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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街道兩旁的景色快速後退,溫宿安緊靠著林肆,與他一同穿梭在這個冬日的午後。
林肆把頭盔給了溫宿安,自己則戴了頂黑色鴨舌帽,風鼓吹吹起他的衣擺,寒氣從縫隙中鑽進,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冷,因為被溫宿安貼著的後背正傳來一股股熱意,燥熱得他不禁出汗。
車停在紅燈前,林肆邁下一條腿支在地面上,回頭問溫宿安:「冷麼?」
溫宿安的手往衣袖裡縮了縮,「不冷。」
林肆垂眸,看見了那半截還露在外面的手,他想也沒想就握住,溫宿安愣住,來不及抽回手。
「手都凍成冰塊了還不冷。」林肆自然地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溫宿安的手,放在手心暖了暖。
綠燈來得很快,林肆把溫宿安的手塞進自己的衣服里,「放裡面暖暖。」
話說完,車就快速開了出去,溫宿安趕緊抱住林肆的腰,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林肆好像笑了一聲。
林肆載著她,就像那一晚那樣,沿江從西到東,又從南到北跨過橋,到了空曠的地方,林肆會加快速度,溫宿安的心怦怦直跳,也本能地抱緊了林肆。
兜完一小圈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林肆問溫宿安想吃什麼,溫宿安四處看了看,指了指旁邊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
林肆挑了下眉,沒說什麼,帶著溫宿安進了便利店。
溫宿安其實不是很餓,沒什麼特別想吃的,最後只點了些關東煮,林肆從後面貨架走上來,手上拿了兩瓶果汁。
「喝嗎?」林肆晃晃手裡的果汁。
溫宿安看了眼,撅了下嘴,「我想喝酒。」
林肆眉梢微動,語調懶懶帶著調笑,「這還沒到晚上呢。」他俯下身雙手撐在台沿,「小酒鬼。」
溫宿安這次沒理會他的逗弄,從他的手裡抽出一瓶葡萄味的果汁,「我喝這個吧。」
林肆把東西都結了帳,跟著溫宿安坐到窗邊的位置。
溫宿安見他只在喝著果汁,問:「你不吃嗎?」
「我不餓。」
溫宿安低頭看了看那一杯關東煮,想說她也不餓,點了這麼多真浪費。
兩人隔著大大的落地窗,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一條小狗掙脫了繩子從主人手裡逃離出來,歡快地往前狂奔;黃衣服的外賣小哥從隔壁餐廳匆忙跑出,一邊低頭查看訂單一邊坐上路邊的一輛小電驢,結果被旁邊藍衣服的外賣小哥拍了拍肩膀,跟他說他坐錯車了;穿著紅色棉襖的小姑娘跟在父母身後啃著烤地瓜,她的父母則牽著手在前頭談情說愛。
人生百態,皆是風景。
他們就這樣並肩坐著,溫宿安吃著關東煮,林肆喝著果汁,看著窗外的人群與風景,誰都沒說一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溫宿安打破沉默:「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
林肆的果汁喝了一半,被他放在桌上,支起一個角,手掌抵著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瓶身。
「我問了,你會說?」
溫宿安舔了舔嘴唇,捲去一點湯汁,「那你問問我,看我會不會告訴你。」
「……」
無聊,林肆心想。
不過他還是配合溫宿安,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那你答應我,不准告訴別人。」
「嗯,不告訴別人。」
現在的溫宿安急需找一個人傾訴,林肆和她沒有太多利益糾葛,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對林肆傾訴,只是事情太過複雜,她不知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溫宿安小時候其實有個挺幸福的家庭,家庭和睦,父母感情和諧,那時候她也很喜歡溫之平。
在她八歲那年的暑假,母親帶著她回老家看望外公外婆,她還記得那年夏天很熱,蟬鳴異常響亮,燕子低飛,蜻蜓伏地,當時她還抓了好幾隻蜻蜓來玩。溫宿安回到家裡,給母親看自己抓來的蜻蜓,母親還讓她別玩,把小蜻蜓放生了。
「她說完這句話,我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整間房子都在抖,我沒站穩,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後,我的視線中,出現了我媽驚慌失措的面孔,她朝我跑來,在吊燈落下來之前將我抱進懷裡,緊緊地把我護在她的身下。」
「在之後的記憶就沒剩多少了,當我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周圍是一片漆黑,我身上很重,動都動不了,於是我就在黑暗中去摸索,然後摸到了壓在我頭頂的一張臉,我看不清那張臉,可我就感覺那是我媽。」
「我就開始叫她,一直叫,可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就學著電視劇里的那樣,去摸她的鼻子下面……空空的,什麼感覺都沒有。」
當時的她和母親的屍體在廢墟下待了整整兩天,當她被消防員從廢墟里救出來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就是那一眼,母親被砸爛的後背成為了溫宿安一生的陰影。
說到這,溫宿安望著窗外,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頭頂落下溫度,她的頭髮被人輕輕揉了揉。
溫宿安淺淺地笑了一下,低頭拿了串蘿蔔出來咬了一口,邊吃邊說:「那次地震里,我媽,我外婆,外公,還有舅舅舅媽,全死了,全家只活下來我一個。我被部隊的士兵安排在帳篷里,有個姐姐一直陪著我,等著我爸來接我,可是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了,我爸過了將近一個星期才來,姐姐安慰我說,大概是因為地震,道路被阻斷了,所以爸爸不能及時過來,我信了。」
「從那次地震之後,我患上了那個叫什麼創傷什麼症的,英文是ptsd,好像是這個。我很怕一個人待著,我爸又忙,所以他把我送去了我奶奶那裡,我就在奶奶家待了有一年多。後來有一天,我爸突然帶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來奶奶家接我,說這是我新媽媽,哦,他還抱著一個小孩,說那是我妹妹。」
溫宿安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語氣淡漠地仿佛不是在講她的故事,可林肆看向她的眼睛,卻覺得她雙眸內的神色如這寒冬的氣溫一樣冰冷。
「我當時很不能理解,我媽才死一年,他怎麼那麼快就找一個新的人來替代我媽了,但是事情已成定局,我沒辦法改變,那時候我還試著去理解他,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著想,也慢慢地接受了我的繼母和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後來,也就是四年前,偶然間我發現了我妹的出生證明……」
溫宿安停住話語,咬了下唇,林肆轉過頭去,看見她呼吸起伏,雖是極力克制,卻難掩痛苦。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低下頭,「那個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她的出生日期,和我媽死的那天,是同一天。原來我一個人守著我媽的屍體等他的時候,他在另一個城市迎接另一個新的生命,這多可笑啊。」
「好了。」
林肆伸過手去,剛好接住落下來的一顆碩大的淚水,他幫她擦了擦濕潤的下眼瞼,收了幾分散漫換作認真,「我知道了,可以不用說了。」
溫宿安想,這不就意味著,在母親死之前他在外面就有了別的女人了嗎。
那時她去問溫之平,他告訴她,他們其實早就沒有了感情,本是準備等她大一點就去離婚的。可是人都死了,話都被他說去了,溫宿安不相信,明明在回老家的前一天,他們還帶著她去了遊樂園,他們一點都不是要離婚的樣子,所以她覺得溫之平一定是在騙她。
她一直認為他父母的愛情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愛情,即便溫之平後來再娶了,他也會每年都去祭奠母親,書房裡也一直有一塊地方放著母親的東西,溫宿安便覺得他娶葛思晴是有苦衷的,可結果她才發現,狗屁的深情,明明就是愧疚。
當時溫宿安也不是一定要留在霧城的,畢業的時候她和顧政都說好以後會回凌城,結果就是因為這件事,溫宿安跟溫之平大吵一架,指著葛思晴母女讓溫之平二選一,溫之平當然不會拋棄他們,所以溫宿安選擇了離開這個家,讓顧政帶她安居在霧城。
其實她的做法在有些人看來很幼稚,甚至會有人覺得她不懂事,但是母親她的底線,這是她一輩子都不能原諒的事情。
林肆這輩子就沒見過幾個女生在他面前哭,他也不會哄人,最多就是遞張紙巾,沒什麼感情地說一句別哭了。
溫宿安在他面前永遠都是堅強冷靜的模樣,哪怕是和顧政分手也沒見她流過一滴淚,久而久之,林肆都覺得溫宿安是堅不可摧的。
所以忽然看見她這個樣子,他實在做不到冷漠,心裡不好受,面對這樣的場面第一次感覺到手足無措,想哄,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後悔了,一開始就不應該讓溫宿安說的,說了還惹得她哭。
溫宿安低著頭,雖是落了淚也仍舊安靜,連哭都沒有一點聲音,林肆感覺身體裡某個地方像被針扎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去,碰了碰溫宿安的眼睛。
溫宿安沒躲,只是睫毛顫了顫,然後忽然將臉埋進了林肆的手心,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掌心一直流到手指,最後在指尖落下,墜落在地面上。
隨著年紀的增長,溫宿安也越來越能隱藏自己的情緒,像這樣外露地表達自己情緒的時候還是在好幾年前。
她也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會在林肆面前這樣,只是當她恰好需要情緒宣洩的時候,身邊出現的人是林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會不會惹他厭煩,但此時此刻,她確實很需要他。
「林肆。」
「嗯?」
「幫我保密啊。」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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