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神奇,溫離慢這段時間自開始孕吐,胃口始終不好,今兒個被官家哄著吃了些東西,原本是什麼都吃不下了,但當被埋在草木灰中的紅薯開始漸漸散發出奇異的香氣時,她小巧精緻的鼻子動了動,似乎在這香味傳出來時,肚子裡的饞蟲也漸漸地被勾引出來……
她不由得真心感慨:「好香呀!」
壽力夫先前雖被官家罵了一句,此時卻又重振旗鼓笑意滿滿:「可不是,紅薯這東西,雖說不金貴,卻盛在好吃管飽產量還高。閱讀娘娘看這御膳房之中,不僅紅薯包穀,土豆辣椒西紅柿是樣樣都有,從前可不這樣。」
溫離慢被他引起了興趣,坐在輪椅上,小毯子蓋著腿,認認真真地聽,好奇地發問:「那是哪裡來的呢?我從前在趙國,也不曾見人吃過。」
壽力夫笑眯眯的蹲在地上:「這呀,還要從二十年前說起。」
「哇。」溫娘娘感慨了一聲,「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兒了。」
「誰說不是呢。」
見他們兩人聊得開心,官家默默地坐在了御膳房燒火用的小杌子上,伸手給溫離慢捏捏腿,免得她長時間不走路,雙腿肌肉僵硬,手法輕柔,她覺得好舒服,便沖他笑。
見引起娘娘興趣,壽力夫也來了勁兒:「說起來,奴婢倒是尋思著,這說不定是上天的安排,官家登基時,大魏簡直民不聊生,先帝好大喜功貪圖享受,整個朝堂一片烏煙瘴氣,外有強敵,內有佞臣,官家以雷霆手段鎮壓,也花了許久的時間,才換得今日這般平靜。」
溫離慢雙手托腮:「嗯嗯。」
「先帝好逸惡勞,驕奢淫逸,私庫中存了許許多多價值連城的寶貝,這其中,便有那麼一包種子,據說是很久以前,大海對岸的商人路過蘭京時向他獻上的,因著只是種子,所以處理的很隨意,官家命人清理先帝私庫時發現,便將這種子送往了工部,誰知道,誤打誤撞,還真就被種出來了!」
溫離慢睜大了眼睛。
「這種出來之後啊,沒人知道該怎麼吃,也沒人敢吃,偏偏這果實生得鮮紅透亮,可切開一聞,味道極為沖鼻,丟給牲畜,牲畜都不吃!機緣巧合之下,有人將它放入菜中,這才發現,這東西啊,它不能直接吃,它是調味品!」
溫離慢點點頭:「說的是辣椒。」
她不大能吃辣,但卻總想嘗試吃兩口,很神奇的味道。
「不錯不錯。」壽力夫笑得更開懷,「也正是因為這包不知存在了多久卻還沒有死去的辣椒種子,官家便派了熟知水性的能臣為航海使,率領船隊出海,除卻辣椒外,娘娘平日裡吃過的土豆、西紅柿等物,全都是船隊帶回的稀罕物件,不曾想,在我大魏的土地上很是能長,產量又豐富,立時人人都能填飽肚子,這百姓肚子不餓了,自然也就方便教化。」
溫離慢從來沒有聽過旁人跟自己講這些,她聽得津津有味,官家則一直給她捏著腿,「那後來呢?」
「航海使所率領的船隊,光是來回,便花了足足七年!」壽力夫比出七的手勢,「活著回來的人數不到當初出海時的一半,可見海上兇險!還有些人患上了嚴重的病,不過經此一回,咱們大魏便有了經驗,當初隨船隊同去的船醫,也是在太醫院選出來的,我大魏帝王心胸開闊,不閉門造車──」
「夠了。」
眼見壽力夫就要開始拍馬屁,官家看了他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壽力夫笑哈哈扭過頭去,心知官家這是要惱了,連忙不敢再說,對著溫皇后悄悄做了個捂嘴的表情。
溫離慢叫他給逗笑了,官家頓時心裡很是不平衡。
他想方設法穿上女子衣衫才叫她露出笑顏,怎地壽力夫這老東西隨便幾句空話,就能逗她開心?那前些日子她一直吐個不停吃不下東西,怎地不見壽力夫展現這樁本事?
壽大伴是不知道官家在想什麼,若是知道定然要叫屈,他能逗樂娘娘,那也是因為聊的是官家,否則哪有這能耐!
溫離慢看著官家,他還捏著她的腿,面上沒什麼表情,仍舊是平日裡那副泰山崩於前不改色的模樣,瞧著就叫人覺得威嚴不敢靠近,可她知道,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便是他,再不會有旁人這樣疼她愛她。
「要是我早些出生就好了。」
官家瞥她,想說一句若她早出生,在他最暴躁易怒的年紀相遇,怕不是連話都來不及說便已人頭落地,又哪裡有今日結為夫妻的緣分?
只是溫娘娘這段時間身體不適,官家學會了不在她面前說些扎心的話,於是默默地又咽了回去。
她出現的剛剛好,沒有早也沒有晚,像是已寫好的詩句,每一筆每一划都行走無誤。
官家不愛跟溫離慢講他過去的事,說出來可能不會有人相信,與她在一起的這兩年,他已將過去那三十七年的自己都忘記了,曾經做過什麼,是何種心情,那種暴躁、狂怒、嗜血好戰的衝動──通通恍如隔世,他不覺得那樣的自己討她喜歡,因此不愛提,總怕她想起他不好的一面。
溫離慢慢慢吞吞又道:「早點出生……一起偷紅薯。」
官家眉眼柔和,又強作冷硬,敲了她腦殼一下:「也就這麼點出息。」
三人閒聊間,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壽力夫在講,溫皇后在聽,官家在壽力夫剎不住嘴的時候警告一句,在這樣的氣氛中,紅薯好啦!
扒拉出來的時候冒著熱氣,看著都感覺燙,官家拿在手上卻面不改色,吹了吹上面沾染的草灰,用手指撕開一層黑漆漆的皮,立刻露出裡頭焦黃的肉,掰開後香味更是明顯,溫離慢眼巴巴看著,官家果然捏了一塊,吹了幾下,餵到她嘴邊。
烤紅薯就是要吃剛烤好的最香,又香又燙的感覺最最好,溫離慢覺得燙又捨不得吐,只能一邊吃一邊呵氣,壽力夫挑的都是個頭小的,個頭越小就越甜,對好久沒痛痛快快吃飯,更沒有好好吃甜食的溫離慢來說,簡直不能讓她更滿意!
因為剝皮,官家修長的手指都弄黑了,他也不在意,餵著溫離慢吃了兩個小紅薯,自己也吃了點,剩下的全賞了壽力夫,見她面上儘是久違的笑意,亦忍不住展露歡顏。
隨後,他命人在太和殿搭了個小廚房,裡頭物件一應俱全,畢竟每次到御膳房來,路途遠不說,難免顛簸,怕她又不舒服,若是太和殿有個小廚房便方便了。
卻說那御膳房中,有個管事太監,手頭權力倒也不大,管著十來個燒火的小內監,平日裡在御膳房也不怎麼起眼,畢竟御膳房裡掌事太監與御廚們哪個不比他有地位?自溫皇后有孕,本就排查嚴密的御膳房更是全天候被盯著,連只蒼蠅都甭想飛進來。
這個管事太監,因著手裡有點權力,也能時常周濟自己的家人。
他當年便是因著家裡窮被送入皇宮當了太監,從一個小內監一點點爬上來,雖說心裡頭對父母還有恨,可多年過去,父母早已去世,唯一的兄弟也死了,只留了個侄兒。
這當太監的,莫不是被人罵作下賤醃H,做夢都想能留個後,如壽大伴那般,帝王面前的大紅人,都要認個乾兒子,何況是管事太監?
他又不需要認乾兒子,他有個親侄兒,靠著管事太監,在宮外過得倒也不錯,叔侄二人一年見不到幾次面,那侄兒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又老實巴交,原本日子過得正好,管事太監還尋思著到了年紀,自己跟上頭求個恩典出宮,有侄兒養老,也能頤享天年,這輩子不算白活。
誰知前幾日,他按照往常去看侄兒,卻發現侄兒家中空無一人!看那翻倒在地的桌椅便知,侄兒一家並非無緣無故搬走,定是出了事!
守在侄兒家中的蒙面黑衣人威脅他,若想要他侄兒侄孫活命,就按照他們所說行事,並交給了他一包無色無味的藥粉,言明只要將這藥下入溫皇后膳食中,他的侄兒一家就能活命。
最後,威脅他不得泄露此事,他的身邊會有人盯著。
管事太監因此渾渾噩噩,他又怕又慌,誰不知溫皇后懷有龍種,如今宮中宮女內侍盡皆身世清白,他若是做了此事,絕逃不過烏衣衛的手眼,到時候別說是侄兒,就連自己都要一命嗚呼!
他雖是御膳房的一個管事太監,可管事太監算什麼?像他這樣的,光是御膳房便有十來個!更別提頭上還有真正的掌事太監!
為溫皇后準備的御膳,每一道工序都有不同的人看管,據說,暗地裡還有烏衣衛在監視,若是真有人敢動手腳嗎,最先掉腦袋的便是自己!
且御膳房出事,那絕對連坐,誰也別想落著好!
他是想要出宮養老,不是想要現在就死!
那些人暗地裡威脅他這樣做,怕不是根本沒法插眼線入宮,才鋌而走險,拿他侄兒一家的命來威脅。
這個管事太監根本找不到機會下藥,一點點機會都沒有,稍微有點異常動作,哪怕是在御膳房比往日多逗留片刻,都會有人盯著他!
如今太和殿又建了小廚房,他就更沒機會下手了,同時,他又不敢將此事說出去,更不敢告知頂頭的掌事太監。
萬一掌事太監問他,過去了這樣久卻拖到現在才說是否存了別的心思,他要如何回答?
因此,只能裝聾作啞。
他不下藥,也不出宮,原以為一切就這麼模糊過去,不會再有人提起,可在一個夜晚,在他下定決心將那些神秘人給的藥包銷毀的時候,屋內卻突然多出兩個鬼魅般的人影,他們都戴著面具,惟獨身上黑底繡金色渡鴉的袍服訴說著身份──是烏衣衛!
傳說中見者必死的烏衣衛!
管事太監就這樣消失在了御膳房,而其他人就像是從未有過這個人一般,根本不曾有人提起過。
自太和殿建了小廚房,官家有空便進去搗鼓一番,當然,他沒什麼手藝可言,無非就是烤個地瓜下碗麵條,一日三餐還是御膳房來做,但宵夜基本都是他親自來,溫離慢很喜歡吃他親手做的飯,哪怕味道只是一般般,她也吃得很開心。
見她吃得下東西,官家便高興,吃多吃少不重要,她願意吃,他便心甘情願被她折騰。
她漸漸恢復了食慾,和有孕初期比,自然是算不得好,可能吃下去,不會挨餓就成,官家變著法子給她做吃的,甚至還親自學了蒸素包子,餡兒也是自己拌的,有他陪著,她在邊上看得都開心,笑容逐漸也多了。
隨著時間過去,她的肚子慢慢地開始變大,這回可不是吃撐了,而是真的鼓了起來,官家慢慢意識到這個孩子真實存在的事實,在這之前他一直都不願意去想,他並未因此對它生出任何愛意,反倒因為它吸取她的生命做養分,視它如眼中釘。
溫離慢則很喜歡,是她喜歡的人給的孩子,她很自然地便對它生出喜愛之心,還因此拿起了早已放下的女紅,想給孩子繡個小荷包小肚兜。
只是精力有限,每天繡個幾針便有些喘不過氣,不知要多久才能繡好。
官家很是不滿,他把那個水鴨子荷包如珠如寶的珍藏,便是因為天下僅此一個,她卻要給還沒出世的小孩也繡一個,這是何道理?
可他不會說讓她掃興的話,頂多是在溫離慢跟他討論小孩的時候不怎麼發表意見,這邊是官家最大的抗議了。
八月中旬的時候,是今年的七夕佳節,上回宮裡頭過節還是端午,因著查出溫皇后有孕,什麼熱鬧活動都取消的一乾二淨,七夕,宮中更是一片安靜,誰也不敢提過節的事兒。
因著溫皇后有孕,所有人都緊著皮,腦子裡繃著一根弦在過,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哪一日撞在官家氣頭上丟了小命,太和殿的宮人尤其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