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以後,屋裡異常安靜。
燈亮著。
倪簡仿佛死過一場,軟著身體癱臥著,汗水黏膩。
她微張著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呼吸慢慢緩下。
不知躺了多久,倪簡翻了個身,滾進陸繁懷裡,裸臂搭在他身上,手從他背後往下滑,一直滑過腰,停下了。那裡很燙,肌肉緊碩。
倪簡捏了一把,手感極好。
她還想再捏,手被陸繁捉住了。
他呼吸不穩,某個部位又有了反應。
倪簡感覺到了,抬頭看他,目光含笑。
陸繁眼眸微沉,低聲說:「別鬧。」
「好。」倪簡心情好,難得聽話一次。
陸繁捉著她的手沒松,慢慢揉進了掌心。
他的手太熱了,倪簡不舒服,說:
「我不動了,你放開吧。」
陸繁沒動。
倪簡微一用力,抽回了手。
陸繁張了張嘴,沒說什麼,又閉上了。
十一點,倪簡起床洗澡,從浴室里出來,見陸繁還在,怔了一下。
「你怎麼還沒走?」
陸繁看了她一會,起身拿過褲子套上,撿起地上的t恤往外走。
走到門口,被倪簡叫住。
倪簡隔空丟了串鑰匙給他,說:「順便把隔壁門開了吧。」
陸繁把鑰匙插-進門鎖,開了外保險就走了。
趙佑琛憋著一肚子氣,正在床上躺著,聽到動靜出來看,外面已經沒有人了。
他氣鼓鼓地跑到倪簡門外,發現倪簡把門反鎖了,他拍打了一陣,裡頭全無反應。
倪簡靠在床頭擦頭髮,動作悠然,好像做完某件大事一樣輕鬆。
第二天上午,趙佑琛八點起床,準備找倪簡算帳,卻被告知陸繁和倪簡臨時有事,借了耗子的車提前走了。
趙佑琛一口老血憋回去,氣得早飯都沒吃。
山道蜿蜒,陸繁車開得很穩。
上了高速,陸繁把車開快了。
他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倪簡。
她很安靜,目光望著前方,他接到那個電話時,她說了一句「我也回去」,在那之後就沒開過口。
車一路開到區醫院。
陸繁和倪簡直接去了住院部,在402病房外看到倪珊。
她蹲在門口,手上捏著粉色的手機。
看到陸繁出現,她一下子站起身,朝他跑去。到了他面前,還沒說話,眼淚先下來了。
她眼睛通紅,喊了一聲「陸繁哥哥」,張口要說什麼,突然看到了他身後的倪簡,愣了愣。
她沒料到倪簡也會來。
陸繁問:「倪叔怎麼樣了?」
倪珊回過神,小聲告訴陸繁倪振平的情況。
她說完了話,看了一眼倪簡,倪簡沒什麼表情地說:「我先進去了。」
病房裡沒有人看護,病床上的倪振平還在輸液。他熟睡著,呼吸均勻。
倪簡站在床邊,視線從他頭上包著的繃帶移到他的臉上。
因為頭上的傷口流了不少血,倪振平的臉色很蒼白。
倪簡發覺他似乎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瘦了,白頭髮好像也多了。
倪簡明明還記得倪振平年輕的樣子,她覺得他似乎在一眼之間就老成了這樣。
這大半輩子,他好像都在辛苦著。
倪簡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拿起床頭柜上的病曆本,裡頭藍色的繳費卡滑出來,掉到地上。
她撿起來放好,看了看病曆本。
毫無意外,照例是無法辨認的醫生體。
沒過一會,門外的人進來了,除了陸繁和倪珊,還有一個人。
這是倪簡第一次見李慧,她爸爸的第二任妻子。
李慧比倪振平小六歲,剛過四十五,算起來比程虹也要小四歲,但她看起來卻比程虹要老一點。
而且,她長得也沒有程虹漂亮。
程虹讀書的時候是班花,後來工作了也很有男人緣,在那一堆與她有過接觸的異性中,她選出了倪簡的繼父。她選擇的標準只有一個——有錢有勢。
跟程虹離婚後,倪振平一個人過了三年,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李慧。
李慧的個性跟程虹完全不一樣,她是個傳統的賢妻良母型的女人,性格比程虹溫和得多,倪振平跟她處了大半年就結婚了,第二年倪珊出生了。
關於李慧的這些信息,倪簡併沒有刻意去了解,她只是在跟倪振平偶爾的聯繫中有了一點模糊的印象。
李慧雖然已經知道倪簡來了,但進了病房看到她,眼裡還是露出了些許驚訝。
倪簡的模樣跟她想像的不大一樣。
李慧見過倪簡小時候的照片。倪振平把倪簡的照片保存得很好,全都夾在床頭櫃裡的一本書中,李慧打掃衛生的時候看見了,當時書里還有程虹的照片和他們三個的全家福。
李慧又氣又委屈,忍不住把那些摔到倪振平面前,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他們結婚後第一次吵架。
最後是倪振平妥協了,他把程虹的照片全都丟了,但倪簡的,他說什麼也要留著。
李慧記得當時倪振平一個大男人紅著眼圈說那是他的小簡,是他最對不起的女兒。
李慧就算心裡再不舒服,也軟了。
李慧從那時候就知道倪簡在倪振平心裡的地位比他的前妻重要得多。
李慧雖然不說,但她其實挺介意,直到倪珊出生後,看到倪振平對倪珊疼愛有加,她心裡才慢慢平衡了,再加上倪簡後來也沒有再跟倪振平聯繫,她慢慢地就把這些忘了。
直到今年五月份,倪簡打來那個電話,被她接到了。她才知道倪振平跟倪簡又聯繫上了。
後來,程虹就來了。
那天,李慧又跟倪振平吵了一架,他們吵得很厲害,她甚至脫口說出了「離婚」這種話。
這些事之後,李慧心裡對倪簡很難有什麼好印象。
但她是個挺懂事的女人,現在初次見面,她是長輩,又是在倪振平的病房裡,她還能怎麼做?
李慧主動跟倪簡打了招呼,對她笑了笑。
倪簡平淡地喊了一聲「阿姨」,就沒有更多的交流了。
李慧把保溫桶放到桌子上,拿下衣架上的毛巾給倪振平擦臉。
她這事做得很熟練,能看出她挺會照顧人的。
倪簡站在那看著,莫名想起了五歲的時候。
那年倪振平害了一場病,重感冒轉成肺炎,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程虹只出現了一次,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她要跟著大老闆出差去廣州開會。
她把倪簡丟在醫院陪倪振平。
倪簡記得,是陸繁的媽媽每天做好飯,讓陸繁的爸爸帶著陸繁送來給他們父女吃,一直熬到倪振平出院。
如果一定要誠實地說,那麼倪簡會承認她心裡極其自私地希望倪振平永遠只是她一個人的爸爸,不要有李慧的存在,不要有倪珊出現。
但這一刻,倪簡看著李慧細心地照顧倪振平,突然釋懷了。
顯然,李慧比程虹對倪振平好。
而倪簡,希望有人對她爸爸好。
倪振平昏睡了很久,一直到中午都沒醒。
倪簡出去接了杯水。
回來時看見病房裡只剩下倪珊,陸繁和李慧都不在。
倪珊看到她進來,站起來,指了指椅子,「你坐吧。」
倪簡沒過去,問:「陸繁去哪了?」
倪珊頓了一下,看著她沒說話,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他走了?」倪簡又問了一遍。
倪珊搖頭,說:「沒走,他跟我媽媽去籌錢了。」
倪簡一愣。默了一秒,她問:「醫藥費不夠?」
倪珊點點頭,沒說話,眼睛忽然紅了。
倪簡皺眉:「怎麼了。」
倪珊低著頭說了兩句什麼。
「你抬頭說,我聽不見,得看你嘴唇。」
倪珊怔了一怔,抬起頭。
倪簡說:「爸爸不會有事,你哭什麼。」
「我不是因為這個哭,我知道爸爸一定會沒事。」倪珊的淚珠子掉下來,她咬了下嘴唇說,「但他不願意做手術,家裡才換了新房子住,媽媽說爸爸把所有的錢都花完了,還跟別人借了一些,沒有錢做手術了,媽媽要把給我讀書的錢拿出來,爸爸不讓動,他說先拖幾年,可醫生說拖幾年可能會變成惡性的……」
倪珊啪嗒啪嗒地掉眼淚,抽噎著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他說以後要去北京讀大學,還要去香港讀書,我不讀書了,我想要他乖乖治病……」
倪珊在哭著,聲音由大變小,最後變成低聲的抽泣。
倪簡在一旁看著,過了半晌,走到衣架邊拉了條毛巾遞給她。
「去廁所洗把臉吧。」
倪珊抬頭看了她一眼,接過毛巾去了廁所。
倪簡走到床頭櫃邊,拿上病曆本和繳費卡出去了。
陸繁返回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了。他回了一趟家,把兩張不同銀行的卡都拿來了。
病房門虛掩著。
倪珊不在。
後窗邊站著個人,是倪簡。
她微低著頭,抬手在臉上抹了兩下,抬頭望窗外,過了一會,手又抬起來。
陸繁推開門走進去,一直走到倪簡身後。
她無知無覺,抬起的手臂放下來。
陸繁低頭,看見她的手背是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