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端坐下來,翻閱卓草所寫數字。足足琢磨半個時辰,終於算是懂了些。
這麼書寫的確簡單許多!
這時期並無好的記帳法子,都是一筆一筆書寫。比方說:伏荼亭廿七年,田輿二頃九十五畝,稅田卅畝。戶百十二,租六十七石。這都是記載於竹簡上的,其實很複雜。
而卓草採用的是表格形式的記錄手法。
當然,這年頭沒有紙製成表格會很麻煩。這並不能難到卓草,他乾脆用筆刀與直尺在竹簡上劃開表格。一簡便代表一豎排,只要從右往左看過去就能一目了然。
進進出出,看的都很清楚。
「明明有法子,為何不獻上?他自己是簡單許多,又讓你重新改的如此麻煩,是何用意?」
李斯頓時有些氣急敗壞。
天知道每年治粟內史得有多忙!
諸多博士侍郎,都會相助治粟內史計算。為了核算清楚,需要多次檢驗,然後才能入國庫。如果後續出什麼問題,那都是治粟內史的問題。
李斯也好不到哪去,治下有旁支開釀酒坊。每年帳簿拿給他後還得親自核算,結果是次次都會出錯,核算起來也極其繁瑣。一條條全都得分清,不知得費多少功夫。
蓮萍旋即壓低聲音,「此事說來話長,李公勿要著急。前亭長哀知曉此法,但對此法是嗤之以鼻,還說少主盡做些歪門邪道。還說這些數字,保不準是詛咒旁人,還要治罪。」
「胡……胡鬧!」
「所以少主覺得他們都是食古不化的蠢貨,他們就算想學也學不來。自那後,少主便再也未曾於外人面前展露過。」
說到這後,李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過分啊!!!
豎子明明有大才,偏要藏著掖著!
數字並不難學,弄清其中技巧規律便可,自然難不到李斯。更重要還是竹簡表格,進進出出一目了然,相關數字也都看的很清楚。
這麼好的辦法,卓草竟然不說?!
見卓草還在酣睡,李斯強壓下心中火氣。而後慈眉善目的看向蓮萍,「卓生精通算學,又能寫的一手好字,不知其師承何人?」
「好像……沒有。」
「沒有?!」
李斯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年頭沒個好的老師,都不好意思出來混。
他自楚國入秦能受重用,就因為他師承荀子。老師相當於就是後世的畢業證,沒有這塊敲門磚,怎麼在外闖蕩?就算有才能,又有誰會搭理?
「早些年是有過的,好像後來被氣走了。」
「怎麼說?」
「被少主罵的。」
「……」
好傢夥,老夫敬你是條漢子!
敢罵老師?
自古以來,師傅地位都極其尊貴!
當初他本是上蔡小吏,看到碩鼠後便立志要出人頭地。為了飛黃騰達,他選擇辭官離開楚國,前往齊國。荀子雖是名動齊魯的大儒,但其主張思想很接近法家。
為了拜師荀子,李斯備上豐厚的束脩。後來荀子見其誠意十足,便將其收下。研習苦讀期間,李斯從不敢懈怠,更加不敢頂嘴。荀子說什麼,他就做什麼。讓他往東,他絕對不敢往西。
荀子當時年事已高,每至寒冬便會雙腿疼痛難忍。李斯曾深夜背著荀子去見醫卜,後面每天親自燒水為其洗腳。這些事,一做就是三年。後來荀子將自身所學,悉數傳授給李斯。
有了荀子這塊金子招牌,李斯剛來秦國咸陽便順利抱上了呂不韋這條大粗腿,成為府上客卿。
在李斯看來,尊師重道是最基本的。
望著酣睡的卓草,李斯是哭笑不得。
也許,這便是天賜奇才吧!
見蓮萍寫的字跡頗為娟秀,不禁點頭。
「你這字,寫的不錯。」
「都是少主教的。」
「哦?那是以何書為啟蒙?《倉頡篇》?」
李斯慢條斯理的端起杯溫水。
他這話純粹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
《倉頡篇》為李斯所著,乃是啟蒙學篇,主要用以讓稚生學字用的。秦國有三篇文章用以啟蒙,李斯這篇算是比較受歡迎的,與前周識字書《史籀篇》齊名。在李斯看來,另外兩篇的作者趙高和胡毋敬根本沒法和他比。
「倉頡篇?」
「怎麼?」
蓮萍面露難色,搖了搖頭。
「難不成是《愛歷篇》。」
「也不是。」
「《博學篇》?」
「不是……」
李斯頓時就氣樂了。
咋滴?
三篇都不是,難不成你卓草能創一篇出來?
「少主所傳,為其自己撰寫的《千字文》。」
「……」
李斯老臉漲得通紅,只覺得有些火辣辣的疼。
你tm吹吧你就!
還自己撰寫?
包括他編撰的《倉頡篇》,其實也是出自《史籀篇》,只是稍做更改而已。趙高和胡毋敬的,也是大概如此。結果倒好,卓草區區少年還是賈人,能自己編出來個?
這若是真的,不知多少大儒名仕得羞愧。
當然,李斯臉皮厚是不在意這些的。
「少主還說了,《倉頡篇》繁瑣至極且不適用於啟蒙,狗都不學!」
「……」
士可殺,不可辱!
李斯是個極其自傲的名仕大賢!
學識驚人,滿腹經綸。
卓草怎麼說他,他都能容忍!
可評價他的作品狗都不看,徹底觸及他的底線!
「豎子敢爾?!」
「誒?」
望著李斯激動拍桌子跳腳的模樣,蓮萍滿是不解。難不成,這就是少主說的犯病了?
看李斯這模樣,怕是病得不輕吶!
「李公若是患病,亭上有醫卜的。」
「……」
「哇呀呀呀呀……氣煞老夫!」
「豎子,老夫今日便要與你辯個明白!」
「今日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李斯已經氣的是胡言亂語了。
《倉頡篇》可以說是他的心血之作,雖說參照了部分前人之作,但同樣是令秦始皇讚不絕口。更是將其推廣至舉國上下,令各地皆可學習小篆。
結果倒好,竟被卓草如此羞辱!
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你凡不凡?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卓草被吵醒後,也是有些惱怒的坐起身來。
好啊!
李斯漲紅著臉,還嫌他煩?!
他堂堂一國丞相,何時受過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