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黃昏的約定(二十三)
黃昏之鄉的海岸邊,被魔龍攔住前進道路的權力魔王終於結束了她的試探。
眼前的半領域已經幾乎是一個領域了,可它終究只是一個半領域,哪怕毀滅的本源再強大,這位毀滅魔王的後裔終究還沒有融合他父親的領域,否則現在,該敗退的人就是她了吧。權力魔王冷靜地思索著,她不會讓他實現這個可怕的蛻變的,老魔王的領域,她要定了。
只要,只要能得到地獄權杖,還有老魔王下落不明的那三分之一惡魔結晶。
「該結束了。」權力魔王從白骨海中走向魔龍,身後的世界已經被她的理想國吞噬,大海化作累累白骨,無數翩飛的白骨蝴蝶貪婪攝取著這片領域中的生靈的負面情感,為這位魔王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
「當年聖修女帶走了老魔王三分之一的惡魔結晶,這一部分從此不知所蹤,我一直疑惑它被藏在了哪裡,現在我明白了。」權力魔王抬頭仰望著這頭巨大的魔龍,她的身材比普通女性還要嬌小一些,站在巨龍面前的時候,這屬於人類的身軀渺小到可憐,可就是這樣一具和強壯扯不上任何聯繫的身體裡,卻蘊含著一個強大到可怕的靈魂。
白骨組成的亡靈大軍源源不斷地從白骨海中爬起來,組成了一支恐怖的死靈兵團,它們在頭頂那隻赤紅的巨型眼球的指引下,不知疲倦地朝著魔龍衝鋒!
魔龍咆哮著,波瀾壯闊的龍息宛如瀑布一般傾瀉著,將沿途衝上來的死靈們蒸發,可是這仍然無法阻止更多的亡靈爬起來,沖向它!
權力魔王注視著這一切,她那雙已經不再是人類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個真相:那顆在它逆鱗後跳動的心臟里,隱藏著來自老魔王的可怕力量——老魔王三分之一的惡魔結晶,原來是在那裡。
魔龍這遠遠超過了普通半領域的可怕力量的來源,終於有了一個答案。
聖修女拿走了那三分之一的惡魔結晶,極有可能是將它封印在了自己的身體裡,卻沒想到這枚惡魔結晶被她子宮裡孕育著的孩子吞噬了,從此這個嬰兒的命運就和他的父親聯繫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宿命一般的輪迴。
看著明明已經在毀滅邊緣,可卻還要強忍著那股原始的衝動,拼勁全力和本能抗爭的魔龍,權力魔王笑了:「聽聞你曾經是教廷的聖徒,可惜啊,和魔鬼戰鬥的人,最終成為了魔鬼。造成你一生悲劇命運的,其實就是那位聖修女,你的母親啊。」
魔龍發出了憤怒的咆哮聲,朝著權力魔王噴吐出恐怖的龍息。
面對這海嘯一般的龍息巨浪,半空中的白骨蝴蝶瞬間在她的身前結成了一道網,牢牢地擋住了這股毀滅之力。
被龍息摧毀的白骨蝴蝶紛紛墜落,宛如一場盛大的白色葬禮。
站在一片純白之中的權力魔王看著它,眼中流露出憐憫:「她孕育了你,生下了你,哪怕早已知道你最終的命運。如果她憐憫你,她就應該讓你無聲無息地死於她的腹中,讓悲劇終結於此。可她為了一己之愛,為了自己的私慾,為了彌補殺死摯愛的悔恨,她選擇生下了你,於是悲劇在你身上延續。而你,還在她腹中的時候你依靠掠奪母體的養分,無休止地壓榨你可憐的母親而獲得生存的可能。你改造了你母親的大腦,讓她發瘋一樣愛你,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孕育你,這愛偉大嗎?為什麼我只覺得可怕?」
權力魔王閉上眼,似是陶醉又似是悲憫:「母親和孩子之間的愛,我看不到崇高和偉大,只看到了自私和殘酷,看到一個個母親將孩子帶到這個可怕的世界上,卻說這是因為愛,看到一個個孩子不擇手段地活下去的靈魂,假愛之名。為什麼人類要用盡浪漫的語言和偉大的讚譽去矯飾一段赤裸裸的關係呢?不覺得可笑嗎?」
「當年聖修女沒能完成的事情,就讓我來完成吧。」權力魔王抬起雙手,少女般纖細的手中捧起了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
伴隨著這股力量,整個黃昏之鄉都在顫抖!
無數骨矛從地面刺穿,魔龍在匆忙中起飛,可是那無數的骨矛卻如同一支支利箭射向它!一時間滿天都是這逆流的白色流星,還有從天上落下的赤紅的龍血!
一支骨矛刺穿了巨龍的翅膀,然後更多、更多的骨矛刺穿了它的身軀,巨龍悲鳴著墜落在了大地上,這沉重的墜落掀起了白骨海上的巨浪,不斷衝鋒的亡靈大軍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掀飛了出去,陣型頃刻間潰不成軍。
全身被骨矛刺穿的巨龍倒在了白骨海中,生機正逐漸從它赤紅的眼中流逝,和那滲入白骨中的龍血一起。
權力魔王走向它,宛如走向神跡的虔誠少女,和她的腳步一同出現的,是天幕中葉脈一般的紅色神經線,在天空中織出了一張赤色的網絡,無數白骨蝴蝶在無盡的白骨海中翩飛著,為巨龍之死的悲壯一幕唱出一曲輓歌。
刺穿了巨龍逆鱗的骨矛被權力魔王抓在了手裡,她輕輕一動,巨龍抽搐顫抖,掙扎著起來撕咬她,卻被更多的骨矛刺穿了身軀。
「就在這裡。」權力魔王微笑著,朝著魔龍的逆鱗伸出了手。
那被刺穿的逆鱗後,有什麼東西像是燃燒了一樣灼痛,仿佛心臟被人赤手掏出一樣劇痛著,奄奄一息的魔龍顫抖著,暴虐和絕望的情緒不斷在靈魂中蔓延。
可這並不能阻止一位魔王。
權力魔王伸出手,將那顆從逆鱗後飛出的惡魔結晶捧在了手心。
那沾滿了龍血的惡魔結晶在她纖細白皙的手中發著光,她捧起結晶,對著這廣大無窮的世界肆無忌憚地狂笑著,那瘋狂的笑聲里充斥著她對權力的渴望,和大權在握的不可一世。
和這笑聲一同響起的,是白骨蠕動的聲音,傷痕累累的瀕死魔龍在骨海中下沉,無窮無盡的白色淹沒了它的身軀,將它緩慢地吞入地底。
沉沒了,沉沒了,這龐大的巨龍島嶼沉沒了,墜向那永恆的黑暗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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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行激發半領域之後,天幕中落下了一道皎潔的聖光,沐浴在聖光之中的齊樂人站在一片美麗的花園之中,感受著那從靈魂深處湧來的源源不斷的力量。
一分鐘!足夠了!
齊樂人睜開眼,閃電般朝著薛盈盈衝去,薛盈盈後退了半步,倉促應對,兩人的身影在短兵相接中不斷碰撞,每一下都爆發出強大的能量,那氣流和震動不斷讓周圍的建築崩塌著,就連大地都裂開了一道又一道的縫隙。
在兩人的身後,綠色原野和紫焰湖泊也不斷交纏著,互相撕裂吞噬著彼此,周圍的天幕中兩者不斷交替著,形成了激烈的戰局。
站在避難所塔樓上的呂醫生心急如焚地看著,還有三十秒,來得及嗎?
手中的幸運左輪沉甸甸的,他看著狂怒的巨型怪獸,突然失去了計算時間的勇氣,他絕不、絕不開這最後一槍!
「啪嗒」一聲,左輪被他扔到了牆角里,呂醫生蜷縮在窗台下的陰影中,小聲抽泣了起來。
二十秒。
窗外的天空亮起了刺目的紫色,呂醫生驚恐地跪在窗台前,不安地看著窗外。大地上四處都是那紫色的火焰,齊樂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險險地避開薛盈盈的攻擊,卻找不到機會反擊。
加油啊!齊樂人!只剩十秒鐘了!
呂醫生幾乎已經絕望了,眼前的結界再一次暗淡了下來,他可以想像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在幸運左輪形成的結界消失之後,巨怪就會沖入這個避難所中,聚在這裡人類將會淪為它口中的食物。
也許他逃得過去,以他的幸運,他一定能活下去!
可是……
齊樂人抓住機會翻身而起,大吼一聲,硬扛著薛盈盈的重擊,將手中的匕首送入了她的心口。
這一刀中醞釀著可怕的力量,薛盈盈的背後炸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四周的紫色火焰瞬間式微。
薛盈盈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的胸口也同樣被洞穿了,正在汩汩地流血,而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一樣。
燃燒著紫色火焰的湖泊被綠野吞沒,那四處擴張的原野一瞬間推向了整片街道,所過之處遍地都是盛開的鮮花,還有飄散在空氣中的藍白色的花瓣。薛盈盈呆呆地看著,被刺穿後炸開的胸口裡空蕩蕩的,一片微小的花瓣從胸腔中穿過,沾染了一絲血跡,飛向遙遠的地方。
她靜靜地看著那一片花瓣越飛越遠,突然間,那涌動在靈魂中的憤怒漸漸平息了,她慢慢地倒在了綠色的草原上,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里一樣,她笑著,笑容逐漸在死亡中僵硬冷卻,她睡著了。
齊樂人跪倒在了地上,胸口被刺穿的傷口裡應該傳來劇烈的疼痛,可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因為這一刻靈魂里撕裂的疼痛十倍百倍地發生著,他抱住頭,努力想要遏制住這種非人的痛苦,可是搖搖欲墜的半領域卻只會讓他陷入瘋狂,已經在崩潰邊緣的半領域經不起任何折磨了,只要再稍稍動一動,它就會像是布滿了裂紋的玻璃一樣徹底破碎。
時間到了。
微弱的結界徹底消失,感受到這一切的巨怪揮舞著巨大的觸鬚,橫衝直撞地向著避難所狂奔。
「齊樂人!站起來啊!沒時間了!」呂醫生扒著窗台,哭泣著發抖著,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齊樂人好像是聽見了,可又好像沒有聽見,靈魂里還有一個聲音,正在不斷悲鳴。
魔龍沉入白骨海的畫面不斷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那鯨落一般的一幕讓他這一刻的痛苦成倍增加。
巨怪已經逼近了避難所,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避難所內,全神貫注地關注著這一切的傅岳摘下了斗篷,對著崩潰哭泣的人群大聲喊道:「還有誰?只要破殼的都可以!跟我去阻攔那隻巨怪!」
妻子慘死後,他原本已經打算離開黃昏之鄉,只是為了與妻子的約定,所以決定留下來最後看一次建立日的煙火,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還有什麼用,我們死定了!」人群里傳來軟弱者的哀鳴。
「能拖一秒是一秒,我寧可站在它面前死,也不要躲在這裡跪著死!」傅岳大聲說道。
人群蠕動著,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三三兩兩地聚在了他身邊,有人說道:「後門已經打開了,能跑的都跑吧,我們儘量爭取時間,外面都是狂信徒,還有亡靈大軍,活著不容易,你們多加小心。」
避難所的大門開啟,傅岳帶著人從門中走出來,眼前的怪物巍峨巨大,身軀遮天蔽日,而高懸在他們頭頂的眼球還在不斷轉動著,時不時有赤紅的射線從天而降,摧毀黃昏之鄉的建築。
在這恐怖的異象和巨大的怪物面前,他們渺小的身軀就像是要對抗全世界,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他們不會勝利的,誰都知道,呂醫生也知道。
他站在窗台邊,對著衝上去送死的人群大喊道:「別去啊!你們打不贏的!」
一切都完了,他的朋友倒下了,還有更多人要倒在這裡,為了一場不會到來的勝利。
這有什麼意義呢?明明都知道是送死。人類的力量要怎麼對抗這無法戰勝的一切?活著不好嗎?
當然好啊,可是……可是……
呂醫生撿起了被他丟到牆角的幸運左輪,腦中有個聲音對他說道:不要開槍,只要你不開這一槍,幸運的你總能活下去,也許還能回家見到父母。如果你開了這一槍,從此以後,這個世界的存亡就再也與你無關——你已經死了。也許一開始會有人記得你,會去看看你的墓碑,但是多年以後他們總會忘記你的離去,或者,他們自己也一同離去。誰也不會知道你做的一切。為什麼不接受自己的軟弱呢?自私本來就是銘刻在人的基因里的啊。
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不開槍,為了活著,為了久別的父母,為了還沒吃夠的小蛋糕,這世間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值得留戀……可這世間,值得更多人留戀。
呂醫生流著眼淚,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這把槍,可他還是慢慢地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幸運左輪簡介的時候,簡介上說「即使你再幸運,上帝也只給你五分鐘,如果悍不畏死,你可以再續一分鐘」,那時候他興高采烈地對齊樂人說這個很好,可以頂五分鐘的絕對防禦。那時候他沒有想過,他會用上這最後一分鐘。
一分鐘能改變什麼呢?也許什麼都改變不了。
可是,可是啊。
看著避難所中哭泣祈禱的人們,看著沖向巨怪送死的人們,看著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的摯友,他突然覺得,也許這一切都有意義。
他這輩子,也就勇敢一次。
可對一個膽小的英雄來說,一次也已經足夠了。
「加油啊,樂人。」呂醫生看著跌跌撞撞爬起來的摯友,在心裡小聲對他說。
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齊樂人抬起頭,他們相隔那麼遠,可他卻好像知道了他要做什麼,驚恐地拼命搖頭。
呂醫生的整張臉都埋沒在了陰影中,好像在哭。
「砰——」槍聲響起。
消失的結界再一次亮起,觸手已經揮到人群面前的巨怪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推開,頃刻間已經被甩出幾百米遠,它暴怒地拍打著結界,對近在咫尺的食物無能為力。
幸運女神看著一生都被她溫柔眷顧的幸運兒,無能為力地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