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芷意非常羞愧。
她知道這種時候和安應該並不想聽到她說對不起,可是除了這三個字,其他的,她都說不出口。
她不知道要怎麼跟一個剛剛熱烈的向她告白的男人解釋自己被公司辭退的事實,那家她從畢業開始就兢兢業業一周上六天班每天都加班的公司,那家曾經帶給她最大安全感的公司。
她在公司被併購後的第一批裁員名單裡面,hr和上司在找她談話的時候,用的理由是她業績不夠突出。
她沒有做任何辯駁,哪怕就在三周前,她剛剛拿下他們部門那一年最大的一個項目。
當時上司嘉獎她,同事們誇她,她晚上一個人睡在那個悶熱的出租房裡的時候,偷偷幻想過自己可能會升職加薪。
如果加薪了,她想,她要換套出租房,換個有窗戶的房間。
然後,項目經理被寫上了上司的名字。
她提出過異議,那天午飯時間,她偷偷的找過上司。
她上司是個臨近四十歲的女人,有一個讀小學的兒子,去年還生了個女兒。
「你也是知道我老公的,公務員,每個月就那麼一點點死工資,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她上司握著她的手,「你還沒結婚,你還有盼頭,我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女兒下半年的早教班費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出來。」
她的上司情真意切,而她,應該也並沒有那麼想要那個有窗戶的出租屋。
所以她答應了,因為她被上司握著手殷勤的注視著,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這就是一個普通到爛俗的職場故事,在魔都那樣的地方,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但是貝芷意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和安開口。
那是和安,他的生活是碧海藍天,地球志願者,鯊魚保護員,面對恐怖襲擊毫不猶豫的衝進來跟著一起死的男人。
所以她很狼狽,和安步步緊逼她步步後退,手裡還拽著一把硬幣,因為拽得太用力,反而滾落了一地。
「……」和安皺眉。
他最開始只是想逗逗她,那麼乖巧的姑娘竟然也會撒謊,而且撒謊之前還打了那麼多的草稿。
他覺得很可愛。
他很喜歡看她因為害羞或者某些情緒被逗得流露出真實情緒的樣子。
像害羞的玻璃貓一樣,逗弄了之後總是會逃跑,而逃跑了之後卻又總是忍不住回頭。
但是她此刻流露出來的真實情緒,讓他壓抑的難受。
他彎腰,想要看看貝芷意現在的表情。
貝芷意很快的躲開,根本不敢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觸。
「怎麼了?」他是真的心疼了,再也沒有逗弄她的心思,「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貝芷意又躲開了他的眼神,往後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來之前是沒工作的,你的表格里都填了啊。」那麼大一個空白項,他不可能看不到。
更何況之前因為她要走,他還憋著氣讓維克多寫了推薦信,簽名都是他自己親手簽的。
一個亞洲成年人跑到這種地方一待就是兩個月,可能性一般都只有一個,就是失業。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都失業好多年了。
貝芷意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和安被她現在這種委委屈屈的表情弄得語氣軟得都不像是他自己。
「……我是被辭退的。」貝芷意又開始聲若蚊蠅。
「那肯定是公司的問題。」和安想都沒想。
「……」貝芷意又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終於沒那麼死氣沉沉。
「你工作能力不錯,人又老實,看著也不像是會做壞事的樣子。」和安覺得自己是實話實說。
貝芷意卻愣了一下,抬頭,和安的表情並不像是在哄她。
她工作能力不錯?
「地球志願者每年會接待很多人,各種性格的都有。」
「像你這樣只要一個指令就會自己自覺去找事情做的人其實不算很多,大部分人沒那麼自覺。」
「維克多很少會主動給人寫推薦信,我也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在推薦信上簽名的。」
貝芷意半張著嘴,有些呆滯。
「是真的,沒有哄你。」和安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她很沒有自信,這一點他在認識她第一天就知道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大概了解她那麼沒有自信的根源。
她有一個過分嚴肅的家庭,她母親在電話那端的聲音冷靜克制的和她一模一樣。
她應該很少被誇獎,所以對他剛才的話,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有些高興有些害羞還有一些自我懷疑。
「我不會喜歡一個做事情不負責任的人,我眼光沒那麼差。」和安又誇了一句,成功看到貝芷意眼底的害羞變得更加濃烈。
終於鮮活了。
「我……」貝芷意舔了舔嘴唇,「我在離開公司之前,拿下了一個大項目,利潤很高。」
和安點點頭。
他並不驚訝,貝芷意是個認真並且鍥而不捨的人,這樣的人做事情,其實很容易成功。
和安聆聽的姿態鼓舞了貝芷意,她聲音稍微大了一點,說話也不再結巴。
「項目上報的時候,我們領導把項目經理的名字改成了她的,我去找過她,她跟我說她家兩個孩子負擔很重,我……就答應了。」
雖然並不情願,雖然心裡很不舒服,但是她找不到拒絕的藉口。
和安繼續點頭。
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可離職的時候,我上司和hr給我的辭退原因是業績平平。」這是她最在意的。
他們可以說她性格不合適,也可以說她缺乏上進心。
但是他們挑了一件她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和安沒說話,他拉過了縮在角落裡的貝芷意,摟進了懷裡。
這才是她瞞著父母逃避現實的原因,她的人生被所有人否定,所以她才想著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
只能用撒謊的方式。
「你媽媽很嚴肅。」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
他的聲音很好聽,渾厚但是並不低沉,溫柔地讓貝芷意幾乎想要嘆息。
「嗯……」她在他懷裡點點頭。
「你爸爸呢?」和安發覺他喜歡這樣的擁抱。
貝芷意太安靜了,抱在懷裡,讓她的存在感突然加強。
她其實很香,很乾淨的香味,和她的人一樣,很舒服沒有侵略性。
「我爸爸……更嚴肅。」貝芷意發現自己居然有了一些撒嬌的鼻音。
她沒有太親近的朋友,大部分情緒都是自己消化,這樣近距離毫無保留的交心,是她這輩子第一次。
原來並不難。
她甚至有勇氣伸出手,悄悄的環住和安的腰。
熊抱的姿勢。
然後,他們兩個都沒有再說話。
後面的路會很難走,他們兩個人的前途其實一片漆黑。
她還沒有問過和安的一切,和安也從來沒有主動提起,但是僅僅是她這邊,就已經全是死結。
她從來都不是迎難而上的人,遇到問題如果不是必要,她通常第一個反應就是迴避。
但是和安,是必要。
三天的時間,他已經成為她的必要。
不是因為封閉的海島,也不是因為她現在情緒脆弱容易對人產生依賴。
和安懂她。
一個認識兩個月的男人,對她的了解有時候甚至超過了她本人。
「和安。」她輕聲的喊他的名字。
「嗯?」和安的聲音慵懶。
貝芷意嘴角揚了起來,原來,他也喜歡這樣的感覺。
真好。
「我會堅持的。」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難走,她都會堅持的。
和安沉默了一會。
「嗯。」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承諾一樣。
他們兩個,他是性格外放的那一個,他負責告白、拉進度和給她信心。
他是糙漢子,他說不上來怎麼就開始對一個姑娘那麼上心的原因,但是既然已經上了心,他就沒打算放手。
貝芷意今天這句她會堅持,是她這樣個性的人,能給的最好的承諾了。
他喜歡這種感覺,兩個人其實都沒有說太多,卻總是能很容易的理解對方的意思。
「你老家是不是在c縣?」他摸摸她的頭髮。
很柔順,能讓人心軟的那種柔順。
貝芷意點了點頭,抬頭,有些疑惑。
「你的家鄉話,我能聽得懂。」和安笑了,「我母親也是那個地方的人,我小時候她和我外婆說話的時候,都用的這種方言。」
貝芷意意外:「你母親之前住在哪裡呀?」
「不太清楚。」和安低下頭,很快的轉了個話題,「你之前,是做什麼行業的?」
他很好奇,從剛才打電話開始就一直很好奇。
「……公關。」貝芷意眨眨眼,表情複雜。
……
和安也跟著眨眨眼,有點沒聽懂:「什麼公關?」
「新媒體公關,做策略研究的。」她說的更加詳細,「我大學學的是公共關係。」
她媽媽希望她能改變性格,所以幫她填的志願。
她讀了,然後畢業了,然後也工作了。
結局大家都知道。
「……」和安的表情非常一言難盡。
乾脆把她重新摟回懷裡揉了兩下。
「你真是……」委屈了。
幸虧是那麼綿軟的個性,被壓彎了就壓彎了過,換成他這樣脾氣的人,估計早就叛逆了。
「其實公關……還蠻有意思的。」貝芷意被揉的聲音含含糊糊。
她讀書的時候有過那麼一刻,是真心喜歡這個專業的。
只是工作以後,變了很多。
「我找找……這一個月有沒有什麼工作適合你。」和安簡直有些無奈。
「好。」貝芷意在他懷裡乖乖的點頭。
她還有一個月時間。
她可以想想到底要怎麼樣堅持,才能讓和安變成她的必須。
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在和安的誇獎下,聲音變大了,話也變多了。
她像是路邊一朵毫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地長出了花骨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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