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2024-09-03 20:47:56 作者: 北南
  人不在當前,總要有點托思寄情的物件兒,否則容易害相思病。顧拙言走時將德牧交付給了莊凡心,人遠走狗抵押,說是倘若如期未歸,可以撕票。

  德牧從薛家轉移到莊家,那人質當的,坐皮沙發睡雙人床,吃得比莊凡心和趙見秋加起來都多。遛彎兒的時候碰見舊主顧寶言,毫無激動之情,盪一下尾巴聊表敬意,跟著莊凡心就走了。

  放學回來,莊凡心書包都不摘,直奔後花園去,他家的花園堪比園藝雜誌上的圖片,繁花錦簇綠意充盈,這些天再添一條烏溜溜的黑毛大狗。

  「邦德!」莊凡心在粗棉沙發上找到那位爺,後面是幾株掛著小燈的葡萄架,灑下來光,照亮沙發上被叼爛的一片梔子花瓣。

  莊凡心「我靠」一聲,趕緊毀屍滅跡拾掇乾淨,還找到零落的枝頭修了修,不然趙見秋發現得讓他澆一晚上肥。他窩在邦德身旁,打開一包齊楠給的無糖蔬菜餅乾,一多半都餵了狗。

  飯燒好,莊凡心回樓里,看見台階下的朱頂紅也慘遭毒手,他不禁納悶兒,趙見秋就算忙得席不暇暖,花園也必定每天轉個一兩趟,但看樣子趙見秋今天還沒到花園來過。

  他去餐廳吃飯,兩菜一湯,其中一道是餐廳外賣,湯是速食寶煮的。餐桌另一頭放著一大包零食,麵包,酸奶,薯片薯片薯片……看得他雙眼發直。

  「媽,你去超市了?」莊凡心問。

  趙見秋從廚房出來,端著一小碟橄欖菜,說:「買了些吃的,我如果沒來及燒飯或者你哪頓沒吃飽,就墊墊肚子。」

  平時基本是莊顯煬燒飯,趙見秋在國外長大會做的中餐不多,只偶爾負責一下早餐或打打下手。現階段莊顯煬不在,她獨自張羅飲食難免吃力。

  莊凡心問:「媽,我能吃薯片了?」

  趙見秋道:「當飽不飽的問題存在時,就顧不上健康不健康的問題了。」感覺這媽當得有些失職,「別告訴你爸。」

  「噢!」莊凡心呼嚕呼嚕喝湯,「媽,你最近很忙嗎?都沒去花園打理。」

  趙見秋掖一下頭髮,舉手投足間掩不住的疲倦,許久才回答,挺忙的。莊凡心懂事地沒多問,卻忍不住多想,莊顯煬已經去洛杉磯十多天了,打過兩通電話,但他始終不清楚爺爺的具體情況。

  「媽,」莊凡心拿捏著分寸,「我爸打給你,怎麼說的?」

  趙見秋抬一下頭:「囑咐好些,和他每次出差時說得差不多。」

  「那……爺爺怎麼樣了?」

  「還住在醫院觀察,心臟和心血管的毛病,誰也算不准變數。」趙見秋說,「太具體的情況你爸沒講,他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莊凡心鬆一口氣:「奶奶呢?」

  「奶奶有你爸陪著,沒事。」趙見秋擦擦嘴,一餐飯只吃下半碗米,「你呢,好好複習功課,一放寒假咱們就飛過去陪爺爺奶奶,也許一見面你爺爺就舒坦了。」

  莊凡心目光稍滯,他已經答應顧拙言今年春節留在榕城,元旦當天還向薛茂琛許諾了,怎料遲了一晚便得知爺爺生病。顧拙言為了和他一起過年,和家裡擰巴著不鬆口,眼下趕場子似的回去還債,他怎麼能出爾反爾。

  可是洛杉磯那邊爺爺的病情深淺不明……

  莊凡心將碗筷擱下,唇齒張合,猶疑著如何說出口,然而趙見秋沒關注他的情態,兀自起身去廚房洗碗。


  他閉住嘴巴,暫時沒能宣之於口,算了,等下一次莊顯煬打來電話,他直接和莊顯煬講吧。離開餐桌上樓,經過那一包零食頓了頓,什麼都沒拿,對薯片也沒了興致。

  莊凡心待在書房,自顧拙言回家後,他每晚或多或少總要聯繫一下對方,多則打電話,少則發信息,今天因著寒假是否飛洛杉磯的事兒,他安生著沒動作。

  那邊卻惦記他,投石問路般發來一條簡訊,忙嗎?暗號似的,哪怕旁人拿著手機看見也無所謂。莊凡心正解數學題,沒看也沒回。

  顧拙言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打來,鈴聲在寂靜的書房裡激得莊凡心筆尖打滑。莊凡心歪著腦袋,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接通,顧拙言淺淡的呼吸聲近在耳畔。

  「幹嗎呢?」顧拙言問。三個字背後蘊含一串長句,為什麼不回信息,為什麼不聯繫我,你有什麼超越愛情的大事要做?

  莊凡心答:「寫數學卷子呢。」

  顧拙言笑道:「會寫麼,不會寫念一遍題,給你遠程輔導。」

  「切,我會。」莊凡心筆沒停,嘴停了,顧拙言向來不催不趕,耐心地等他寫完。他默默寫完,正一正姿勢仍未說話,僅用綿長的呼吸騷動對方的神經。

  好久過去,顧拙言溫聲講:「有事兒的話,好的壞的都可以告訴我。」

  這種溫柔實在是致命,明明洞悉一切但不直言過問,明明是最親密的關係但保留著一絲距離,代表尊重或者信任,停在界線外,同時又充滿保護與理解意味地說,都可以告訴我。

  莊凡心面露木訥,他的心臟本就偏軟、汁兒多、經不起扒拉。叫顧拙言對他的好這麼一醃漬,一揉搓,只糟麵團子般更定不住,愈忍不下。

  他聲低,像被拽著嗓子,說家裡的意思是放寒假後去洛杉磯,他沒尋到機會講,想留在榕城過年。怕顧拙言失望,不高興,他說完沒底氣地添了句「對不起」。

  「爺爺情況怎麼樣?」顧拙言問。

  莊凡心說:

  「不太清楚,我想下次問問我爸。如果沒有大礙,我就告訴他寒假不過去了。」

  這是好的結果,假如老爺子情況堪憂呢?即使不嚴重,生病的老人提出過年想見見孫子,又要如何拒絕?莊凡心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所以沒講後話,對著此時此刻在遙遠北方的顧拙言,他張不開那個嘴。

  但顧拙言能猜得到,也能摸清莊凡心的顧慮和心情,他說:「以前年年回去,今年你爺爺生病那就更應該回去。」

  莊凡心道:「可是我答應你在榕城過年了。」

  「事出有因,我又不是不講理。」顧拙言說,「要是我爺爺生病,我也一定會回來看看,不然也忒白眼狼了。」

  莊凡心有點悔恨:「早知道就不拴著你了,讓你留下,我卻走了,我這人也太不講義氣了……」

  顧拙言笑聲陣陣:「我他媽跟你搞對象呢,你講個屁義氣啊,你為我兩肋插刀算了。」

  他像個知心大哥哥,又安慰又哄,讓莊凡心不必為此發愁,日久天長的,不足二十天的寒假算什麼。況且凡事琢磨最糟的一面,沒準兒跌宕起伏,到時候留下也可以。

  莊凡心折服於顧拙言高明的話術,想開了,逗他兩句還挺高興,邦德臥在桌下,聽著說笑聲躥出來,撞到桌腿震落桌角的幾張設計圖。


  每一張都標著號,其中一張是最新的,莊凡心撿起拿在手裡,垂眸瞧,去洛杉磯的話倒是有個好處,做禮物更方便了。只是他等不及,設計好要做,那麼多道工序,成品效果不滿意就要翻工,一直不滿意一直翻工,甚至連設計也推倒重來。

  結束這通電話,莊凡心完全從悶海愁山中脫身,與其憂慮未知數,不如將時間和精力投入更重要的事情。

  他寫完功課便修改設計稿,繁複靡麗的國王冠冕,線條看似無規律,但又蘊藏著熟悉感,如果把之中主輪廓的點相連接,設計的最初基底面貌就會展露無遺——如海藍色的地球,如環球每一片海洋。

  莊凡心利用世界上的海洋、海峽與河流分布,勾畫出一輪冠冕的廓形,以海定型,再填以海,屆時用深淺有致的海玻璃鑲嵌點綴,則為一座立體的藍色星球。

  「白棋皇后」的靈感是棋局,零偏差的規行矩步,端莊風雅到極致,是他對西方冠冕與東方文化的解讀。而這尊給顧拙言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定義更廣闊,又更私人,一整個星球的海洋波濤凝固在冠冕上,他想送給顧拙言一面世界。

  這是他創造的浪漫,一輩子只酸給一個人。

  至於名字……他想到脫髮也沒想出來,為了不脫髮,決定容後再想。

  莊凡心的生活前所未有的規律起來,上學認真複習,放學養狗做家務,將大半心神放在做禮物上。他輾轉幾天找到個不錯的工作室,裡面的老師傅技藝靠譜,小助手們熱情耐心,終稿一定,他便去工作室提前進入製作。

  掃描出精確圖稿,莊凡心將走樣出模、海玻璃切割塑形等環節一一做了安排,哪些他親自來,哪些他必須現場監工,交代得一清二楚。大家無不驚訝,看他小小年紀竟然是個內行,真新鮮。他絕口不提自己的履歷,只當又參加一次比賽,所有步驟在緊張和效率中平穩推進。

  傍晚霞光飄紅,今天是周六,莊凡心在工作室泡了一整天,這會兒洗個澡出來遛狗,邦德找薩摩耶卿卿我我,他獨自坐在便利店門口吃關東煮。

  上回沒吃夠,顧拙言一口一串,他就嚼了塊蘿蔔。

  大腿微微發麻,莊凡心掏出振動的手機,趕緊把魚餅咽了,按下接聽:「爸!」

  莊顯煬本來有些疲憊,聽見這響脆的一聲添點精神:「想我沒有?」

  「想了!」莊凡心答。他坐得腰杆筆直,好好表現的小學生狀,可惜大洋彼岸的莊老師瞧不見。不過莊顯煬誇獎他,聽說他很懂事,每天幫忙打理花園,洗碗掃地,連髒衣服不用催都自己知道洗了。

  莊凡心嘿嘿笑,怪不好意思的,訴苦說:「爸,我媽燒的飯真不太行,我想吃你燒的菜。」

  莊顯煬道:「你傻啊,拿點禮物去薛爺爺家吃。」

  「那也太打擊我媽了。」莊凡心喝一口湯,美滋滋,「我現在在便利店門口吃關東煮,先墊墊,晚飯就能少吃點。」

  莊顯煬說:「別偷著吃薯片。」

  「我還用偷吃?」莊凡心得意道,「我媽破罐破摔了,買好多薯片給我吃,我天天上學揣一包。」

  莊顯煬咂舌,好笑中透著對娘倆的想念。父子兩個閒話一會兒,笑也笑了,這邊晚霞撲簌簌落盡,莊凡心望著天空,聽見手機中傳來一句模糊的英文。

  護士經過說的,莊顯煬應該在醫院裡。莊凡心終於忍不住要問,他變得緊張,原來無論怎樣插科打諢地鋪墊,該緊張的事情依然會緊張。

  「爸,爺爺還好嗎?」他問。

  「嗯。」莊顯煬答,像趙見秋回答忙不忙一樣,沉默一陣,「還好。」

  莊凡心無意分辨真偽,又問奶奶呢,住院住多久,關心莊顯煬這段日子累不累,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忽然,莊顯煬說:「學校快放假了吧。」

  莊凡心心頭倏緊,似乎猜到莊顯煬接下來要說什麼,幸好他和顧拙言溝通了,也已預設最不如願的情形。

  一放假就飛去洛杉磯,他做好這個準備了。

  然而莊顯煬道:「這學期結束,就出國念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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