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在聽到雲陰聲音的一瞬間,季月的眼底閃過幽暗的血光。
他死死盯著雲陰的方向,神情森冷而殘虐。
白稚與他近在咫尺,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沸騰的、嗜血的殺意。
他的殺意是如此明顯,連狀況外的蘇木瑤都隱約感覺得到。
「發生了什麼?」
蘇木瑤對眼前的一切既茫然又恐慌,她下意識張開雙臂,擋到了雲陰的身前。
「礙事的廢物。」
季月冷冷地吐出一句,身形一閃便瞬移到蘇木瑤面前。
他看都沒看蘇木瑤一眼,仿佛只是拂去礙眼的垃圾一般,倏地抬起一隻手——
蘇木瑤的臉上浮起慍怒,她立刻拔出腰間長劍,高喝一聲:「季月,不准你傷害天師!」
平心而論,她的反應不算慢。
然而她的動作在季月的眼裡卻和慢動作沒區別,甚至不等她擺出防禦的姿態,手中的劍柄便已被季月奪去。
「……啊!」
蘇木瑤驚叫一聲,下一瞬,又一道凜冽的雪色劍光橫亘在季月與她之間。
季月陰鷙地看過去,只見姜霰雪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注意你的言行。」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說出的話語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
季月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到姜霰雪被包紮的手臂上,嘴角微微勾起,充滿了嘲諷的惡意。
姜霰雪皺了皺眉,手中利刃反射出少年如地獄修羅的眼神。
他是真的想殺了雲陰天師。
但是在找到充足的證據之前,絕不可以襲擊天師。
否則他們要承擔的罪名,足以讓他們永不得翻身。
姜霰雪比季月考慮得更多,為了在場的所有人,他絕對不會讓季月在這裡出手。
二人針鋒相對,一時僵持不下。
除去狀況外的幾人,屋內的白稚雖然心急如焚,卻又不想阻攔季月。
雲岫更是連表情都沒變過,他一直神色懶散地看著這一切,邊抽菸邊湊到白稚耳邊低聲問她:
「霰雪手臂上的傷是你那個小情人搞的?」
白稚吞吞吐吐:「那只是個意外……」
「不錯嘛。」
雲岫輕笑著吐出一個煙圈,「竟然能傷到我的寶貝徒兒。」
「不過,他的性格太過暴戾,作為情人來說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不如還是考慮一下霰雪吧,別看他外表冷冰冰的,其實內里是很溫柔體貼的……」
大叔,你怎麼回事啊大叔!想要推銷你的徒弟也要看看場合吧,更何況你的徒弟這麼厭惡羅剎,讓他聽到你這番話一定會被氣死吧!
白稚幾乎要被雲岫的無神經搞得無語了,她正要請他閉嘴,餘光忽然瞥到雲陰的神色——
像是毫不畏懼,站在門外的雲陰不但沒有離開,反而對季月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抬頭望向屋外的夜空,幽幽嘆息一聲:
「多麼乾淨皎潔的月亮啊。」
季月的雙眸驟然一縮。
這是……書意在生下季月後說過的話!
白稚頓時明白過來,雲陰這傢伙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季月。
她想起雲陰自從在幻境中遇到他們起,就一直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現在想來,他敢隻身來這裡,想必早已想好了對付季月的萬全之策。
原書中他精通各種醫藥,這麼多年下來,想要制出克制季月的毒藥對他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季月,不要過去!」
白稚忽然大喊一聲,正與姜霰雪劍拔弩張的季月聽到她的聲音,頓時停止一切動作。
他乖順地、無條件地聽從白稚的指令,乾脆利落地收回雙手,側身直直望向白稚。
雲陰的眼裡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遺憾。
白稚急急小跑過去,一把握住季月的手,將他拉到距離雲陰較遠的地方。
她抬頭望向雲陰,一臉抱歉地說:「對不起啊天師大人,季月對您並沒有敵意,他只是性格比較謹慎,看到陌生人總會先設想對方是壞人,並不是針對您一個人。」
這還叫沒有敵意嗎?
都把所有陌生人都設想成壞人了!
蘇木瑤差點就要吐槽出來,可一想,季月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也是這樣敵意滿滿,她頓時就接受了這個說法。
「季月你放心,他是當今的第一天師,絕不是壞人。」
蘇木瑤收起劍,邊解釋邊疑惑地看向季月與角落裡的殷念容。
「話說你們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和哥哥怎麼沒有見到你們?」
「害,這個說來話長……」白稚擺擺手,正要組織語言,一直安靜看熱鬧的雲岫忽然打了個哈欠。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我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白稚會意,跟著附和一句便拉著季月意欲向外退,這時雲陰又開口了。
「等一下。
師兄,這裡怎麼又多了兩位新面孔,不介紹一下嗎?」
雲岫撓了撓頭,慢吞吞道:「哦,他們是小白稚的朋友。
既然是小客人的朋友,那便同樣是客人,就一起招待吧。
石蓮谷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可惜我這裡沒有好酒好肉招待你們呢,你們就自己解決吧。」
白稚:?
這算哪門子的招待客人?
不過她也不是真的來這裡做客的,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雲陰聽完雲岫這番話,明白雲岫這是打定主意不讓他與白稚他們接觸了。
雖然心有不甘,但他仍然溫和一笑,聲音如清風拂面,「說得也是。
那師兄你快去休息吧,明日再為木瑤接風洗塵。」
「嗯。」
雲岫睏倦地點點頭,率先走了出去。
白稚見狀,連忙也拉上季月和殷念容跟著走了出去,路過雲陰的時候,她還衝他鞠了一躬以示尊敬。
雲陰回以溫和的一笑。
今晚的重要角色都回屋了,剩下姜霰雪與蘇木瑤等人默默站在屋子裡。
蘇木瑤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還想把剛才遇到的奇景說給小白聽的呢……」
「瑤瑤,你可以把離宮後發生的事情說給我聽。」
蘇慈溫柔地摸摸蘇木瑤的頭。
「可以呀!不過現在很晚了,哥哥也該睡覺啦,明天我再講給你吧?」
「也好,那瑤瑤跟我來吧。
我在房間裡點了宮裡的安眠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
「哎,已經安排好我的房間了嗎?」
「不用安排啊。
瑤瑤就和小時候一樣,和我睡在一間房就好。」
蘇慈笑容柔和,溫柔的眼神里滿滿都是寵溺。
蘇木瑤立即不樂意地叫了起來:「那怎麼行,哥哥,我現在已經長大了!」
蘇慈笑容不變:「所以呢?
長大的瑤瑤也還是會做噩夢的吧?」
蘇木瑤嗔怪道:「我現在已經很少做噩夢了……更何況男女有別……」
「我知道了,瑤瑤這是嫌棄哥哥了。」
蘇慈捂住胸口,神色黯淡,「也是,我這副病懨懨的樣子,又有誰會喜歡呢,就算是兄妹……」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木瑤見狀,連忙改口,「我從來沒有嫌棄過哥哥,我們……我們現在就回房休息!」
「不分房了?」
蘇慈期盼地抬起眼。
蘇木瑤連連搖頭:「不分了。」
蘇慈滿意地笑了。
兄妹兩個對著雲陰晚安後便一齊離開,姜霰雪也頷首走了出去,很快,昏黃的房間裡只剩下雲陰一人。
他安靜地站在燭火下,影子被燭光拉得搖曳細長,有種說不出的壓抑與孤寂。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
他慢慢捏緊雙拳,手中的白瓷小瓶倏地碎裂開來,鮮血順著他的指縫緩緩流下。
他本以為季月會陷進幻境的最深處,徹底迷失自我,沒想到,他居然神智清明地逃出幻境,甚至先他一步回到這裡。
他很清楚季月的恐懼與心魔,他篤定一旦落入那個幻境,季月是絕對不會出來的。
是因為白稚嗎?
是因為這個唯一的變數嗎?
雲陰掏出雪白的手帕,慢慢擦拭手心的血跡。
今夜,他受到的挫敗實在是太多了。
不僅是白稚,還有雲岫,他們都讓他意識到,事態正在一點點脫離他的掌控。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可是知曉先機之人,是預知未來者。
為什麼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在雲岫那個傢伙的面前退縮?
他明明已經超越了雲岫才對,應該傲視一切的人明明是他才對。
難道雲岫對他造成的壓制與挫敗,已經深入骨髓了嗎?
雲陰想起年少時的時光,每一次他向師兄發起挑戰,都會輸得很慘。
無論是劍術還是醫術,製藥還是布陣。
他都輸得一敗塗地,從未贏過一次。
「放棄吧,師弟。
你再這樣三番五次地打擾我睡覺,我可就要動真格的了。」
這是雲陰記得最清晰的一句話,清晰得仿佛時時刻刻都在他的耳邊迴響。
直到那之後他才知道,原來他每一次拼盡全力的挑戰,對雲岫來說,都只不過是「打擾他睡覺的胡鬧」而已。
——想要戰勝他,想要讓他在自己的面前求饒。
這樣的想法在雲陰的心裡愈演愈烈,直至成為他心底最深的執念。
他變得自卑又傲慢,陰暗又包容。
他包容一切如他一樣軟弱的生命,又痛恨他們的存在。
這些弱小又醜陋的傢伙,仿佛時刻都在提醒著他,他在雲岫面前是怎樣的萎靡與畏縮。
無論怎麼挑戰,他都會輸給雲岫。
這種永無止境的挫敗已經讓他徹底失去了想要對抗雲岫的心思,讓他從骨子裡懼怕與雲岫交鋒。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已經成為羅剎的支配者,他已經看穿了命運。
這一次,贏的人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