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不能怪魏帝,他並不會怎麼在意如溫儉這樣的小人物,又怎會特意去叫人抄溫國公府時仔細小心?他若是看誰不順眼,那是二話不說拖出去便砍頭的。
是邱吉,這人雖看著五大三粗,活似一副有勇無謀沒長腦子的模樣,可真若是只有力氣沒有腦子,又如何能在魏帝身邊留用,做魏帝心腹?此人最是膽大心細,也敢拼敢幹,人又豪爽,鬼點子不少,抄家時他眼珠一轉,跟陸愷多說了兩句,那陸愷也是個妙人兒,因此才有了溫國公府連個銅板都沒能帶出去的慘事。
可溫儉不知道呀!
他往日裡風花雪月,那是建立在身為國公的基礎上,現在溫國公府已沒了,府中上上下下幾十口的人要張嘴吃飯,既然是抄家,自然也不會將奴僕給他留著,還有被割了舌頭的溫夫人,柴米油鹽一旦浸潤進詩詞歌賦里,浪漫的人生瞬間便沾上了油腥氣,粗俗難聞。
溫儉一開始也不大敢露頭,覺著自己剛撿了條命,免得又惹魏帝厭煩,過了幾日,見無風無浪,這才悄悄舒了口氣。
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溫若瑾那邊還好些,她畢竟已經嫁入齊國公府——哦不,現在齊國公府也不再是齊國公府,應當叫做齊府。雖然國公的爵位沒了,齊朗卻憑藉自己的能力入了魏帝的眼,被授予了一個武官職位,不說大富大貴,養活一家老小是綽綽有餘。
齊老爺與齊夫人死裡逃生,回來就要休了溫若瑾,以保全自家,卻被齊朗攔住。
見兒子冥頑不靈,齊夫人恨恨地瞪了眼兒媳:「早知今日,當初便不該納這喪門星過門!」
這話說得委實誅心,要知道當初齊夫人可是瞧不上母家敗落,在溫國公府毫無存在感的溫離慢,而是對溫若瑾喜愛有加,後來更換婚約也是順水推舟,齊國公府若是不樂意,難不成溫國公夫人還能逼著他們這樣做?那是結親還是結仇?
可眼下,這叫她千般萬般滿意的兒媳婦,不過轉瞬,便成了喪門星。
溫若瑾是瞎了眼,又不是聾了耳,自然將婆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若她有幾分骨氣,旁人這樣瞧不上自己,又是如此捧高踩低的嘴臉,轉身也轉身了,可如今溫家破敗,溫飽都難,她瞎了眼,沒人照看怎麼能行?齊家雖沒了往日富貴,卻有宅子住有熱乎的飯菜吃,還有僕人伺候,溫若瑾不肯走。
齊老爺也不懂兒子為何還要留著這溫若瑾,他不客氣道:「我兒,你那日也見到了,天家對溫娘娘是何等態度,若是不想家中遭逢大禍,還是快快與溫若瑾休了,將她送回溫家去,從此後齊溫兩家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溫若瑾不敢出聲,她心中恨極,一雙被白布包裹的眼睛幾乎要瞪出血!
只她又不敢指責公婆勢利,齊朗是個孝子,否則當初也不會在齊夫人的逼迫下娶她過門,如今看來,竟是一直不喜自己,不願與自己圓房的郎君,最不會拋棄她。
齊朗雖被爹娘指責,態度卻很堅決:「當初是阿父阿娘逼我娶她,如今她未曾犯什麼大錯,卻因身為溫氏女要被休棄,兒子做不出這種事。」
齊夫人怒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那暴君——」
這個詞一出來,齊朗瞬間冷斥:「阿娘,當心禍從口出!」
齊夫人也是一時情急,她現在巴不得兒子聽自己的立馬休了溫若瑾這喪門星,脫口而出一句暴君,嚇得她立刻雙手捂嘴,左右看看,見屋子裡只有自家人,這才略微鬆了口氣,「天家,是天家……天家給了你恩典,咱們一家才能活命,何苦還要與溫氏女有糾葛?溫,溫娘娘過去在溫家受過多少罪,焉知天家不會哪一日又要算起舊帳?」
現在跟溫家沾親帶故,那就跟找死沒什麼分別!
齊朗道:「溫氏已嫁入齊家,便是齊家婦,與溫家沒什麼干係,阿娘不用擔心。天家若真是要我的命,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我。」
齊夫人只知自己兒子性格正直,卻不曾想正直到幾近迂腐了!這溫若瑾難不成給他下了蠱,他竟一條道走到底,不願休了她!
齊老爺悔不當初:「早知如此,便不該順了溫儉的意,若是不曾換人,也沒有今日這禍端!」
溫若瑾聽到這句話,心頭大慟!想當初她作為溫國公愛女,無論容貌才情都在貴女中獨一無二,可那樣多的郎君她都看不上,惟獨對與嫡姐有婚約的齊國公世子一見傾心,愛慕不已。
她費盡心思與手段,終於將嫡姐送入宮中,自己則占了這婚約的名義嫁入齊國公府,齊國公夫人很喜歡她,齊國公對她態度也極好,誰知不過一朝變天,他們便變了臉!這好日子只過了兩年,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齊朗道:「阿父也無需惱恨,若非你利慾薰心,也不會如此。」
他是不願娶溫若瑾的,哪怕溫離慢入了宮,他也不願娶溫若瑾,雖然只見過那女郎一面,可齊朗心中已有了她。只是母親以死相逼,兩家結親之事又宣揚的人盡皆知,除非他要做個不孝子,否則便必須娶溫若瑾為妻。
他聽話的娶了,卻做不到與溫若瑾生兒育女,直到現在他都還在書房裡睡,也是被抄家,搬到了這小宅子後,夫妻倆才睡在一間屋子,但也是分榻而眠,從未有越雷池半步。
齊老爺:……
齊朗說完,起身道:「我今日還要去當差,先出門了。」
齊夫人當真是悔不當初,跟溫家將婚約人選換人時,她還頗為得意,鍾氏一族敗落,溫離慢又不得溫國公與溫老太君喜愛,在府中舉步維艱,這樣的兒媳婦娶回家來又有什麼用?更別提溫離慢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她的朗哥兒是百里挑一的好郎君,溫離慢怎麼配得上?
誰知造化弄人,溫離慢搖身一變,從被趙帝厭棄的王后,變成了大魏皇后,雖說還未正式冊封,可即便不做皇后,做個嬪妃,想要摁死他們一家也是綽綽有餘!
那日大殿上,溫老太君的腦袋骨碌碌滾了一圈,溫離慢都不曾絲毫動容,要知道那可是她嫡親的祖母!溫儉是她的親生阿父!
連親祖母與親阿父,溫離慢都不在意,他們這些得罪過她,與她又毫無血緣的人呢?
她現在只想趕緊跟溫家撇開關係,最好是把溫若瑾休了,朗哥兒受魏帝賞識,雖然官位小了些,可朗哥兒有本事,早晚能成器,到時候想要什麼樣的女郎沒有?
溫若瑾也知道婆母在想什麼,因此愈發要抓住齊朗,她死都不會放手!
齊朗在家中,齊夫人對溫若瑾還好一些,齊朗一走,便是惡言相向,她曾貴為國公夫人,齊國公那樣多的小妾,卻除了齊朗外再無庶子,可見齊夫人手段了得,然當這份手段使在溫若瑾身上時,便不那麼美妙,叫她不得安寧。
她眼睛瞧不見,齊夫人想拿捏她易如反掌,溫若瑾心中恨極,當初明明是兩家說好,如今齊夫人這做派,卻像是她一人所為!若不是齊夫人自己嫌貧愛富,看不上溫離慢,又怎會有她跟齊朗這一樁姻緣?想將她從齊家趕出去?絕無可能!
溫若瑾在齊家受罪,溫儉這邊日子也極不好過,從前他是國公爺,便是坐吃山空,也有偌大的家業夠他揮霍,可被抄了家,沒了人伺候,連衣食住行都是問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宅子租賃,住進去後幾十口人擠得要命,尤其是溫國公府的二房三房,如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早早的分家,也不必吃這樣的苦!
一群養尊處優的貴族,一夕之間跌落雲端,雖說不到吃糠咽菜的地步,可那粗糙的飯食,發硬的棉被以及晚上睡覺時隔著牆壁傳來的鄰里家鼾聲、小孩哭聲、吵架聲打鬧聲……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溫老太君還在世,府中中饋由她老人家管了大半,溫夫人手中只有小半的實權,溫老太君死得突然,連一句叮囑都沒來得及留下,這一大家子都各顧各的,溫夫人簡直焦頭爛額。
溫儉還有兩個弟弟,都是老溫國公的妾侍所出,分別便是溫家的二房與三房,這兩房又有各自的子女,溫二爺與溫三爺還都有妾侍,加上溫儉的兩個妾,全家加起來幾十口人,樣樣都要銀子,可溫夫人上哪兒去給他們生銀子出來?!
往日見著她還要溜須拍馬的二夫人三夫人,如今是連大嫂都不樂意叫,溫夫人氣得腦仁都疼,想還嘴又沒了舌頭,抄家時她仗著自己是女眷,偷塞了不少金銀首飾在身上,誰想到那群天殺的魏軍,在質問了兩次後,竟挨個搜身!
這一切都要怪溫離慢!身為溫氏女卻不知為家中考慮,當真是不仁不義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