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拙言出櫃至今,父子倆是第一次單獨卻和平地面對面共處,哪怕是顧拙言被送去榕城的前一天,他們還分秒必爭地吵了一架,甚至砸爛一隻花瓶。
在榕城度過兩個月之後,沒想到居然能坐下來喝咖啡,看來「距離產生美」這句話十分正確。顧拙言攪動杯中的液體,垂眸盯著攪起的漩渦,不尷尬是假的。
若非莊凡心誇他一句靠譜,他也不會頭腦一熱喊一句「爸」,喊完有點後悔,怕顧士伯自作多情地以為他在服軟。
「咳。」顧士伯同樣拘謹,假咳一聲鬧出點動靜,「在榕城這段時間怎麼樣?」
這開場白萬能又爛俗,同事出差、夫妻離異、老友進看守所,重逢後皆可用這一句來寒暄。顧拙言擱下勺子,說:「挺好的。」
顧士伯道:「那邊空氣好,城市環境也好多了。」
顧拙言「嗯」一聲:「老建築也挺好看的。」
以防冷場,他們比榕城的市長和市委書記還懂,圍繞榕城的優點說了半天。說完愈發尷尬,默了會兒,顧士伯道:「不燙了,嘗嘗咖啡。」
顧拙言端起喝一口,苦,不如一楠的奶茶好喝。他開始走神兒,夏日的初戀已經過季,一楠現在的招牌是什麼?等莊凡心回來一起去嘗嘗。
「想什麼呢?」顧士伯問。
「沒什麼。」顧拙言答,「突然想到學校的事兒。」
顧士伯找到話題:「之前打架的事兒還有問題麼?對方後來沒找你麻煩吧?」
顧拙言搖搖頭,一秒結束新話題。
這一刻,顧士伯荒唐地想,要是這兒子在學校多惹點麻煩就好了,不至於現在一聊就盡。轉念又被理智戰勝,雖然惹的麻煩數量不多,但質量取勝,能把人氣得進重症監護。
「對了。」他又想到什麼,「那次打電話說想去三班,有什麼原因?」
顧拙言自然不會說實話,忽悠親爹說:「沒什麼原因,就是找理由給你打個電話而已。」
顧士伯顯然沒料到,一顆心立刻被撫慰,雙眼在鏡片後流露出一絲動容。顧拙言受不了那眼神,喝一大口咖啡壓壓驚,又開始計算洛杉磯此刻是幾點鐘。
他正犯輕度相思病,顧士伯問:「考完和陸文他們玩兒幾天?」
顧拙言答:「嗯,正好國慶節。」
「那就聚聚吧,競賽結束放鬆放鬆。」顧士伯說,「在新學校和同學們相處得怎麼樣?這次打架沒嚇著人家吧?」
顧拙言警覺敏銳得像鷹,不動聲色道:「新同學都不錯,我和他們相處得很好。」
安靜數秒,顧士伯問:「有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
顧拙言立刻激發出防禦思維,想當初他公開出櫃,顧士伯和薛曼姿把周圍的人全排查一遍,揪姦夫似的,蘇望他們都是重點懷疑對象。
他的態度壞起來,明說:「忍半天終於問了,您不就是想問我有沒有胡鬧嗎?如果我交到特別好的朋友,怎麼著?是不是馬上懷疑我搞同性戀?」
顧士伯沉下臉色:「別跟我犯渾。」
「怎麼是我犯渾,不是你先問的嗎?」
父子倆又嚷起來,薛曼姿聽見動靜過來,站在顧士伯背後撫了撫他的後背。
「既然都在,那我發布一則鄭重的聲明。」顧拙言道,「我喜歡男的,註定要搞同性戀,十七歲不搞二十歲也要搞,二十歲不搞三十歲總要搞,至於您二位什麼時候接受,我就不干預了。不過我包容你們落後的思想,希望你們也尊重一下我的感情取向,畢竟你們能結婚,沒道理要我打光棍兒。」
顧士伯「啪」地拍了桌子,瞠目瞪著顧拙言,簡直想把杯子也砸掉。顧拙言向來不戀戰,撤開椅子起身,說:「明天競賽,我回去收拾東西。」
顧士伯怒道:「你收拾什麼?你少仗著考試來這一套!」
「收拾證件、文具,我還要削鉛筆。」顧拙言加重語氣,「2B的。」
他說完走人,大步流星地離開主樓,他單住的一幢小別墅和主樓隔著兩塊草坪。回去拾掇好書包、衣服,氣還沒消,索性拎著包再走遠點。
薛曼姿找過來,在樓門口碰見顧拙言朝外走,問:「你去哪兒?你就那麼生我們的氣?」
顧拙言反問:「你們就那麼難以接受?」他一句話堵住對方,想起莊凡心曾經安慰他的,又補一句,「再互相給點時間吧,我去酒店了。」
顧拙言去索菲酒店開了間房,沒告訴連奕銘,冷靜之後在房間裡學習到晚上十點鐘,明天競賽開始,便早早地休息了。
周一早晨,顧拙言帶著證件到指定樓層參賽,跟隨主辦方重新安排房間,十點整準時在會議廳參加考試。競賽歷時三天,封閉式,吃住都在酒店內部。
蘇望帶著口罩趕來,感冒好點了,人仍然沒什麼精神。顧拙言接杯水端過去,問:「你這樣能堅持麼?」
「湊合考吧。」蘇望癱在椅子上,「你在幾號房?晚上刷題麼?」
顧拙言惜命:「你自己刷吧,別傳染我。」
開考,顧拙言看到題目後想起莊凡心,莊凡心對他說過,考不好也沒關係。他低頭笑笑,心態前所未有的平和。
周三下午競賽結束,兩天時間整理成績,期間考生可以自由活動。顧拙言和蘇望回房間,蘇望說:「銘子和陸文晚上放學後過來。」
四個人同城好幾天還沒歡聚一堂,說不過去,顧拙言道:「那去我房間吧。」
現在剛五點鐘,蘇望說:「我先去十八樓做個SPA,嘿嘿。」
顧拙言不想做,於是去旁邊的商場買了份禮物,然後約補習老師吃了頓飯。從餐廳離開已經華燈初上,回酒店,正好在酒店門口碰見連奕銘和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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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兩個人剛放學,背著書包穿著校服,一邊走還一邊捧著手機鬥地主,他們倆合夥斗蘇望一個,加倍再加倍,明牌又加倍,然後三下五除二就被蘇望斗死了。
「靠。」陸文退出遊戲房間,「沒勁,那孫子從來就不知道善待兄弟。」
連奕銘說:「等會兒滅他。」進入電梯,他一把摟住顧拙言,「考得怎麼樣啊?拿到第一被名校直接錄取,不會扔下我們念大學去了吧?」
顧拙言懶洋洋地笑著:「借您吉言。」
主辦方安排的房間不大,四個人進去有點擠,顧拙言和連奕銘挨著靠在床頭,陸文和蘇望坐在床尾,這樣搭配智商比較均衡。
蘇望做完SPA容光煥發,人也精神些:「等成績好無聊,這兩天干點什麼消遣呢。」
陸文不爽道:「還沒放假呢,上學去!」說完想起自己翹課成性,「喳喳需要布置演唱會現場,你幫我監工吧?」
蘇望嫌棄地很,才不去,推給家裡開酒店的連奕銘。連奕銘說:「我不在自己家酒店走來走去嘚瑟,去別人家會所發光發熱,我是雷鋒?」
三個人互相吵吵,過一會兒發覺顧拙言始終沒吭聲,仿佛潑婦堆里坐著個文靜少女。有句話叫「少女情懷總是詩」,三個潑婦相視一眼,慢慢圍到少女的身旁。
蘇望問:「言言,你有什麼心事?」
顧拙言起一身雞皮疙瘩:「沒心事,就覺得沒意思。」
「哦呦!」陸文浮誇起來,「回歸故鄉,你覺得沒意思?哥三個陪著你,你覺得沒意思?誰有意思你找誰去啊。」
顧拙言說:「那得找美國去。」
這副郎心已變的樣子太涼薄,但也表明確實惦記著一個人,之前顧拙言說過,想追莊凡心,於是三個人恍然大悟。
連奕銘一巴掌拍在顧拙言的胸口:「怎麼著,和小鄰居發展到哪一步了?」
終於聊到顧拙言感興趣的話題,他繃不住笑起來,原本想瞞著這幾個廣播站站長,但哪那麼容易忍住:「目前屬於兩情相悅。」
蘇望一臉吃驚,當初攛掇人家,但並不確定莊凡心的真實情況。他說:「友鄰真的也是gay啊?你可千萬摸准了,別痴情錯付!」
顧拙言說:「他比較害羞,所以沒有表明。」面上不禁浮起一層淡淡的得意,「但他暗示過很多次對我有意思,並且十分強烈。」
陸文憧憬道:「你們gay都怎麼暗示啊?」
這種甜蜜而隱私的事情怎麼好與人分享,可是好兄弟求知若渴,顧拙言怎麼能拒絕。他先遺傳性假咳一聲,講道:「莊凡心他吧,往我衣服里鑽,就那麼肉貼肉地抱著我,說實話我當時特別震驚。還有一次逛超市,大庭廣眾之下他摟我腰,粘著我,還學人家小情侶餵我吃魚丸,特溫柔可人兒地說——你還有我啊。」
連奕銘目瞪口呆,不是吧?那次見面感覺莊凡心不是那樣的人啊?他求真道:「你別自己編行嗎?你覺得我們信嗎?」
顧拙言說:「愛信不信,反正就這麼回事兒。」
「我操,好刺激啊。」陸文咽咽口水,「真看不出來小鄰居這麼大膽主動,然後呢?他暗示之後你就告訴他你是gay了?」
顧拙言輕輕笑:「他先知道我是gay,然後才放心大膽地暗示我。」
蘇望抓住重點:「他怎麼知道的?」
顧拙言笑容凝固,他轉學的前因後果不是這仨人禿嚕的嗎?剛要問,男生群接連蹦出十幾條消息,打開翻看,原來是莊凡心冒泡引得大家上線聊天。
連奕銘率先靠過來窺屏,陸文和蘇望也擠來一起看,比顧拙言本人的目光還要專注。四個人心無旁騖地盯著聊天信息,七八條滾過之後,陸文問:「這個齊楠是誰?怎么小鄰居老跟他聊?」
顧拙言說:「他同桌。」
又過去五六條,蘇望問:「他有空在群里哈哈哈,為什麼不和你單獨談談心?」
顧拙言說:「他知道我考試,怕我累。」
又過去三四條,連奕銘開口:「你半天不出聲,他也不cue你一下。」
顧拙言有些跌面兒,又怨這幾個人屁事兒多,而且被攛掇得心裡不太平衡。這時莊凡心要去忙了,在群里和大家拜拜。
陸文急道:「小鄰居要下了,你他媽好歹說句話啊!」
顧拙言點開莊凡心的頭像,編輯「我今天剛剛考——」,還沒打完字,莊凡心截胡發來:「今天是不是考完了?你沒在群里講話,估計還在忙,忙完好好休息噢。」
蘇望喃喃道:「好體貼啊操。」
什麼面子、心裡不平衡全找回來了,顧拙言回覆:「考完了,這兩天等成績。」
莊凡心:「等完成績就沒事兒了吧?可以好好放鬆幾天。」
顧拙言停頓一下:「等完成績等你。」
「我的天……」連奕銘一哆嗦,「你們gay真他媽行。」
手機安靜了,莊凡心也停頓著沒有回覆,大概被弄得不好意思。顧拙言在這種時刻總是耐心十足,靜候五分鐘仍未果,他才氣定神閒地解圍:「忙去吧,我洗澡睡覺。」
莊凡心乖乖出聲:「做個好夢。」
顧拙言回最後一句:「想夢見你。」
他絕非擅長甜言蜜語之人,每一句酸話都是狠心跺腳一咬牙想出來的,發送完,他自己也受不了,受驚般把手機扔到床尾。
陸文說:「幹啥,這愛情燙手啊?」
顧拙言聳肩笑起來,心花怒放中透著小無奈,一顆心兀自撲通撲通地跳著。愛情,原來這就是愛情,叫他微微恍神。
而關於莊凡心如何知曉他是gay,他也徹底忘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