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猛地坐直:「告白?告什麼白?」
顧拙言說:「你不知道啥是告白嗎?」他慢慢離開桌面,漫不經心的,「我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對方也挺喜歡我,所以我想比賽完向他挑明心意。」
莊凡心支吾道:「這麼快啊……」
顧拙言說:「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
他注視著莊凡心的表情,遲疑、震驚、緊張,全混在那張臉上。他暗自想,莊凡心一定很忐忑,盼望他喜歡的是他,又擔心他喜歡的不是他。
莊凡心的確忐忑,到底是秦微還是王楚然啊?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顧拙言那麼快告白,雖然他管不著人家。
夕陽降落,小廳內的光線變紅變暗,像香港老電影裡的色調,安靜片刻,莊凡心訥訥道:「不會等我比賽回來,你已經脫單了吧?」
聽著好可惜,顧拙言說:「那多不仗義,我等你回來再告白,讓你見證我脫單。」
莊凡心並沒有被安慰到,也不太想見證,但他樂於助人嘛,說:「那你等我回來吧,要是需要布置環境我還能幫忙。」
顧拙言問:「那你去多久?」
ACC比賽是晉級制,初期審核非常嚴格,入選的三十名選手在首輪淘汰一半,剩十五名選手角逐冠亞季。每一輪設計主題未知,公布後限時24-48小時內設計、製作並展示,期間包括個人獨立設計和隨機成組合作。
每一輪設計結束有十二小時休息時間,大家曾調侃過,是防止選手在忙碌和高壓下猝死。莊凡心回答:「一個多月吧。」
顧拙言驚道:「比奧運會時間還長?」
莊凡心終於笑笑:「要提前三四天到洛杉磯,等比賽結束,我還要陪爺爺奶奶玩兒幾天。」
顧拙言問:「你爺爺奶奶在那邊?」
「嗯。」提及探親,莊凡心想到對方也要回家,「那你呢,正好連著國慶節,競賽結束要不要多待幾天?」
顧拙言還沒考慮那麼多,待幾天的話,難免和顧士伯橫眉冷對猶如階級敵人,但好不容易回去了,是個和狐朋狗友團聚的好機會。
他想了想:「主要和連奕銘他們聚聚吧。」
這麼久未曾回家,卻不提父母只惦念朋友,莫非還因為失戀和父母鬧彆扭?莊凡心握著筆刷走神兒,暗自推理道,顧拙言仍然責怪父母的話,那是否仍沒忘懷前女友?
他悄摸地想,顧拙言和前女友是同學,回去後同學聚會豈不是必然會見到?
莊凡心不禁抿住嘴唇,同學聚會,和被迫分手的初戀相見,本就還惦記,再加上同學哥們兒一起鬨,會不會粉紅色的回憶湧上心頭,野火燒不盡的舊情熊熊復燃……
那不太好吧!
既然打算和新歡告白,怎麼能和舊愛糾纏?
莊凡心知道這不關他的事兒,他不該多問,於是他問得很簡短:「同學聚會否?」
顧拙言挺想那邊的同學,況且陸文要開演唱會,到時候大家應該都會去捧場,說:「反正回去了,都見見唄。」
輕輕巧巧的一個「都」字,莊凡心認定前女友也包括在內,忽地,他心裡有些不痛快。他瞄顧拙言一眼,眼神和風紀主任的眼神一樣凌厲,說出的話也很有爹味兒:「你是回去參加競賽的,別光顧著聯絡感情,要分清輕重。」
顧拙言莫名道:「不是在說競賽結束麼?」
莊凡心噎住,辯不出一二三,只能恨恨地想,小心向秦微或王楚然告白失敗。榕城一對雙姝,舊地一片白月光,顧拙言可真是打北邊過來的情種,愁到他這個打南邊過來的單身。
氣氛驟然趨冷,顧拙言有點納悶兒:「怎麼耷拉著臉?」
莊凡心冷艷地撒謊:「想比賽的事兒唄。」
等到最後一周,莊凡心只上了三天課,周四正式請假,出國前在家做一些準備。航班定在周六上午,這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走過最遠的距離就是去後花園除草。
他在二樓畫室閱讀資料,守著畫具能讓他靜心。晚飯時才下樓,還想著暫離故土吃頓好的,結果餐桌上僅有一鍋清湯寡水的方便麵。
莊凡心抱怨道:「就給參賽選手吃這個啊?」
趙見秋說:「明天就走了,冰箱已經處理得乾乾淨淨,湊合一頓吧。」
一家三口樸素地吃麵,莊凡心挑一筷子嚼半天,酸溜溜地想,羨慕人家的寬肩腹肌有什麼用,他的伙食根本無法為他提供足夠的營養。
莊顯煬問:「行李箱收拾好沒有?」
莊凡心回神:「收拾好了,證件你們幫我裝著吧。」
莊顯煬說:「你高二了,別什麼要緊事都依賴我們,包括這次去洛杉磯,你就當鍛鍊自己學會獨立。」
莊凡心撇撇嘴,那就從這頓飯開始獨立吧,他回頭看看掛鍾,這個時間顧拙言應該放學了,便擱下筷子:「我去薛爺爺家一趟。」
趙見秋說:「別去人家那兒蹭飯。」
「……」莊凡心揣上十塊錢,人饞志不短地翻個小白眼,獨立地說,「我去路口買麵包吃,夾果醬的!」
金秋九月,榕城這地界依舊綠得鮮活,只有夜晚的霓虹添幾分金黃。顧拙言騎著二八大槓駛過街頭,途經路口旁邊的便利店,瞥見莊凡心啃著麵包走出來。
他撥響車鈴,長腿一支停在道牙子邊,莊凡心瞧見他便快走幾步。吃那麼香,他說:「給我也買一個。」
莊凡心窘道:「就帶了十塊錢。」
顧拙言說:「行吧,那我先走了。」
他作勢蹬車離去,莊凡心拽住他,動作敏捷地跨上自行車后座。他載著莊凡心拐進
小路口,勻速前進,經過莊家門外時停都沒停,徑直騎進自家的大門。
莊凡心的確沒有蹭飯,但蹭了一盒冰淇淋,和顧拙言在二樓客房裡一起吃。這間臥室是薛茂琛的電影房,老頭喜歡黑著燈看些老片子,如今又被顧拙言添置上遊戲機什麼的,進來就是玩兒。
「我這兩天沒上學,同學們想我不?」
顧拙言說:「不想。」
莊凡心不信:「反正齊楠肯定想我。」
顧拙言說:「他天天踩你椅子。」
莊凡心和齊楠的感情堅不可摧,挑破離間沒用,他挖一勺冰淇淋,嘴裡甜不滋滋地瞅著顧拙言掏書包。顧拙言掏出這兩天的試卷,然後賣廢品似的往床上一撂,傳達老師的指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莊凡心問:「比賽回來你能給我補補落下的課嗎?」
到時候都是小情侶了,補補什麼都行,顧拙言答應了。他下床去折騰遊戲機,新出的一部買回來還沒碰過,翻出遊戲手柄想玩耍一會兒。
先調出大地圖看看布局,顧拙言決定闖入食人族為民除害,忽然右臂一暖,莊凡心蹭上來巴結。他偏過頭:「你想玩兒?」
莊凡心虔誠道:「可以嗎?」
顧拙言此刻以一種家長心態自居,孩子就要越洋參加比賽了,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想玩兒什麼也別攔著。莊凡心高興地接住手柄,手遊菜雞沒碰過大型遊戲,怪激動的。
他進入遊戲後茫然地站在原地,發現遊戲背景是西部世界,沒有具體的故事走向以及明確的任務,所有情節的觸發都依靠自己去探索。
他沒底地看顧拙言一眼,發現對方已經在寫物理作業了。
靠大神只能做菜雞,靠自己才能做戰鬥機!莊凡心戰戰兢兢地獨自上路了,他自然不敢靠近食人族,連民風彪悍的村莊都繞著走,騎著馬一路躲閃,到達熱鬧的城鎮才鬆口氣。
莊凡心問:「我能花點錢嗎?」
顧拙言頭都沒抬:「隨便。」
莊凡心感覺得心應手一些,先去酒吧喝酒、看女郎熱舞,然後去戲院看一場歌劇,再去俱樂部耍□□。他不觸發任何戰鬥,哪裡和平去哪裡,仿佛只想為西部世界貢獻一點GDP。
這工夫顧拙言寫完物理作業,一瞧屏幕,「他」在俱樂部輸得快傾家蕩產了。
「莊凡心,」顧拙言不禁出聲,「負債會被打。」
莊凡心驚嚇道:「我不想打!這遊戲怎麼充錢?」
顧拙言說:「不能充錢。」
莊凡心耍完這一局趕緊撤,離開俱樂部,站在門口茫然地張望。「哎?」他奇怪道,「怎麼看不見馬?」
系統彈出提示,耍牌期間一輛汽車疾馳經過,馬被撞死了。
莊凡心一愣,握著手柄滾一滾小巧的喉結,不太敢看顧拙言的表情。房間內的氣氛逐漸尷尬起來,顧拙言面沉如水,如寒冬臘月俄羅斯伏爾加河的水。
半晌,他克制著說:「明早還去機場,早點睡覺吧。」
莊凡心輕輕放下手柄,抱上一摞卷子立刻閃人,臨走不好意思地請求:「我家一個多月沒人,幫忙收收信和報紙什麼的……」
顧拙言起身相送:「知道了。」
走到臥室門口,莊凡心打開門卻急剎車,弄得顧拙言撞他後背上。他轉過身,距離有點近地看著對方,小聲問:「明天你去機場送我嗎?」
顧拙言說:「又不是不回來。」
莊凡心嘀咕道:「你朋友走的時候我都去機場送了,你不該送送我啊。」
撒什麼嬌,剛才馬死錢輸的怨氣消散掉,顧拙言說:「逗你的,已經跟司機打了招呼,明天送你們去機場。」
周六一早,越野車停在莊凡心家門外,顧拙言坐副駕駛,莊凡心一家三口坐在後面。抵達機場後與裴知匯合,莊顯煬去換登機牌並辦理託運,趙見秋和裴知的外婆寒暄交談。
莊凡心拎著一隻大袋子,遞上:「給,好沉。」
顧拙言接住,充當一會兒壯勞力,等所有事項辦好後便往安檢口移動。他和莊凡心並肩走著,人家的父母都在,也不需要他叮囑些什麼。
走到隊伍外,兩個人無言相對片刻,有些神經病。莊凡心問:「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顧拙言答:「明早,比你遲一天。」
莊凡心沒有其他要問,祝你比賽順利也早已說過,但是又不太想就這麼拜拜。偏偏顧拙言也耐心十足,不催不趕的,一起耗著工夫。
奈何時間終將流走,十分鐘後,莊凡心聳聳肩膀:「我走了啊。」
顧拙言回遞袋子:「別忘拿了。」
「是給你的。」莊凡心倒退著走兩步,「上周日我去商場買的,榕城特產,你明天回家帶上。」
顧拙言心頭一熱,出國前那麼多事情要準備,還給他買什麼東西。他立在原處,相隔兩步距離輕聲說道:「怎麼想把你也帶上。」
莊凡心不知是什麼感覺,他跟裴知沒有過這樣,跟齊楠也沒有過,他隱約地、不可置信地認為……這是曖昧。
他一驚,什麼鬼啊,趕忙岔開話題:「我要排隊安檢了。」
顧拙言問:「會想我麼?」
莊凡心裝作沒聽見,丟下一句「拜拜」就跑去排隊,匯入密集的隊伍中,那顆順毛的腦袋時不時向後轉,轉半圈就停住,一直忍著沒有回頭。
一過安檢徹底沒了蹤影,這場送機到此結束。
顧拙言轉身離開,手機叮的一聲,進來一條簡訊。
就一個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