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2024-09-04 01:35:15 作者: 哀藍
  番外3.

  嘴上雖然說不會將女郎放在身邊撫養,也不會讓她經常見他,這一點,魏帝確實是做到了,只是他沒說他不見她,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來看她,只是這小小的女郎,還有撫養她長大的父母都不知情。閱讀

  慢慢地,她會走路了,會說話了,不會像曾經那樣一點不舒服便病得厲害,皮膚卻是一如既往的白,只是她小小年紀,也不知哪裡來那樣多的煩惱,總是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魏帝派人暗中送去,由養育她的人交給她的新奇禮物,她好像都不怎麼感興趣。

  這讓他有些不解,她應當很喜歡才是。

  鮮花、葡萄、志怪小說……她怎麼會不喜歡呢?

  他每回去見她,總是藏得很遠,遠遠地瞧著,免得叫她發覺,他最怕的便是她眼中露出的陌生與戒備,更怕她見他見的多了,兩人又差了這些年歲,會教她將他當成長輩……魏帝已是很努力地在做保養了,他本就生得比尋常人年輕,薛敏如今每天都鑽研美容養顏的方子,代價是自己跟魏帝明明相差不了多少歲,偏偏站在一起,年齡差明顯。

  魏帝屬於那種不顯老的人,饒是如此,那一身的氣勢,也絕非十六七歲的郎君能比,更何況他長壽,這麼多年歲加在一起,想裝青蔥少年都不像。

  壽力夫有滿肚子的話想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比如說……魏帝是如何知道趙國之事的?尤其還是毫無實權的溫國公府,他著實是想不明白,也不敢問。

  女郎漸漸長大,她很少生病,不大愛出門,沒有和人交朋友的興趣,還不愛說話,即便面對「父母」也是如此。

  雖然魏帝選擇了最優秀的人去撫養她,然而女郎聰慧,照顧她的這對夫妻骨子裡對她有著敬畏,雖然不知尋常人家是怎麼相處,但總之……不應當是這樣,更何況,她不至於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認不出來。

  女郎十歲時,天下統一,不過外面這一切跟她沒有關係,她只是安安靜靜地趴在窗台上看院子裡盛開的花朵還有鮮艷的蝴蝶。

  蝴蝶飛到女郎頭上的珠花,細細的足抓著,女郎動了動,它便受驚般又飛起來,最後竟停在女郎纖細的指頭上。

  雖然名義上是父母,然而他們並不敢管她,幾乎是女郎愛做什麼便做什麼,無條件的縱容和溺愛著,好在女郎性子好,幾乎不發脾氣,只是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像是玉做的人兒,美麗又淡漠。

  她每天都會在本子上畫一條線,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問她也不會說,無論父母怎樣試圖靠近,她都是有禮貌但又冷淡的,以至於這對夫妻始終戰戰兢兢,覺得自己未能做好主子交代的事,恐怕腦袋要搬家,但出乎意料的是,主子並未怪罪。

  趙國皇室這回沒有漏網之魚,跟隨皇室一起倒塌的,還有那些華而不實的高門貴族,其中溫國公府也在。

  魏帝並未將他們與皇室一般剿殺乾淨,除卻罪大惡極者,其餘盡皆抄家貶為庶民,只是這些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人,如何忍受清苦的生活?

  他將一切事務處理完畢,天下歸一,本該屬於她的榮耀,他要再一次雙手為她奉上,因著有從前的記憶,較之過去,足足快了七年,誰知這時,壽力夫卻附耳向他稟報了一件事。

  那養在絕密安全之處的女郎,她病啦!

  剛剛入冬,天氣寒冷,她許是開著窗子睡覺,第二日一早便有些聲音沙啞,到了下午就燒了起來。


  魏帝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冰冷,他放下手裡的筆,「備馬。」

  到達宅邸時,負責照顧女郎的夫妻二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魏帝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往裡去,他暗中看過她無數回,自然知道她住在哪個院子。

  床上的女郎真的太小了,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他曾無比遺憾,比她年長這些歲,卻不能在她出生前便保護好她,如今有了這個機會,自然再三細心。

  她安靜地躺在那裡,魏帝眼前不由得浮現出數十年來都不曾忘卻的記憶,每回她生病,他都日夜煎熬睡不好覺,她向來聽話,為他愛惜身體,怎會大冬天的將窗戶打開?

  剛剛伸手想摸摸她的頭髮,女郎便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之下,魏帝尚未開口,便見她朝他笑。

  他來看她時,她總是不笑的,什麼新奇有趣的玩意兒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可現在她卻笑了。

  這笑容無比熟悉,他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聽到她叫他:「官家。」

  因為提前了七年遇見他,他與記憶中初次相遇,竟沒有太大不同,女郎伸出手,將小拳頭放在他掌心,「你終於來接我了。」

  「……嗯。」

  他把她抱起來,「接你回去,以後都不分開了。」

  溫離慢悄悄笑起來,她很乖的,知道他要忙,因此從不吵鬧,直到聽說天下歸一,怕他還不來,才故意開著窗戶生了一場小病,這輩子有著健康的身體,難得一次生病,竟還有些感慨。

  「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這回,她不用再坐馬車,而是可以與他一同坐在馬上,溫離慢輕笑:「有了意識,便想起來了。」

  回到皇宮,一切都無比熟悉,官家這些日子沒來接她,便是為了將太和殿布置成她喜歡的樣子,連曾經伺候她的宮人都尋了來,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耳邊似是有淺淺的梵音,鼻息間也偶有檀香,官家愣了愣:「杳杳,你聞到了嗎?」

  「嗯?」她扭頭看他,「什麼?」

  官家搖搖頭:「……沒什麼,是朕的錯覺。」

  他握住她的小手,有千言萬語想要跟他說,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因為沒有她的那幾十年,過得乏善可陳,毫無樂趣,以至於現在讓他回想,那漫長的近百年人生,竟只有與她廝守的三載最為清晰。

  有關鍾家人的事情,官家覺著還需要同她說個明白,他不在意鍾家人死活,只管要鍾楚將她順利生下,因此鍾家人雖比從前多活下來一些,但也並非毫髮無損,至於鍾楚,她與父兄生活在一起,鍾肅在被救下後選擇投誠,不日即將進入蘭京,至於他們會怎樣報復溫儉及溫老太君,官家懶得去管。

  這一世,他想陪她去看江河湖海,峻岭高山,與她將世間一切美好之處走遍。

  魏帝後宮警備森嚴,因著無妃無子,也沒人敢朝這兒安插眼線,溫離慢曾在宮中生活過,對這裡無比熟悉,常常令壽大伴背地裡嘀咕,尋思著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頭一回見面,怎地女郎語氣態度都這般熟稔?

  官家也是奇怪,前些時日還頭疾發作痛苦難忍,如今瞧著倒像是完全好了,若是問怎樣好的,連薛敏都說不出來,總之是好了,脾氣也好的可怕,旁人脾氣好,那叫正常,官家脾氣好,簡直可以說是驚悚。


  叫壽力夫說,應當全是女郎的功勞。

  女郎年紀太小,官家不願她被人說三道四,便封鎖了她的存在,不讓任何人知曉,壽力夫有時都止不住懷疑官家究竟是不是……否則怎地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數年前原本是要選妃的,卻在聖旨頒布之前,又取消了,著實令人費解。

  該不會……是為了女郎吧?

  真是匪夷所思,這兩人,竟像是前世便認識一樣,彼此相處之間,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對方心中所想,當真是心有靈犀,官家有些小習慣,連壽力夫都不敢說了如指掌,這女郎卻全部一清二楚。

  記不清楚多少次睜開眼睛,懷裡卻沒有熟悉的身體與芬芳的氣息,他曾不許任何人出入太和殿,摟著她的遺物入眠,可連夢中都不能與她相見,醒來時更是抱著冰冷的衣衫出神,那種整顆心都被挖空的無力感,他再也不想品嘗。

  「官家。」

  女郎笑意盈盈,「你醒啦?」

  他眉眼柔和:「嗯,醒了。」

  溫離慢撲進他懷裡,習慣性把小臉往他肩頭蹭一蹭,「官家如今溫柔許多,都不凶我了。」

  「朕何時凶過你?」官家下意識道,見她要反駁,隨後又補充一句:「便是凶你,也是因你不乖。」

  失而復得的珍寶,如何捨得凶?在沒有她的餘生里,他曾無數次悔恨到肝腸寸斷,覺著她還活著時,待她不夠好,不夠溫柔,因為她偷懶貪玩不愛喝藥總是斥責她,他怎麼捨得那樣對她說話呢?這實在是他的不是了。

  溫離慢笑起來,她和養父母生活在一起時,總是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往日喜歡的東西也都沒有興趣,可一回到官家身邊,這世上的一切瞬間便都有了意義,看花是花,看草是草,興致勃勃想要探究世界的奇妙。

  也令負責保護她的烏衣衛統領陸愷嘖嘖稱奇。

  他本是魏帝貼身護衛,又掌管烏衣衛,可以說是大權在握,結果官家卻要他去守著女郎,這簡直是大材小用,守著女郎的這些年,他親眼所見她是如何長大的,宛如玉雕冰琢,身上沒有半點人氣兒,奇珍異寶流水般送給她,也難得她半張笑臉,很少說話,也不怎麼愛動,成日最愛做的,便是趴在窗口往院子門口的方向看,似是在期待誰來接她。

  直到官家打下天下,將她接到身邊,她才換了個人一般,在官家身邊的女郎,徹底「活」了過來,當真是令人稀奇。

  天底下,難不成真的有緣分一說?

  若說一開始覺得官家將女郎接到身邊是一時興起,那麼隨著數年時光過去,到了女郎及笄之時,再也沒有人會質疑官家對她的愛意——那是一場盛大到世人皆知,但凡見過的人,都不會忘卻的婚禮。

  大婚是好事,可繁文縟節太多不是,真要按照規矩來,怕是從早到晚溫離慢都沒法喝上一口水,更別提是休息,因此官家還是精簡了流程。

  太和殿內沒留人,穿著大紅嫁衣的女郎坐在床畔言笑晏晏望著他,朝他張著雙手。

  官家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單膝跪了下來,這樣的話,溫離慢反倒要低頭看他,兩隻手很自然地環住了他的頭顱,笑容溫柔。

  「我現在不是琉璃娃娃啦,可以盪很久的鞦韆,喝很烈的酒,跟官家過很長的一輩子。」

  他只痴痴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永遠銘刻在心中一般,不能有絲毫褪色。


  雖然已大婚,可帝後並未行夫妻之實,她雖已及笄,卻生得纖細裊娜稚氣未脫,官家只看著她便覺滿足,終日陪伴於她,二人形影不離,未有片刻分開。

  官家三十有五才娶妻,朝中卻並無反對之聲,畢竟在這之前,他暴君的名頭叫了二十餘年,誰敢多說半句?反倒是大婚過後,帝王脾氣明顯好了許多,這一點要歸功於皇后娘娘。

  大約是婚後第三年,溫離慢十八歲,她才第一次見到這一世還活著的阿娘。

  與父兄重會後的鐘楚並未再嫁,褪去了嬌貴傲氣,反倒顯出幾分巾幗之色,大抵是這些年跟隨父兄四處征戰的緣故,她一眼便認出了溫離慢,認出那是自己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卻被人抱走的女兒!

  溫離慢見了她,並無慌張,不悲不喜,鍾楚生出近鄉情怯之感,想與她搭話,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更不知她這些年是怎樣過來,又為何會成為大魏皇后。

  她還想說明自己的身份,可溫離慢卻先向她打了招呼:「阿娘。」

  她自然不會忘記她,在那陰暗潮濕的小院子裡,她曾與她的屍體,從大雪紛飛,共度到春暖花開,親眼看見她死去、腐爛,又被人抬走。

  「你,你……」

  「我姓溫,名離慢。」

  雖然不喜歡這名字,但用了一輩子,也無所謂換不換了。

  鍾楚望著面前已生得亭亭玉立的女兒,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的嘴唇動了動:「……官家對你可好?」

  「那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溫離慢輕聲回答,「阿娘大可放心。」

  她很認真地告訴阿娘,她遇到了最愛的人,這份愛超越了一切,她對世間萬物都不會生出同樣的愛,而因為曾經孕育過一個孩子,溫離慢能夠明白,阿娘當初生下自己時,也一定是出於愛,至於後面那些吼叫、打罵、虐待——她通通可以不在意。

  被人深深地愛著,她不願意再去想那些。

  名叫青雀的宮女性子有些呆,此時正跑過來,許是裙擺沒提好,崴了下腳,叫宮女紫鵑穩穩扶住,她先是跟紫鵑道了謝,隨後衝到溫離慢跟前,先行禮再稟報:「娘娘,官家來啦!」

  這是趙國滅亡後,唯一一個被帶到蘭京來的宮女,因著口音與旁人不同,做事又毛手毛腳,一根筋不甚聰明,沒少鬧笑話,好在太和殿的宮人們對她都很好,交了不少朋友,當差也算盡心盡力,與紅鸞等大宮女比雖不能及,溫離慢卻很喜歡。

  鍾楚怔怔地望著自出生起便沒有見過的女兒,眼前似乎浮現出她還稚嫩的模樣,有時她常常做夢,夢裡是另外一個世界,她沒能活著離開溫國公府,也沒能與父兄重聚,鍾家子嗣凋零,而她的女兒……

  她在夢中,便為她取名叫作離慢,乳名叫作……

  「杳杳。」

  冷不丁聽到這道聲音,鍾楚猛然抬頭,只見身著玄衣的帝王站在不遠處,而先前與自己說話時顯得溫和平靜的女兒,面上卻綻出歡愉的笑容,那笑容純潔又天真,美好的令人想要落淚。

  他叫她杳杳。

  楚楚動人,杳杳在耳,與溫儉花前月下時,他便這樣說,若是日後兩人有了女兒,便為她取名杳杳。

  鍾楚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她現在是真實活著的嗎?還是說,其實她早已死去,如夢中那個世界一般,將女兒變成了那樣不哭不笑的木頭人——

  「怎麼換個衣裳,折騰這麼久?」

  「遇到了阿娘,同她說了幾句話。」

  帝後的交談聲並不大,但鍾楚仍舊聽得很清楚,她不由自主地往那二人望去,只見他們互相牽著手,高大的帝王伸手給女郎順了順長發,將不知何時摘來的鮮花簪入她如雲的秀髮之中,頓時顯得人比花嬌,艷冠群芳。

  鍾楚便這樣呆呆看著女兒與帝王攜手而去,再也不曾回頭望她一眼,她想要出聲喚,卻又發覺自己竟發不出任何聲音,連雙腳都像是生了根,黏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不是她能打擾的世界,也是她不能再觸碰的人。

  她在夢中曾深深傷害過稚嫩的女兒,鍾楚脖頸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恍惚中,她仿佛看見自己懸掛在房梁之上,雙腳隨著破敗門板吹入的風微微晃動,而那個瘦弱蒼白的小女孩,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她的屍體跟前,用勺子將發黃的青菜一口一口塞入口中——

  鍾楚如夢初醒!

  只是再看,又哪裡還有帝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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