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還在飛機上。
發泄了一通之後的貝芷意有些呆呆的。
他要飛回去面對黛西爺爺的捐贈,面對現在美國鋪天蓋地的讚揚黛西爺爺的新聞,用他Wilson家族的身份。
他要回去揭開他提都不敢提的傷疤,獨自一個人。
她想去陪他。
再也不要故作冷靜的幫他分析漏洞,這一次,她就只是想要陪他。
哪怕只是晚上他再次做噩夢的時候,遞給他一杯水,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汗。
這樣的念頭無法遏制,她放下水杯連眼淚都沒擦就跑到位子上拿了包里的護照再次跑回會議室。
她想買最快到達芝加哥的機票,她的手指抖得都快要輸入不了開機密碼,可打開機票查詢的那一剎那,她盯著飛行日期愣在當場。
「你去不了,沒有簽證。」布萊德看她衝出來拿護照,就已經想到她想幹什麼。
跨國追夫這種事情雖然聽起來浪漫,但是實施起來太難。
其實今天看到黛西爺爺那條新聞的時候,他也下意識的想要買機票。
那件慘案發生的五年後,和安終歸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身邊的人,大多都願意為他做很多事,比如幫他把那麼難以開口的事情說出口,比如,在這樣的時候,再幫他一把。
「你需要冷靜下來。」布萊德恢復到她熟悉的有話直說的樣子,「這件事對你的衝擊很大,但是對安來說,那是五年前的事,他好不容易有一點走出來的跡象,你不能再把他拉回去。」
逝者已矣,這句話裡面的悲涼,可能只有當事人才能真的體會到。
貝芷意已經清理乾淨一塌糊塗的儀容,點了點頭。
「安本來是想自己告訴你的,我阻止了。」他繼續,「我不忍心他在電話裡面說出這些事,我也不看好你知道了這些事後的反應。」
「你很聰明,做事情細心,遇到事情的時候,反應也能比較冷靜,但是這種事,你不能去找他。」
「芝加哥大部分媒體都已經在機場等他,我們公司總部也派了不少公關在機場幫他,這種時候你去了,他還得分出精力去擔心你。」
「你知道,哪怕我現在已經不再喜歡他,他也是我曾經的男神,我不能讓你在這種時候,讓我的男神心有旁騖。」
他把話說的很直接,血淋淋的。
貝芷意在這樣的直接下面,終於開始緩慢的呼吸。
經歷了剛才的電話發泄,她發現,她在哭得狠了之後,現在留下來的,就只有對和安的擔心。
「好姑娘。」布萊德看著她,終於露出了笑意,「你有一輩子時間去陪他,不要急在一時。」
「有些痛苦,他需要自己走出來自己去面對。」
「美國是他的家,他不能一輩子都不回去,碧海藍天再好,那也不是他的根。」
「我們這個時候在這裡,才能真的幫到他。」他盯著貝芷意,看著這個女孩子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鎮定下來,眼睛已經哭腫了,但是嘴唇終於不再抖。
她聽進去了。
他嘆息一聲。
和安的眼光向來都是好的,這麼久以來唯一一個認定的女人,看起來軟的跟糯米糰子似的可以任由別人搓圓弄扁,但是實際上,內心堅強的幾乎無堅不摧。
剛才那麼失控的情緒,只是聽到他說他們能幫到他,她立刻就清醒了。
「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要告訴你,安不能要那筆錢。」布萊德看著貝芷意,「如果只是簽合同合作,安還有可能在後期逐漸的脫離黛西爺爺的掌控,但是現在黛西爺爺給的是集團的股份,他在利用安的名聲想把他拉入股,這樣,這輩子他都會被扯進去。」
這是他最擔心的地方,在沒有和貝芷意坦白所有的事情之前,一直猶豫不決的地方。
因為幾十億美金,不是小數目。
他並不是小人之心,可這世界上大多數人的愛情根本不值幾十億。
和安是去美國拒絕捐贈的,拒絕了之後,他們的生態酒店得要從資金開始,一步步的重新求人。
和安在電話那端很有信心的告訴他貝芷意一定會同意,但是布萊德覺得,那或許只是和安被得來不易的愛情沖昏了頭腦。
幾十億美金的捐贈,為了個名聲,男朋友說不要就不要了,換成他,他也不見得一定會無條件支持。
更何況,他還失約了。
她父母那邊,和安只是打了一個電話表達了歉意,黛西爺爺的事情做的太突然,媒體熱度炒的太快,這起事件對方有預謀他們也有預防,但是誰都沒料到,黛西爺爺的本會下的那麼大。
「我知道。」貝芷意終於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
這筆錢不能要。
事實上她無比後悔自己曾經勸過他結果最重要,因為那時候,她根本不了解和安的過程。
他用的是什麼樣的過程才能讓自己嘗試著走出來的,她居然,自以為理智的,勸他結果最重要。
「他的名聲,不能被這樣的人玷污。」貝芷意斬釘截鐵,腫成核桃的眼睛看起來因為她的斬釘截鐵而有些滑稽。
兩個村莊的人命,持續污染下去的土地和水源,黛西爺爺為了集團後續的發展,綁定了和安,圖的,也不過就是和安過去的歷史和他一直堅守的信念。
和安靠著這個信念熬過了最難熬的時期。
那是無價的。
黛西爺爺可以犧牲他的孫女,那是因為他們蛇鼠一窩。
但是和安不是,和安,是他們哪怕看一眼,都會覺得玷污了的存在。
布萊德安靜的看了貝芷意很久。
確定她不是一時意氣用事,確定她以後冷靜下來,也絕對不會覺得這幾十億美金拋棄的不值得,確定她是真的明白,什麼東西無價,什麼東西有價。
他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正放鬆的笑容。
「我有些多管閒事,但是我沒有經歷你同安的戀愛史,我對你這個人也不夠了解。」
「安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程度遠遠地超過你,所以我一而再再三的想要試探你。」
「不是因為我信不過你的為人,而是因為我不希望安在好不容易快要走出來的時候受到傷害。」
「他雖然堅強,但是再堅強的人也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這些打擊。」
貝芷意看著布萊德。
她知道他在向她道歉。
「我只想幫他。」貝芷意很誠懇,「不管你對我做什麼試探,只要不影響我幫他就可以。」
「你是他的朋友。」你是他願意把那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你來說的朋友,「和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她的性格從來都沒有這麼爽快過。
哪怕頂著一張痛哭後有些變形的臉。
布萊德又笑了,為了他老友的眼光。
「所以我們要過這個方案。」他不再矯情,指了指貝芷意的電腦,「今天我們就要定稿,安拒絕了黛西爺爺後,還會留在美國去拉第一個階段的投資,他是精算師,他熟悉所有的成本估算,我們要儘快拿出方案給他,讓他借著這次拒絕了幾十個億的大新聞再次大放異彩。」
「我們要讓他風風光光的回到自己的家鄉。」
「他的排場做得越大,新聞鬧得越多,黛西爺爺動手起來就越難。」
他們,負責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貝芷意點頭。
她一定會努力。
她會很想很想他,但是她會更加努力。
心裏面壓著的那塊東西再也去不掉了,她同和安在一起之後回憶起來的他的一言一行,在那樣的背景下,都變成了刻骨的痛。
她會努力。
變成真正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而不是一個想要他的誇獎想要他的寵愛,逼著自己立起來站在他身邊的人。
她需要蛻變。
需要做一個哪怕沒有任何人贊同,沒有任何人誇獎,也能進堅定立場的女人。
獨立的女人。
***
和安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他明明沒有親身經歷過那場殺戮,他到家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警察已經到了,現場被保護起來,他的家人都被披上了白布。
但是他在夢裡,永遠都能看到他們被歹徒殺死的全過程。
哪怕他知道,他幻象里連時間都是不對的。
他的全家,死在凌晨,而他的夢魘,一直停留在那個黃昏。
他媽媽當時正在廚房,他賭氣離家半年,好不容易被勸回家一家團聚,他媽媽應該正在做菜,他愛吃中國菜,他媽媽只會在他在的時候,才會下廚。
他爸爸在書房,那個他怨了好幾年的父親,不管年少氣盛的他怎麼口出惡言,都不會責備他的父親,或許在其他人眼裡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但是在他面前他一直是個合格的父親。
他教他很多東西,為人處世的原則,安身立命的方法,挑女人的眼光。
還有他的妹妹。
喜歡漂亮衣服時髦珠寶,在學校里一呼百應的大姐頭。
正是叛逆的年紀,天天畫著煙燻妝,每次打電話讓他回家的時候,總是會一邊爆粗一邊埋怨她的煙燻妝花了。
還有在他們家好多年的保姆和管家,那隻他養了十幾年的狗。
全都死了,七條人命,一個活口都沒有。
他在夢裡能非常清晰的聞到血腥味,粘稠的,濃郁的在空氣里化都化不開。
他在夢裡無法言語,只能看著那幾個人拿著手|槍,獰笑著殺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性命。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熟悉了下環境,然後按鈴。
「麻煩你,請給我一杯水。」他滿頭大汗但是仍然彬彬有禮。
快到了。
那個讓他害怕的地方。
那個養育他長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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