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大巴車上,梁書媞前側的座位不是不停地接電話說文件在哪裡放呢找一下,就是後側的發語音說領導的意思是讓趕緊處理完,不要再拖了。
她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沒有外出舟車勞頓,終於能回家的輕鬆感,反而像是看完一場完美的演唱會,接踵而來的是空虛和失落。
等她到家,同事兼室友兼好友的沐齡並不在,估計是回父母家了。
沐齡跟她基本是同一期進的省考古研究院,不過梁書媞主攻的秦漢考古研究,沐齡是做文保修復的,但相同點她倆都是省考古研究院的合同工,沒有正式編制。
這件事對她倆來說,先不提實力,反正運氣欠缺,在梁書媞考試的前一年,考古研究院那年招考的人數比較多,等她考的時候,本來就沒幾個崗位招聘,結果還遇上了大家都卷編制,梁書媞自然而然成了炮灰,不過好在最後又有合同工招聘,梁書媞總算憑著西北大學考古專業研究生的學歷和能力,進了省考古研究院的大門。
儘管梁書媞目前對編制這件事情沒有非常強的執念,畢竟考古從待遇上來說,正式和非正式的差別,就是吃飽和餓不死,反正都不富,再說她自己也沒有認為她能一輩子,就干考古這一個行業,田野考古的辛苦從來不是紙面上的。
但是每次去親戚家串門,總有不長眼的親戚故意問,小媞還沒考上嗎,還不是正式的嗎,哎,不像我們家誰誰誰,人家一考就一下考上了。
梁書媞到家後,提著一股勁,先整理行李,換床單,打掃衛生,整個收拾完後,她才有功夫躺床上休息。
稍微眯了一個小時,鬧鈴就響了,她又趕緊起來,準備赴晚上的約。
方澤陽定的是一家雲南菜館,見第一面時,梁書媞倒算是欣慰,終於有一次介紹,是實事求是了。
至少,從樣貌氣質身高上來說,比她以往的相親對象,質量高的多得多,算是一表人才的。
對方估計也不是第一次出來相親,兩個人倒沒有太過拘束,一上來就跟認識的朋友一樣,開始交談。
問工作,問興趣愛好,再問從小到大上學的地方,試圖在裡面能找出一點交集,然後再擴展話題。
雖然有時候對一個人,不能有職業濾鏡,但方澤陽至少是對得起普通人對警察的好印象。
等飯吃完了,話題也能將將好聊完,不存在意猶未盡。
轉折點倒是在兩人吃完飯,下樓時,方澤陽才道:
「梁小姐,今天這頓飯你覺得如何?」
梁書媞只按照字面上的問題回答,
「味道挺好的,我喜歡那個雞湯,很鮮。」
「呃,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怎麼樣?」
梁書媞看了眼方澤陽,最後相當官方道:
「挺好的,長得好,人也精神。」
她本來還想再夸上幾句,但覺得說太多了,引他誤會,想多了,於是趕緊話鋒一轉,
「就是……」
「就是,就是沒感覺?」
在方澤陽說出梁書媞內心想法的這一刻,讓她對人民警察洞悉人心的能力肅然起敬。
「對,就是沒感覺。」
方澤陽聞言一笑,
「實不相瞞,我猜的出你是不願意出來相親的,但是家裡逼的沒辦法對嗎?」
梁書媞點了點頭,
「你這樣說,也證明你和我一樣是嗎?」
「你很聰明。」
梁書媞聽方澤陽對她的評價,立馬本能地開懟,
「別這么爹,我聰明,我知道。」
方澤陽連忙抱歉道:
「不好意思,我是真心的,沒其他意思。」
梁書媞也不是那麼計較,就也打了哈哈,
「哈哈,我也只是那麼一說。」
眼瞅著就要從商場出來了,方澤陽才說了心裡話,
「說實話,我對梁小姐你的印象也很好,但是也沒有什麼感覺,既然如此,咱倆要不要考慮合作一下?」
梁書媞瞬間悟了,
「你是不是想說,咱倆回去就對家裡人說覺得印象可以,彼此先慢慢了解,這樣家裡人就先胡亂不介紹了?」
「梁小姐,你真的很聰明,我真的是誇你的。」
梁書媞二十出頭的時候,看到類似租個女友回家過年,或者合約情侶的這種新聞和影視劇,只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到了一定年齡,再結合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她就不再覺得這是影視劇胡謅,簡直就是藝術來源生活。
「我平時工作就很忙了,對於感情的事情,一向是順其自然,也不想把過多精力花在上面,而且我對自己眼下的狀態也很滿意,但是家裡人,你也懂得,有時候不是簡單抗爭就能抗爭的過的。」
方澤陽說的每句話,都是梁書媞的感同身受,
「我明白,要不然咱倆也不至於出來見面了,魯迅和胡適那麼牛逼的人,都扭不過傳統,得娶家裡安排的女人,咱們這一代,再蹦躂得厲害,還是難逃如來佛的手掌心。」
眼看兩人有了初步共識,方澤陽便再問了一遍:
「那你同意一起合作嗎?」
梁書媞有時候覺得荒誕和現實是沒有差別的,她受夠了把自己和別人,當成物品一樣展覽,這個相親對象不行,沒關係,還有下一個。
「我同意,但我希望我們給家長的說辭,只是覺得彼此能聊得來,先當朋友,互相了解,給他們一劑迷惑就行,讓我們先能清閒一段日子,再說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祝你早日遇到你的crush。」
梁書媞是在真心說這件事,方澤陽倒會抓重點,
「為什麼是祝我早日遇到crush,不是咱倆都,或許你是不婚主義?」
梁書媞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把審犯人的技能和敏感度,拿來對我,咱倆就別合作了。」
方澤陽趕緊道:
「別別別,就按照你說的那樣來。」
從商場出來,方澤陽提議開車送梁書媞回家,被梁書媞拒絕了,只說自己坐地鐵方便。
方澤陽也是個爽快不裝的人,好在這會兒也才晚上八點多,梁書媞住的又是比較繁華安全的地,他也就沒有硬送,見梁書媞進了地鐵站,他也就往停車場走了。
周六晚的地鐵,梁書媞處在人滿為患之中,地鐵行駛的過程,她拽著扶手,看著玻璃里倒映的自己。
明明這一幕是她的稀鬆日常,她卻覺得陌生。
下一秒就是內心的自嘲,去了一趟西藏,還真以為自己淨化心靈,與世隔絕了嗎,醒一醒。
四月,是西安最春天的時候,夜晚也是。
梁書媞從南門的地鐵站出來,沿著城牆下的環城公園往回家走。
分不清是櫻花還是海棠花,反正紅的粉的混在一起,瀰漫了一路,連空氣都是醉人的。
後來在花樹下,她找了椅子坐下,想起了程清璵。
準確地說,她一直在想程清璵。
在飛機起飛前,她毫不猶豫刪除程清璵微信那一刻,就是為了給自己不要留後路。
既然所有的故事都如此美好,那就斬斷一切現實的連結,讓它永遠停留在那一刻。
將自己說服後,她才起身準備繼續往回家走,臨走時,她稀里糊塗地看了眼天空,城市很亮,星星很少。
旅行的戒斷反應,她會撐過去的。
*
隔日傍晚,程清璵坐在酒店的大堂,拿著平板電腦認真地在看文獻,就連門口停了一輛大巴車,車上下來一群人的動靜,都沒有打擾到他。
「阿璵,阿璵。」
程清璵只聞其聲,就猜到來人,他合住平板,站了起來。
迎面打頭的是蔣文安,穿的是香港醫療公益活動藍色的隊服,脖子上掛了一條潔白的哈達,他身後的眾人也是如此打扮。
程清璵走了過去,淡淡道:
「來了。」
蔣文安竟也不想著溫情敘舊,開口卻是抱怨,
「我以為你會在機場接我們,程公子,你架子也太大了吧。」
程清璵倒也不再跟蔣文安原地廢話,直接繞過他,朝他身後的其他醫生走去打招呼。
晚上照例聚了第一頓餐後,各位醫護人員早早回房休息,明天一早還得坐車去日喀則,正式開啟這次義診。
程清璵本也是打算回房休息,蔣文安精力卻充沛到不像是頭一回進藏的人,還要拉程清璵出去逛逛。
程清璵自然沒讓他得逞,還善意提醒,
「我勸你宜家早點回房躺著休息,太過於興奮嘅話,廳日一車嘅醫生,冇嚟得及下鄉睇醫生人,你就成了第一個病人。」
「無趣,你自己玩得盡心了,又嚟掃我嘅興。」
程清璵留了句「聽人勸食飽飯」,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程清璵瞅見蔣文安眼下兩個明顯的黑眼圈,
「你琴晚做賊去了?」
「唔係啦,我高原反應,頭赤嘅要死,一晚上都喺失眠。」
上了大巴車,蔣文安又過來坐程清璵身邊,神經兮兮道:
「琴晚上,喬治講你讓佢俾你搵了輛車,講你要揸車載靚女。」
本來在看窗外的程清璵扭回頭,不冷不熱看了蔣文安一眼,冷漠道:
「冇嘅事。」
蔣文安低頭忙著給自己繫著安全帶,自言自語道:
「我就知道佢係胡講,你點可能出嚟旅個游,就鍾意上個女仔,又唔係寫小講,拍電影。」
他扣好安全帶再看程清璵時,對方竟已合了眼睛,這會兒車子已經開始啟動。
蔣文安還處在對窗外的一切都好奇的狀態中,見程清璵卻一副閉眼漠不關心的樣子,便又吐槽,
「讓你靠窗坐真係嗮。」
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卻還是惹得程清璵想起了梁書媞,他順手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拍了拍旁邊的人,沒好氣道:
「滾進去坐,然後一路上閉嘴。」
蔣文安再心大著,也察覺出了程清璵心情的古怪,深知這人心裡有了事,不想說的話,問也是白問,但就這也不忘懟回去諷刺一句,
「OK,OK,睇嚟你呢幾天西藏白待了,高反俾我仲嚴重,心情咁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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