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振平跟陸繁的父親陸雲是高中同學,陸雲讀書比倪振平好,上的大學也好,一畢業就進了電廠做管理工作,倪振平當時能進電廠還是託了他的關係,兩家最開始都住在電廠宿舍,後來分了房子,又選在一棟,門對門,一直走得很近。
後來陸繁出生了,倪振平那一年剛好結婚,陸雲在喜宴上喝高了,拍著倪振平的肩膀說要跟他做兒女親家,讓他抓緊生個閨女,倪振平和程虹當時還因此被大伙兒起鬨「早生貴女」,鬧了個大紅臉。
誰知三年後倪家果然添了個閨女,倪振平取名字時向陸雲取經,陸雲張口就取了個「簡」字,說是跟他家小陸繁恰好湊一對兒。
倪振平當時覺得真能做親家也挺好,知根知底的,於是歡歡喜喜地採用了。
這事整個大院都知道,難免有嘴長的人嚼舌根說倪振平會巴結,但他們也只能說說,陸雲當時在電廠已經做到挺高的位子,沒幾個人敢明著說什麼。
在倪簡還是個小嬰兒時,大院裡的鄰居看她就像看陸繁的小媳婦了。
陸繁那時才四五歲,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聽陸雲的話,知道要對小簡妹妹好。
這些事倪簡當然沒有什麼印象,她能記清的都是四五歲之後的事。
因為程虹的疏忽,倪簡三歲時因為高燒和藥物中毒失聰,換了很多醫院都沒治好,她幾乎沒有殘餘聽力,助聽器也用不了。
所以,她四歲之後的生活重心就是學說話和讀唇。
程虹不計代價地為她找了最好的特教老師,專門進行語言康復訓練。
倪簡聾了之後,大院裡的人再也不說她是陸繁的小媳婦了。他們都覺得這事兒大概黃了。
倪簡沒有上幼兒園,她六歲時直接讀一年級,和陸繁一個學校。
上學第一周,一年級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有個聾子,兩周後,整個小學部都知道了。
那是倪簡人生中挺灰暗的一段日子,那時程虹和倪振平已經在吵架了,他們幾乎顧不上她,而學校里的人總是用怪怪的眼光看她。整整一個學期,倪簡幾乎沒有在班裡說過話。
那時倪簡最喜歡放學,一年級放學最早,老師出門後她總是第一個收好東西,飛快地出門,去五(2)班門口等陸繁。
五(2)班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的小聾子是陸繁的鄰居。
陸繁從來不會嘲笑倪簡是聾子。
他跟倪簡說話時總是面對著她,讓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
那半年,倪簡異常沉默,程虹和倪振平吵架時,她就去對面敲陸繁家的門,然後和陸繁待在他的房間裡。
除了陸繁,她拒絕跟任何人說話。
陸繁家是那年冬天搬走的。
倪簡併不知道,她被程虹帶到蘇州過年去了。她也是在那一年見到她後來的繼父。
第二年,程虹就跟倪振平離婚了,倪簡被判給程虹撫養。
倪簡跟程虹去了北京,四年後又跟程虹移民美國。
她再也沒有見過陸繁。
陸家的遭遇,倪振平幾句話就說完了,倪簡聽完沒作聲。
倒是倪振平想到陸家的事總忍不住嘆息。
「陸繁那孩子從小就乖,樣樣拔尖兒,咱們大院裡沒幾個男小子比得過他,他現在這樣真是被家裡給拖的,那工作說白了也是臨時工,沒什麼好處,就是辛苦,還有些危險,我勸他也沒用,挺倔的。」
倪振平說著搖了搖頭,想起以前,忍不住感慨,「真挺不容易的,他媽媽最後那幾年住在醫院裡,里里外外都靠他,我們也只能稍微幫襯著點,」說起來,他那時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
他說到這裡,聽到倪簡問:「他搬到哪去了?」
倪振平說:「到城西去了,那地方我去過一回,在老城區那的銀杏路,不怎麼好,治安挺差的。」
倪簡點點頭。
倪振平想了想,說:「你們也好多年沒見了,什麼時候得空,你到家裡來,我叫陸繁也來。」
倪簡還沒應聲,倪珊就端著托盤迴來了。
他們沒再說這個話題。
吃完飯,倪簡跟他們道別,坐計程車先走了。
後面兩天,倪簡窩在屋裡畫了幾張稿,從頭到尾看了幾十遍,然後一張張撕掉。
完全不能用。
倪簡知道人煩躁的時候弄不出好東西。所以她扔了畫筆,把自己摔進被子裡,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煮了一杯牛奶,喝完後就出了門。
昨晚臨睡前,她想起倪振平說的話。
她決定去看看陸繁。
倪簡找到了倪振平說的那條銀杏路。
那附近的確很舊,有一個小型的農貿市場,賣肉賣魚,倪簡經過那裡,聞到魚腥味。
她問了人,得知這附近只有一片住宅區沒被拆遷。
倪簡找到了紫林小區。
小區里只有四棟樓,房子很老舊,大門口有一個簡陋的保安室,倪簡沒在裡頭找到人。
她站在大門口猶豫。
過了一會,還是摸出手機給倪振平發了條簡訊。
「爸爸,陸繁的地址給我一下。」
倪振平很快給她回了。他不但把地址給了她,還告訴她別的信息。
倪簡看完有點沮喪。
原來陸繁沒有周假,只放月假。
她這趟白跑了。
26號早晨,梅映天回來了,但她只待一天就要去香港集訓。倪簡打著給她慶功的名義敲了一頓大餐。
吃完飯,她們去逛懷恩路的k11,前後待了一下午,拎了幾個手工瓷杯回來。
看起來也算過了充實的一天。
等到第二天,倪簡才知道這種充實是有代價的。
不知道是哪個閒得沒事幹的狗仔盯上了梅映天,把她們昨天吃飯逛街的照片拍到了,一夜之間網上多了很多帖子,「梅映天女朋友」這個話題居然被頂到微博熱搜榜第16。
倪簡很吃驚。
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像梅映天這樣的辯論咖也會有這麼多人關注。
明明辯論圈跟娛樂圈隔得不只一條街的距離……
倪簡想了很久,覺得有可能是因為梅映天太帥了。
而這個帥咖她又公開表示自己喜歡女人。
別說,聽起來還真挺有爆點的。
倪簡對於被誤傷的事已經習以為常,但這次似乎有些過了。
她擔心會引起程虹注意。
如果程虹再發瘋一次,又找來一打男人,倪簡覺得自己會死掉。
被煩死的。
倪簡的預感沒有錯。
五月的最後一天,程虹來了。
倪簡正開著門等外賣,沒想到等來了她。倪簡知道程虹神通廣大,所以當她看到程虹從電梯裡走出來時,驚訝只維持了一秒。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復了自然。
程虹很會保養打扮,五十歲的人看起來不到四十歲。
母女倆上一次見面是三個月前,在西雅圖。
程虹兩個月前跟著她的丈夫回了北京。臨走前,她交代倪簡要趕快回去。
可是倪簡沒聽她的,獨自跑來這裡。
程虹原本不知道她來這邊是跟梅映天住一塊,是網上那幾張照片讓她起了警戒心,趕緊找人查了一下。這一查,她氣得胃痛,趕緊放下手邊的事趕了過來。
倪簡淡淡喊了聲「媽」,並沒有讓程虹進屋。
程虹臉上像蒙了冰霜,眼神令人心寒,她將倪簡上下看了一遍,隨後棕黑色高跟鞋踏進門:「進屋說話。」
倪簡完全沒有說「不」的權利,程虹已經捉著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屋裡。
「媽,你放開。」倪簡掙脫。
門一關上,程虹的火氣就毫不掩飾地竄出來了。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多大人了,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
倪簡皺著眉:「我不是離家出走,我是回家。」
程虹冷笑:「回哪個家?你說說,哪兒有你的家?」
倪簡睨著她,爭鋒相對:「我想把哪兒當家,哪就是。我有選擇的權利。」
程虹說:「不只翅膀硬了,嘴也硬了,你是我生的,我有糾正你錯誤的權利。」
倪簡心很累:「我到底有什麼錯?」
「你心裡很清楚。這屋子是誰的,你這些天跟誰在一起,我清清楚楚。」程虹說,「你現在去收拾東西,立刻跟我回北京。」
「我不去北京。」
「你試試看。」程虹說,「你一天不走,我就在這裡陪你一天,恰好,我還有些話要跟那位梅小姐說,就在這兒等她回來。」
「媽!」倪簡氣得想哭。
程虹淡淡說:「小簡,你要是聽話一點,我又何必這樣,你太不讓人省心了。」
「你願意待就待著吧。」倪簡放出話,摔門而出。
天黑之後,倪簡仍在街上走著。
她出來時什麼都沒帶,沒有錢,沒有手機,她披頭散髮,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裙子,腳上是拖鞋。
她走到一個公交站,跟著人群擠上去,一直坐到底站。
人走光了,她才下車。
公交站對面有一個酒吧。
倪簡站了一會,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