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離開學校時正值晚高峰,天中門前的街上車水馬龍,街對面有一排店鋪和輔導班,招牌花花綠綠,其中有一間甜品店叫「一楠時光」。
莊凡心說:「以後喝東西就去一楠,記住了嗎?」
顧拙言問:「比別家好喝?」
莊凡心哈哈一笑:「因為是我同桌家開的店。」他推推顧拙言的肩膀,從首尾相接的車縫隙中穿過,「走,我請你吃蛋糕。」
昨天在朋友圈的回覆里提過,顧拙言解釋:「我昨天瞎掰的,其實我不愛吃甜點。」
莊凡心熱情道:「他家的蛋糕特好吃,你吃一次就喜歡了。」而且一暑假沒來過這邊,他自己想吃。
顧拙言沒再推辭,順從地跟著莊凡心進了門,店面不算大,但布置得很精心,邊邊角角也拾掇得一塵不染。
老闆是一位中年女人,也就是齊楠的媽媽,此刻正坐在迷你吧檯後算帳。一抬頭,瞧見稀客似的:「凡心來啦?一暑假沒見了。」
莊凡心撲到吧檯上:「阿姨,你想我不?」
「想啊,你也不來。」老闆抬手扔一支棒棒糖,瞧見他穿著校服,頓時臉色一變,「開學啦?怎麼齊楠還瘋玩兒呢?」
莊凡心說:「莫慌莫慌,我陪朋友去學校考試呢。」
老闆聞言一望,見顧拙言在窗前的長桌邊坐著,感嘆道:「這麼高個子,別人家孩子都怎麼長的。」說著遞上餐單,「瞧瞧吃什麼,這頓阿姨請客。」
「謝謝阿姨!」莊凡心叼著棒棒糖點單,「阿姨,齊楠在家嗎?」
店面後頭是居民樓,齊楠家住四樓,在家的話一嗓子就能喊下來玩兒。老闆說:「沒在,他下午跟人打球去了。」
莊凡心不情不願地「噢」一聲,這人怎麼寫作業的時候知道叫他,打球就不叫了。他撇撇嘴,最終點了兩份蛋糕,兩杯飲料。
等餐的時間不算短,莊凡心說:「阿姨,派點活兒干。」
老闆將一面小黑板和幾張餐卡遞上,說:「快開學了,給阿姨設計個新招牌。」
莊凡心就愛幹這種事,坐到桌邊認認真真地畫起來,顧拙言旁觀片刻,忽然被牆上的照片的吸引,牆上貼著許多拍立得,幾乎都是穿著校服的男生女生。
貼在中央的一張,是莊凡心和齊楠的合影,照片中莊凡心捧著一大杯奶茶,直發,眼仁兒烏溜溜的,看上去和現在不太一樣。
顧拙言本來覺得捲毛好看,此時有些舉棋不定,當然,不是他的頭,他操心也沒用。另一面牆上掛著幾格漫畫,天馬行空的,但每一格都和店裡的招牌有關。
「你畫的?」他問。
莊凡心點點頭,當初從構思到繪畫再到製作成壁畫,前後共花費兩周時間,是送給齊楠的生日禮物。顧拙言晃一晃神,想起在他們不相熟的情況下,莊凡心主動幫他布置房間,也送他畫。
他說:「你對誰都那麼好?」
莊凡心笑笑:「那是你沒見我白吃多少蛋糕。」
說什麼來什麼,兩份蛋糕做好端來,恰好莊凡心將小黑板畫完。「你嘗嘗。」他推給顧拙言一塊,「我給你點的是一楠的招牌,不好吃的話你就離開榕城。」
顧拙言說:「那誰還敢說不好吃,直接把我攆回去了。」叉下一角吃進去,蛋糕很鬆軟,涼涼的,有一層是冰淇淋。
他吃過許多餐廳的甜品,國內外的,高級的普通的,這蛋糕挺好吃,但達不到讓他驚喜的程度。不過他表現得很喜歡,問:「就叫招牌蛋糕?」
莊凡心說:「首先,它的奶油很少,不膩。其次,奶油下是一層牛奶凍,牛奶凍下鋪著冰淇淋,涼涼的很解暑。然後蛋糕中有紅豆,紅豆代表相思,而最上面撒的黑巧克力屑代表苦澀。」
顧拙言頭暈:「真有意義一蛋糕。」
「清新、涼爽、苦澀、甜蜜、思念。」莊凡心道,「這個蛋糕叫夏日的初戀。」
顧拙言忽然有點下不去嘴,他沒體驗過夏日的初戀,倒是在一個多月前體驗過「夏日的出櫃」。他瞅瞅莊凡心那一塊,綠色的,問:「你那叫什麼?蒙古的草原?」
莊凡心差點嗆著,他這塊有金桔、薄荷、抹茶、仙草,吃進嘴裡冰冰涼涼解酒去火,他說:「這叫夢醒時分。」
老闆真是起名鬼才,顧拙言正樂著,兜里的手機忽然振動。他拿出來一看,面上的笑意飛快地消失了。
莊凡心不經意地瞥見屏幕,來電顯示「媽媽」,他安靜地吃蛋糕好讓對方安心講電話,誰知顧拙言遲遲沒有接聽。電話一直振動到自動掛斷,很快又打來第二通。
他疑惑道:「你不接嗎?」
顧拙言沒回答,在第三通打來時才無奈地按下接聽鍵,遲緩地將手機貼在耳側。裡面傳來他媽媽薛曼姿的聲音:「拙言,考完試了嗎?」
他答:「考完了。」
「考一整天累不累?」薛曼姿說,「我給你姥爺打電話了,讓胡姐燉點湯,你晚上喝一盅就早點休息。」
顧拙言回:「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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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手機里稍稍沉默,仿佛已經沒什麼要說的了,片刻後,薛曼姿道:「聽你爸講,你想進理科三班?」
顧拙言不吭聲,薛曼姿繼續道:「我聯繫過那邊的校長,說是一班的成績最好,為什麼——」
「我原來的學校更好。」顧拙言打斷。
不等薛曼姿再說話,他直接說:「手機沒電了。」
沒叫媽,沒主動對話,每一句回應都冷颼颼的。說完掛斷、關機,動作一氣呵成,然後把「夏日的初戀」叉得亂七八糟。莊凡心在一旁無比好奇,為什麼顧拙言對他媽媽的態度那麼冷淡?難道是後媽?
提到原來的學校,看來顧拙言不想轉學?
氣氛相當不適合聊天,但莊凡心憋不住:「你怎麼了?」
顧拙言沒搭理,莊凡心又問:「剛才是你媽媽麼?」
「你和家裡鬧彆扭了?是不是跟你的學校有關係?」莊凡心的剎車壞了,「嚴重麼?你為什麼轉學啊?」
他湊近點:「你還好嗎?」
顧拙言忍無可忍:「你煩不煩?」
沒有提高音量,也沒有憤怒的表情,單就冷漠又平靜的語氣把莊凡心嚇得閉嘴。他臉一紅,許是被指責後的赧然,轉回去盯著窗外的風景假裝無事發生。
兩個人再無任何交流,顧拙言摧毀那一塊「夏日的初戀」,等冰淇淋漸漸融化,他放下兩百塊後拎上包走了。
來時一起搭地鐵,顧拙言此刻卻沒那個耐性,招手叫一輛計程車。計程車靠邊停下,他拉開車門,回頭見莊凡心停在兩米之外。可能惱了他,也可能是怕他這模樣,反正莊凡心杵在那兒挺委屈。
不等顧拙言開口,司機降下車窗催促:「小同學,停在這裡很難做的,先上車好不好啊?」
莊凡心這才動彈,上了車,和顧拙言各挨一邊,都偏頭盯著車窗外面。一路沉默,到小路口下車後,莊凡心跑遠幾步,和顧拙言隔著一段距離往前走。
顧拙言望著莊凡心的背影,那麼瘦,不高興時看上去有點倔強。他想起對方連珠炮似的問題,眼睛長那麼大,怎麼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他經過莊家的門外,莊凡心已經進去,兩扇門連關閉時的迴響都散盡了。
之後的兩天,顧拙言一直沒見過對方,他遛狗時在人家門前來來回回地走,連一面也沒碰上。這個不湊巧的程度不符合概率論,後來才知道,莊凡心早出晚歸,在畫室一泡就是整天。
顧拙言琢磨,是不是在躲他?
還企圖勾搭人家呢,這麼快就翻車了。
能怪誰,只能怪薛曼姿打電話不會挑時間。
莊凡心的確在躲,他不清楚顧拙言消氣沒有,畢竟對方一條信息都沒發來過,見面大概會尷尬。恰好畫室來一批新學生,老師讓他做幾天臨時助教。
這天下午天還大亮,因為畫室的空調出故障,莊凡心才早早回家。未走到門口,他看見拴在門上的德牧,再仔細一瞧,地上果然丟著肉乾。
這是故技重施,莊凡心卻不想願者上鉤,他小跑幾步斂了斂肉乾,解開繩子,哄著德牧進了自己家的大門。
顧拙言在院裡左等右等,一直恭候到黃昏,憋不住望一眼,好啊,那門外哪還有他的忠犬。親自出馬,到莊家的門外,發現只剩一條牽狗繩在晃蕩。
大門沒鎖,他推開走到樓前。
顧拙言喊道:「莊凡心?」
莊凡心正在客廳看電視,聞聲一激靈,打開狗餅乾牽絆住德牧。他起身出去,立在台階上,顧拙言在台階下站著。
「有事兒嗎?」他問。
顧拙言答:「找狗。」
莊凡心說:「狗沒在我家。」
顧拙言道:「那我找你。」
莊凡心暫不吭聲,看天空看晚霞,裝作渾然無知的樣子,顧拙言走來,拾一階,和他隔著一階的高度與距離,並且對上他的眼睛。
他撇開目光:「找我幹嗎?」
顧拙言掏出一張卡片:「給你看一樣東西。」
莊凡心情不自禁地瞧,幾乎立刻認出那是天中的校卡,證件交上去,考完試,算算也該發下來了。他下一階搶過來看,姓名,學號,高二年級……
「理科三班!」
一瞬間,莊凡心沒繃住,露出滿臉驚喜的笑模樣,笑著笑著想起此刻的境況,又趕緊咬住嘴唇憋回去。
這時候,顧拙言輕輕道:「那天不好意思。」
莊凡心鬆開下唇,幾日的不快如傍晚的大海退潮:「是我太沒眼色。」
顧拙言心說倒是不難哄,他左手拿過校卡,伸出右手,很有儀式感地說:「那莊凡心同學,以後多多關照。」
莊凡心伸手回握。顧拙言握著那手掂了掂,相觸的掌心熱而潮濕,滑不溜秋的。他好笑地問:「怎麼出這麼多汗?」
「預感你要理我,」莊凡心答,「……有一點點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