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媞做好所有交接,最後一次從陝西省考古研究院離開的時候,就提了個奶茶袋,奶茶袋裡面裝的她的保溫杯。
她沒有讓程清璵來接她,也沒有在出大門的那一刻,轉回身去看它。
五載光陰,它曾是她普通人生里最榮耀的那枚徽章。
命運使然,也可以苟延殘喘地繼續待著。
但,她的人生,還罪不至於如此。
她可以選的。
非上下班時間,公交站台沒有幾個人,梁書媞坐在那裡,等到了224路,是她無數次上下班坐的公交。
巧合的是,去玫瑰園,224路也可以到達。
一條公交路線,迂迴曲折在整個城市。
一頭連結環城路上她自己的家,一尾抵達程清璵的玫瑰園。
梁書媞上車掃了乘車碼,坐在了距離後車門比較近的位置上。
50多分鐘的車程,公交晃晃悠悠,時急時緩,車廂里的乘客也越來越多。
中途上來了一位老人,梁書媞起身,把位置讓給了他。
一路上,她整個人沒太多的情緒,更多的是抓著扶手,耳機里隨機里播放著音樂,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直到耳機里跳到了一首歌。
「別管以後 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 曾經相聚過。」
………………
歌曲是《萍聚》,是蘇打綠唱的live版本,歌曲很短,基本只有純人聲。
裡面的歌詞,每一個字都打在梁書媞心上。
最近真的哭的太多了,她仰著頭,把這份難過和眼淚壓下去。
「只要我們 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 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 有許多回憶」
「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她沉浸在歌曲里,感到有人在拽她的胳膊,她暫停了音樂,轉回身去看。
是那會兒她給讓座的大爺,大爺把她往跟前拽了拽。
「我這一站,就下車了,你坐這吧,娃,謝謝了。」
萍水相逢的人,一句話,把梁書媞從那種悲傷里拽出來了好多。
她猛地想起,很早以前,還是上大學的時候,那是個冬天。
她忘了具體因為什麼事情,總是很難過,心情很差。
那個寒冷了夜晚,她一個人去學校門外的小攤上買烤串夾饃,當烤好後,賣烤串的叔叔把食物給了她,還有一個很熱情的微笑。
當時,她也情不自禁跟著笑了。
她坐回到了最初的座位上,跟大爺道了謝,看大爺下車,一步步蹣跚著離開。
道路兩旁的綠植已經開始泛黃,秋季來臨,金色長安,迎來了她最美的季節。
公交車到站,梁書媞下了車,到了站台。
她還是頭一回坐公交來這裡,低頭看著手機的導航,徑直沿著人行路走。
「書媞,書媞。」
梁書媞聽有人喊她,她駐足扭回頭,程清璵就站在站台那端。
好了,她不需要導航了。
倆人都默契朝彼此走近,梁書媞笑著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不是說要坐公交過來,我看過來的公交站就在這裡。」
程清璵牽著她帶她往回走,另一隻手接過梁書媞的奶茶袋,看到裡面粉色的保溫杯。
「這麼可愛。」
「平時看著它,心情也會好一點的。」
樹葉擋著,陽光碎成一片片,落在地上。
他們等紅綠燈,程清璵對梁書媞道:「我以為你會一路哭著回來的。」
梁書媞嘴角勾起,
「有啊,真的差點就哭了,不過公交車上我給一個大爺讓座,大爺臨下車時,讓我坐回去,給我說了謝謝。」
「我那時想,也沒有那麼糟糕不是嗎?」
「再說,終點還有你等我,不是嗎?」
綠燈亮了,滴滴滴的聲音,提示著行人快速通過。
「對,沒有那麼糟糕,我們是在一起的。」
柏油路的中間,不再有樹蔭遮擋,他們沐浴在陽光下,一起攜手走過了十字路口。
回到玫瑰園,程清璵像一個田螺姑娘,早已準備好了飯菜,還有蛋糕。
平時,他讓她少吃冷飲雪糕,結果今天還專門準備的是冰淇淋蛋糕。
她問他:
「你覺得離職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嗎?」
程清璵已經坐下開始給她切蛋糕,
「取決於你,你覺得值得慶祝,蛋糕就是為了慶祝,如果你覺得不值得慶祝,那蛋糕就只是為了吃。」
「畢竟,你常說,吃甜品,心情會好很多,不是嗎?」
梁書媞接過蛋糕,把第一口餵給了程清璵。
「我不知道。」
她低頭去又舀了一勺,
「可能現在不是那麼快樂的,但是五年十年後,再看今天,它也許會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程清璵接過她的話,
「所以,五年十年後慶祝的蛋糕,我們今天就可以吃的。」
梁書媞看著程清璵,點點頭,然後吃掉了勺子裡的冰淇淋蛋糕。
冰與甜相互融合,又不那麼膩。
再吃了幾口後,她對男人道:
「程清璵,我打算去香港讀博。」
她說完,她在程清璵的臉上,看到了欣慰,他問她:
「決定好了?」
梁書媞點點頭。
「換個環境吧,我想讓自己早點好起來,也想讓自己變得更好。」
「還有,」
「我想和你,待一起的時間,能更多一些。」
程清璵心裡是開心的,但更多的是心疼,如果是以這種讓梁書媞受傷的方式,最終促成她去香港讀博,他於心不忍。
他告訴她,
「未來,你還要回來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梁書媞撲哧笑出來,眼裡含著熱淚,
「對,未來,我還要回來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我不放棄的,考古,我不會放棄的。」
「是的,會有更老的相遇,」
他們異口同聲,
「因為你(我)。」
*
關於要把去香港的事情告訴梁書媞的父母,程清璵主動請纓。
「你?」
「嗯,我。」
程清璵老早告訴過梁書媞,說他並非君子。
既然自己的親親女朋友已經決定要去香港,他肯定不想再多什麼波折。
梁書媞找了個由頭,自己下樓去超市買東西,留下了程清璵和自己的父母。
客廳里。
「叔叔阿姨,書媞辭職的事情你們知道嗎?」
「知道,小媞說了,辭了也行,沒啥,不想干,就不幹了。」
程清璵再鋪墊了幾句,然後道:
「我想帶書媞去香港讀書,讓她換個環境。」
王昭霞在知道梁書媞辭職的消息後,心裡就有了預感,到了明說的這一天,她還是想再掙扎一下。
「如果想讀書深造的話,西安這麼多好學校,交大、陝師大都不錯,小媞,不,不一定非要去香港。」
程清璵皺著眉頭道:
「書媞被調崗的原因,就是因為她現在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待在西安,周圍的人和環境,只能讓她一次次想起那個事故。」
「這個病再嚴重下去,會比抑鬱症還嚴重。」
這裡他撒了謊,當了陰暗小人,
「而且,我覺得,書媞恢復的情況並不太好。」
「在心理疾病治療這方面,香港的確要比西安有優勢很多。」
本來,程清璵還可以說很多,比如說曾經梁書媞為了王昭霞放棄了去UCL,比如那張被揉成一團又被捋平的錄取通知書。
但最後,他只說了最重要的。
「叔叔阿姨,經過上次事情,」
「我想,對於你們來說,書媞的平安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對嗎?」
梁國偉從這個話題一開始討論,就沒有說過什麼反駁的話。
屋裡,梁書媞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在等王昭霞的意見。
*
梁書媞買好東西,在樓下磨嘰了一會兒,才上的樓。
開了門以後,她換鞋的時候,聽見客廳里,自己母親問:
「那你和小媞,準備什麼時候出發去香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