雙眼紅腫,她一邊嗚咽一邊擦眼睛,模模糊糊中忽然對上一雙冰冷的金色豎瞳。
「……哎?」
書意剛發出一聲茫然的音節,羅剎便如閃電般猛地撲了過來!
「呀啊——!」
纖細柔弱的少女被羅剎緊緊壓在草地上,粗礪的雙爪按住她的雙臂,金色豎瞳更是死死地盯著她。
「你、你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怎麼沒有一點聲音?」
書意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哭得大腦缺氧,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詢問羅剎的狀況。
白稚覺得她的粗神經簡直可以和蘇木瑤一較高下了。
羅剎的金色豎瞳在黑夜中閃著駭人的冷光,他貪婪地看著身下的少女,緩緩亮出獠牙——
「你、你是要吃我嗎?」
書意突然怯生生地問出口。
羅剎停頓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如果你要吃我的話,可不可以先讓我寫封遺書?」
書意顫抖著聲音問道,「不會很久的,一會就好……」
白稚:?
這是什麼展開?
你這也太淡定了吧?
更令白稚感到驚奇的是,那隻羅剎停頓幾秒後,居然還真的同意了。
「可以。」
他發出低沉的,模糊的,類似人類發音的聲音。
臥槽,他居然說話了!哦不對,羅剎本來就是會說話的,只不過它們大多不需要說話而已。
沒想到這隻受傷的羅剎居然會同意人類的要求,這次不僅是季月,連白稚都有點開始期待接下來的發展了。
她一臉問號地看著樹下的一人一羅剎並排坐在一起,總覺得自己的視力出現了點問題。
什麼鬼,這無比和諧的氣氛。
羅剎淡定地看著書意從籃子裡掏出一沓粗糙的草紙和一支炭筆,什麼都沒做。
白稚:她哪來的紙和筆……
不等白稚在心裡吐槽完,書意就已經難為情地對羅剎解釋起來了。
「我沒有去過私塾,所以平時總會帶著紙筆去偷聽其他人上課……」
太可憐了。
白稚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小姑娘了,唯一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她真的是天使。
羅剎顯然不明白什麼是私塾,也不明白紙筆是用來幹什麼的。
事實上他連書意打算做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聽懂了書意的那句「一會就好」而已。
他在入夜後便逐漸恢復了一點知覺,也因此感知到了有人靠近他。
雖然很想吃掉來人,但重傷讓他無法動彈。
他只能無力地躺在那裡,任由這個人類將食物與水餵進他的嘴裡,甚至還聽她說了很多話。
他不明白這個人類為什麼會這麼做……但他本能地沒有抗拒。
羅剎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身旁的少女,看著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在那個薄薄的東西上塗來塗去。
她看起來很美味。
但現在流淚的樣子又似乎有些苦澀。
「寫好了……雖然有些歪歪扭扭的,不知道爹能不能看懂呢。」
書意將寫好的「遺書」摺疊好放回籃子裡,然後生無可戀地面向羅剎,單薄的身體如風中落葉般劇烈地顫抖著,「現在開始吃我吧……可以的話,能讓我死的痛快一點嗎?
我很怕痛……」
眼前的人類少女抖如篩糠,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看起來可憐極了。
羅剎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你不怕死嗎?」
出乎意料地,他居然沒有立即下手。
季月和白稚同時挑了下眉。
書意愣了一下:「怕……但是我更不想活著。
如果我死了能夠幫助到你,那麼就這樣死掉也不算太糟……」
這個人類,不怕死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幫助他?
羅剎第一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認知障礙中。
白稚的心情也很複雜。
書意和她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
同樣是落入羅剎手中,她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即使是失去尊嚴也在所不惜。
而書意卻放棄了活著的權利,主動將生命獻給羅剎……
她忍不住小聲詢問季月:「如果這裡是你,你會怎麼做?」
季月彎彎眼睛,毫不猶豫地說:「我會說多謝款待,然後殺了她。」
白稚:「?」
「因為我很討厭人肉嘛。」
季月聳了聳肩,「但是她表現得還算有誠意,所以我也會客套一下啦。」
白稚:「……」
真是了不起啊,居然還懂客套呢?
不同於惡劣的季月,下面這隻羅剎似乎猶豫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目光在書意掛滿淚痕的臉上一閃而過。
書意以為他是準備要開動了,遂忐忑地閉上雙眼。
然而過了許久,也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劇痛,取而代之的只有淒冷的晚風。
「……唔?」
書意疑惑地睜開眼睛,卻只看到空無一人的灌木叢。
她立馬扭頭望去,旋即發現那個高大猙獰的身影正在遲緩地慢慢遠去。
黑暗中,那個可怕的背影居然透出一點莫名的寂寥與可憐。
「……等等!等等我!」
書意連忙提起燈籠和籃子,小跑著追了上去。
羅剎與少女一前一後的身影漸漸融進黑夜裡,書意的呼喚聲越來越小。
直至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白稚與季月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你覺得那個人類會被吃掉嗎?」
季月饒有興致地扭頭看向白稚。
「誰知道呢。」
白稚搖了搖頭,「就算被吃掉也是她自願的,我們沒有干涉的權利。」
「走吧。」
如果書意和其他人類一樣想要活下去,那白稚會出手救她。
可如今是她主動將自己獻給那隻羅剎,那白稚又何必多管閒事呢?
她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季月伸了個懶腰,與白稚一起下了山。
兩人下山時路過書意住著的那個村子,出於好奇的心理,白稚拉著季月走近書意和她爹住的小木屋。
出乎他們的意料,書意的爹並沒有像書意說得那樣正在喝酒。
相反,他屋裡還站了一個長著媒婆痣的女人,兩人臉上堆著笑,正在談論著什麼。
「那小女的親事就勞煩您了,還請您一定要幫忙找個好人家啊。」
「沒問題,你想找什麼樣的,我這兒都有!」
親事?
難道書意她爹要把她嫁出去?
白稚聽到屋裡兩人的對話,立刻貓著腰跑到窗沿下偷聽。
季月對此毫無興趣,乾脆一個人躺到不遠處的那個草垛上,一邊打哈欠一邊等白稚。
白稚則是豎起耳朵,繼續偷聽下去。
「嗨,我家這情況您也看到了,還能有啥要求,只要能把小女嫁出去就行了……當然,如果對方的家底稍微豐厚一點就更好了……」中年男人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白稚的耳朵里,仔細聽還有些口齒不清。
估計還沒醒酒呢吧?
「你還別說,還真有一個!隔壁漁村的老趙家,他家條件可真不錯,一家就這一個兒子,你家閨女要是能嫁過去,可真就是享福了。
就是他們這兒子,腦子有點小問題……」
「那沒事那沒事!只要他們家人通情達理就行,這世道,想要找個十全十美的好人家哪這麼容易啊……」
白稚聽到這裡,火氣頓時竄上頭頂。
這個狗男人,居然為了錢就要把書意嫁給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傻子?
!而且這假惺惺的語氣……快要把她聽吐了。
白稚一臉嫌惡,心裡忽然理解書意為什麼想死了。
親媽跑了,丟下她一個人整天面對這種人渣爹。
有錢買酒卻沒錢供她讀書,不但如此,還想賣女求榮……
嘔,真是一坨禽獸不如的狗屎!
白稚在窗下暗暗咒罵了幾百回,屋內兩人的對話還沒結束。
「哎呀您真是明白人!行,那我明天就去說媒,對了,您閨女的名字是?」
「哦,我姓季,小女叫書意,全名季書意。
需要我寫給您嗎……」
——姓季?
白稚驀地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