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梯里。
時光目光堅定,抬起腳步,一步踏出,卻頓時身形一晃。
堅毅的秀眉不自覺微微一蹙…這確實是器韻。
但,好強大的器韻。
好奇怪的器韻。
時光繼續向上登山,微微凝神,識海中可以『看到』幾個輔助劍對天梯的感悟,這便是輔助劍的價值。
但時光並沒有去過分依賴輔助劍,因為輔助劍只能在外圍參悟,遠不及他自己登天梯時的感悟來的真切。
時光感知到了這裡器道的瀚海。
那是多年前的那一次煉器大比遠遠無法比擬的浩瀚。
他抬頭望去,以他精湛的器道造詣,他察覺出亭子裡坐著的那個小修士很奇怪。
說不出的奇怪。
不像一個人。
這是他最直觀的感受。
第二種感受則是,這或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登天梯之旅。
但他沒得選擇。
哪怕身死道消,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因為他的背後站在無數支持他的人,有無數雙希冀的眼睛盯著他,那是一雙雙飽含情分的雙眼,是被壓抑了上萬年的目光。
他退下,希冀會幻滅。
只能咬牙前行。
穹頂遺址。
「時光走上去了,走上去了。」
「打開那扇門,殺了那小修士。」
「……」
穹頂遺址里的觀客無法感知天梯里的情況,但通過光暈屏幕可以看清時光的一舉一動,時光的穩步前進讓他們充滿了希冀之感。
道場中。
安海緊緊地盯著天梯,盯著時光的一舉一動。
「…有異常?」紀修遠見安海緊鎖眉頭,小聲問了一句。
安海搖了搖頭:
「天梯里的情況我也感知不出來,天梯屏蔽了感知。但總覺得那小修士不簡單,他身前的那扇門也不簡單,可我又一時間想不起來那是什麼。」
紀修遠心中一緊,這才第一關啊。
另外一邊。
花花公主興奮大喊「必勝,必勝」。
就在此刻,只見時光舉起長劍,一躍而起,對著眼前的那扇門一劍劈了下去,一劍化萬劍,劍光紛飛讓天梯中一時間看不清人影。
「轟隆!」
一劍劈下,石門巋然不動,時光卻像斷線的風箏,一下子倒飛了出去。
瞬間被拋出了天梯。
「噗!」
幾個在道場中打坐參悟的輔助劍受到反噬,一口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但他們根本沒有顧及自己,而是一下子爬了起來,撲向時光:
「時光道友~」
花花公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原本還在吶喊助威的人員,嘴巴還呈現半張開的o型,鼓掌的手還臨空而懸。
「咔嚓!」
在時光倒飛而出的那一瞬間,安海坐著的靈氣幻化的椅子手柄被捏成齏粉。
場面中無數雙眼睛,目光先是不解,而後變得黯淡。
「時光吾徒!」
一個長老一下子沖了出去,一指探向時光…經筋盡斷,丹田破裂,元神損失一半,道心岌岌可危。
還好,還有一口氣。
「如何?」安海見長老抱著時光回來,連忙問了一句。
「沒死。」
沒死…
這句話卻讓安海的心沉入到了谷底。
這不是什麼好話。
另外的七個誅仙劍齊齊看了過來,神色皆異常凝重。
這個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這怎麼可能?」
「安老道,你是不是故意讓著老夫?」
「這才第一關,老夫也就隨便安排一個小修士上去,老夫真正厲害的是後面那幾個壓軸的,第一關沒指望能攔住你們。」
「可你們…」
「安老道,你這也太客氣了。」
說話的正是升仙穀穀主趙洗塵。
「趙老道,你…」安海面色陰沉:「你,你是不是動了手腳?」
趙洗塵一臉「無辜」道:
「老安啊,你老了,連思維都不清晰了。」
「聖戰一事,本來就是最強者為之,若是我真的有能力在器道上動手腳,我自己直接上去守關不就得了?還要多此一舉作甚?」
「再說,天梯就在那裡,你要不信,自己可以進去感知。當然,得算一個名額。」
「你…」安海大怒。
但卻知道聖戰一事本來就可以不擇手段,不限制任何使用的法寶靈寶等等輔助件,甚至連對面有上界仙人的幫助他們都事先料想過。
此刻硬說對方動手腳確實說不過去。
可是。
第一關考驗的是器道。
時光就是最強的一個,備選煉器師遠不如之。時光倒下,沒有任何人可以再衝擊這一關。
而想要破厄顛覆升仙谷,需要贏下每一關,一步一步走到瓊樓,才能破雲見日。
而如今,聖戰還沒開始,卻已經結束了。
兩百年前聖戰確認下來之後,他作為誅仙盟的盟主,亦和靈界的無為派使者分身取得過聯絡。
靈界之中,無為派上萬年來已經式微,已經沒辦法和征伐派相抗衡。
這一次的聖戰,是無為派逮住征伐派一次違規的契機,大勢聲討,好不容易爭取得來的機會。
可卻被自己搞砸了。
穹頂遺址裡面的上萬觀客,更是噤若寒蟬,眼中的光被黑洞吞噬,心中的火被大雨澆滅。
道場上。
趙洗塵起身哈哈大笑:
「老安吶,不要擺著一張苦瓜臉。」
「比試嘛,有勝有輸很正常的,你一個弟子輸了就輸了嘛,有十五個名額,再派幾個上場就是。」
趙洗塵擺了擺手,一張寬慰他人的臉,陰惻惻的語氣讓安海一行人更是咬牙切齒。只聽他又道:
「這樣,來都來了,你們的那些誅仙劍也別浪費了,老夫冒天下之大不韙,開啟特權,讓你們剩餘的誅仙劍繼續往後挑戰。」
說罷又轉身看向天梯:
「小器,開始第一關天門,你回來。」
此言一出,誅仙盟這邊更是憤懣。
這是赤裸裸的瞧不起。
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不拿他們這些天才弟子當一回事。
「第二關,陣道。非陣法造詣非凡者入之必被困,安兄,請。」趙洗塵的聲音傳來。
七柄誅仙劍臉色難看至極。
這對誅仙盟有何意義?
可是。
秋山仙子卻筆直地站了起來:
「盟主,我去。」
不等盟主回答,一飛而出。
這已經與結局沒有關係,這一場聖戰在時光落敗的那一刻,就已經宣告失敗。
但這是榮譽之戰。
若是能打贏接下來的關卡,亦能贏回顏面,為誅仙盟保留希望的火種。
場外再次燃起了熱浪。
可令人不解的是,秋山仙子再次敗下陣來。
接下來是第三場,第四場…
以至於到最後,底層修士們只希望哪怕能贏下來一場都是好事,但卻從局面上來說成為了奢望。
安海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
他懷疑有仙人插手。
可當年他們誅仙盟有過這方面的設想,當前的靈界和人界依然是通道封閉的兩個界,只有少量的上界修士可以進入人界。
而且只能是分身。
分身,能力是受限的,未必有人界的天才半步上仙境修士來的強大。
而這八柄誅仙劍,無一例外都是半步上仙。
且是最強的半步上仙。
「這,準備了幾百年,我還以為誅仙盟有多麼了不起呢?就這…」
「就是,就是,就這水平,還把八柄誅仙劍當成寶貝一樣保護起來,生怕我等升仙谷謀害他們,呵呵,誰稀罕。」
「沒點自知之明。」
「現在知道了吧?靠著這些人就想大言不慚拯救人界,到時候只怕人界魔患年年有,禁錮形同虛設。」
升仙谷的營地,不斷傳來哈哈大笑。
諷刺、奚落、笑話聲不絕於耳。
誅仙盟這邊一開始還能大聲反駁,怒而回懟。
可越到後面,天梯上的失敗一件接一件,他們的信心也一跌再跌,回懟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信心是靠打出來的。
「哈哈哈,老安吶,看到了瓊樓了麼,下面的關卡就這樣吧,直接去瓊樓如何?老夫可是聽聞,你們的第五如松可是有希望引出『幻神問心雷』的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說實在的,老夫也想看看幻神問心雷能不能轟碎瓊樓,試試如何?」等到雙方差不多了,趙洗塵挑釁道。
「不必了。」安海臉色陰沉地仿佛要滴出水。
但他作為盟主,不能在他人面前擺出失落、絕望的表情,他需要給傳遞信心。
哪怕是最後的倔強。
不過他已經不準備讓第五如松上場渡劫。
在眾人面前渡劫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倘若有人不懷好意,強行干預,致使渡劫者分心,很可能會渡劫失敗。
如此一來,數千年的修行功虧一簣。
原本如果是一關關通上去,最後的瓊樓會形成保護層,這樣在瓊樓上渡劫無需擔心被有心之人干擾。
但現在不行,保護層沒有。
可不曾想,第五如松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眼睛上綁著的那一條絲帶在風中飛舞,法袍鼓動。
他只是說了兩個字:
「我去。」
「如松,你…」
第五如松沒再說話,他向誅仙盟的盟主和長老鞠了一躬,又『看』了一眼幾個同僚,然後緩步向天梯走去。
人們看不到第五如松的眼神,但卻感受到了他的決然。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那麼慷鏘有力。
「如松!」紀修遠豁然站起。
第五如松沒有回答,也沒有停步。
安海嘆了一口氣:
「讓他去吧,他想把這份人界修士為自己的命運做鬥爭的精神傳遞出去,哪怕失敗,哪怕沒有引來幻神問心雷,亦要告訴所有的修士,我命油我不油天。」
「我等為他的渡劫保駕護航。」
眾人再看向第五如松,已經看出了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之感。
第五如松最終成功引來了幻神問心雷,但卻沒有叩開瓊樓的樓頂。
受此影響,亦沒有渡劫成功。
這一場聖戰以非常悽慘的形式走到了尾聲。
……
靈寶內。
隨著最後的一聲咔嚓聲響過,虛空中仿佛傳來了齒輪轉動的聲音。
荒原上空的烏雲盡無,萬里無雲,一縷陽光灑在荒原上,到處金燦燦的一片。
這是希望的原野。
玉碑中的梁勝、鹿修士兩人面面相覷。
「啪!」
鹿修士一巴掌拍在梁勝的臉上。
梁勝大怒:
「老匹夫,竟敢打老夫,你找死嗎?」
鹿修士訕笑道:
「老夫就是想確認下是不是在做夢。看來不是做夢,是真的。」
他從聽到第一聲咔嚓聲的時候,就猜測到陳平摸索道了規律,但想著陳平或許還要數年甚至十數年慢慢修復,卻不想僅僅不到兩日的功法,陳平就將一件通天靈寶完成了修復。
還找到了出路。
梁勝被拍了一巴掌,心裡暗罵你娘的想確認是不是做夢不應該扇你自己嗎?
扇我做什麼?
不過此刻他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陳平身上,嗤笑道:
「他也就碰運氣而已,可能此前多半剛還接觸過這一類靈寶。否則你以為他既會可以將我兩封印於此的這麼高深的封魂咒,又懂煉器?」
人怎麼可能這麼全面?
不可能嘛。
「也對。」鹿修士深表贊同。
這麼一想,他們頓時又來勁了,破口大罵:
「陳平,你的死期快到了,你等著吧。」
「有本事放我出來。」
「是好漢就放我等出來,重新打一架,此前是被你偷襲,不算數。」
「.…..」
「我就不放你們出來,你們氣不氣?」陳平封住他們的嘴,收好玉碑,和碧元仙子快速出了通天靈寶。
這一次之所以能這麼快走出通天靈寶,一方面得益於自己逆天的器道造詣。
另外一方面也得益於問魂老馬所掌握的信息,以至於修復後根本無需摸索走出靈寶的方法,只要手握令牌,就可以順利走出。
陳平剛一出到外面,就感知到了傳訊寶碟的一陣陣悸動。
拿出一看。
好傢夥。
幾十條信息。
最多的是來自於百里纖翎,一個人就發出了三十多條。
可偏偏最近半指香的時間沒有任何人發過來信息。
陳平心中咯噔了一下。
該不會是聖戰結束了吧?
自己可是等著這個契機飛升啊。
陳平扭頭看了一眼碧元仙子,碧元仙子也剛好從她自己的傳訊寶碟上移開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心領神會。
當即以最快的速度向穹頂遺址疾馳。
到達穹頂遺址中央廣場時,陳平心中再次咯噔了一下。
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中央廣場上上萬人集聚於此,但所有人都垂頭喪氣,眼中暗淡無光。
「師父,你終於來了。」就在陳平向前走時,一個女修快步走了過來。
此人正是關幻彩。
後面還跟著一個修士,竟是六小姐,見到陳平後先是看了一眼碧元仙子,而後禮節性地喊了一聲『陳道友』。
「怎麼回事?」陳平關心結果。
「輸了。」關幻彩聲音低落。
「結束了?」陳平心中一緊。
關幻彩搖了搖頭:
「倒還沒有結束,不過意義已經不大。所有的比試,誅仙盟這邊一場未贏,多人受傷…。」
陳平順著關幻彩指著的方向看去。
高空中是多個光暈屏幕,類似於留影石一樣。
數個光幕屏幕正在一遍又一遍重複播放幾柄誅仙劍闖關的畫面,秋山仙子輸了,莫家兄妹輸了,就連第五如松也輸了…
輸的很徹底,很沒有脾氣。
陳平再次看向現場的觀客,有的已經耷拉著腦袋開始退場。
顯然失望至極。
「你們怎麼不去升仙谷看?」陳平看了一眼徒弟。
「.哪,哪兒看都一樣。」關幻彩低聲。
看了一眼碧元仙子,沒有說自己是因為想在這裡等師父。
陳平沒有多想:
「走吧,進去看看。」
他們四人往裡走的途中,有人認出了陳平,小聲嘀咕道:
「這不是報幕中的那個輔助劍嗎?」
「是他,是他,就是他。」
「現在才來?怕是早就預料到上場會失敗,故而不敢上場露面吧?」
「別這麼說,能來就好。」
「現在來有什麼用?早就輸的夠徹底了,來救人嗎?」
「聽聞陳平就是這些誅仙劍、輔助劍裡面唯一的一個散修?」
「…是的。」一個以陳平為傲的散修略帶尷尬的回答。
「哎!散修的勇氣還是差了點,其他人至少敢上場,他居然故意遲到。」眾人一陣嘆息。
「.…..」
「說到底,這些人也並非全部為了大義,他們也同樣自私自利,遇到有榮譽的事,他們自然往前沖,遇到致命危險,他們就會找藉口逃避。」一些升仙谷的細作混在人群中,互相對視一眼後,趁機瓦解大家對誅仙盟的信心和信任度。
「就是如此,別以為誅仙盟就是好人,還不是一樣為了自己?就像這個陳平,連這麼重要的聖戰之事都不上心,能指望他們對我們這些底層修士著想?做夢吧?」
「陳平出生於底層都是如此的態度,其他人可想而知。」另外一個細作火上加油。
有人反駁:「不對吧?剛才那些誅仙劍可是拼盡了力氣。」
「切,你以為第五如松那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就是真的?那是做給我等看的,沽名釣譽,為自己謀取利益罷了。」
「.….」
消極的風聲在人群散開。
「不是的,不是的,據我所了解,陳平絕不會是這種人。」一個帶著面紗的金丹女修急得團團轉,連連擺手解釋。
但她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另外一邊。
「是他?」
人群中,一個坐在靈椅上的女修看到陳平走來,心中微微一驚。
她此前的注意力都在八柄誅仙劍身上,未留意到輔助劍的情況。
不知為何,明明陳平是輔助劍,但看到陳平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心裡多了一份自信。
聽到身邊偶爾傳來的對陳平不敬的議論聲,她微微蹙眉,氣息一盪。
化神的威壓覆蓋而出。
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噤若寒蟬,紛紛看向她,以為這人被氣瘋了,不曾想只聽她開口道:
「陳平不是那種自私自利、吸別人血來供養自己的人。」
「本姑娘不想再聽到這些話。」
周圍的人一片寂靜,面面相覷,不知這個前輩為何突然維護陳平。
但化神的威壓讓眾人不敢多言。
待到周邊安靜下來,女修的師父看了看自己的弟子:
「你認得陳平?」
「不認得。」女修笑了笑。
「不認得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那種人?」元嬰老者倒不是認為陳平就是那種人,只是好奇自家徒弟的反應。
「弟子的直覺。」
女修目送陳平走向升仙谷的那條傳送光柱,不知為何,心中多了一份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