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4-09-04 02:57:30 作者: 君約
  倪簡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酸味十足。

  她沒等陸繁從那話里品出什麼味來,就先低頭揉了揉臉,不想再跟他繼續說下去了。

  她轉身走了。

  陸繁頓了一瞬,跟上去。

  倪簡走到路口,轉彎,進了一家便利店。

  陸繁過去時,她正在貨架前挑東西,選了薄荷糖,順手拿了三盒岡本丟進購物籃里,轉頭看到陸繁時面無表情,自然得就像買了三盒口香糖。

  結帳時,倪簡伸手掏錢包,陸繁先遞了錢過去,收銀員很自然地接過去給他找零。

  倪簡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陸繁拎著購物袋走在前面,倪簡在後頭慢慢跟著,兩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言。

  回去後,倪簡說:「我要睡會兒,你自便。」說完就進了房間。

  陸繁要出口的話硬生生咽回喉中。

  倪簡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了。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臥室,發現陸繁居然還沒走。

  他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本書。

  倪簡站在房門口歪頭瞥了兩眼,看到書的封面,認出那是房東遺留在茶几下面的推理小說,她翻過兩頁,很俗套的情節,看了開頭就能猜到結尾的那種,很沒意思。

  但陸繁似乎看得很入神。

  倪簡半天沒動作,默默在門口站著,她突然不捨得打破這樣的畫面。

  恍惚間,像回到了小學一年級。她在陸繁的屋裡做作業,他靠在椅子上看書,一大片夕陽從小窗里灑進來,蓋在他們身上。

  她寫完作業時,他會放下書,把糖罐子打開,給她兩顆花生糖。

  那個味道,她已經多年沒嘗過,但依然清晰。

  這樣的記憶,如今想起來,恍如隔世。

  倪簡不知道自己的記性原來有這麼好。

  陸繁家剛搬走的時候,倪簡時常想他,想他的好,想他媽媽的好,想他給她買的零食,也想他房間裡溫暖的夕陽。

  但後來那些年,她離開這裡,在北京,在美國,在不同的地方漂著,沒怎麼想過他,畢竟只是幼年記憶里的一個小鄰居,交情再好,也算不上多麼刻骨銘心。

  她頻繁地想起過去,是從再見到他後才開始的。

  現在的陸繁跟小時候分明很不一樣,她卻總是從他身上看到那個小少年。

  說起來,真是詭異。

  倪簡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背著手,靠在門框上,魂被什麼勾走了似的。

  陸繁合上書,一轉頭就看到了她。

  她頭髮很亂,散在肩上,頭頂還有一小縷立起來的,有點滑稽。

  她穿的睡衣偏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襯得她整個人纖細瘦小,無端地顯露幾分罕見的脆弱。

  他們視線交合,互相看了一會,誰也沒說話。

  陸繁把書放下,站起身,朝她走過去。

  倪簡這樣厚臉皮的人絲毫不會因為默默偷看人家而感到尷尬,她就站在那裡,平靜地看他走來。


  陸繁到了她身邊,仔細看了看她,確定她臉色還好,問:「睡好了吧?」

  倪簡點了點頭。

  陸繁說:「那行。」

  倪簡抬了抬眼皮,以為他要說「那行,我就先走了」,沒想到陸繁的話頭打了個轉,拋出一句,「我們談談。」

  倪簡愣了愣。

  上次他提出「談談」還是在尋南村那天,不過當時她沒跟他談,反把他調侃了。

  那天的事情想起來不怎麼美好。

  倪簡的心情down下來了。

  但現在這一刻,他的語氣似乎更慎重,像經過長久的思考,做下了某種決定一般。

  以倪簡的壞心眼,她應該再調戲他一次才對。

  但她沒有。

  不知為什麼,他這般認真的模樣,讓壞嘴的她一時口拙。

  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陸繁突然伸手牽起她,往沙發邊走。他的動作十分自然,沒有一絲尷尬。

  倪簡倒是有些發怔,她的手不動,保持著被他握進掌心的樣子,一路跟隨,到沙發上坐下。

  陸繁寬厚的手掌鬆開了。

  他收回手,坐到她旁邊。

  倪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裡涼了一下。

  她把手縮回來,用自己的另一隻手包住。

  不行,沒他的手暖和、舒服,力道也不對。

  倪簡皺了眉,反覆捏自己的手。

  陸繁沒注意她的小動作,他在看她的眼睛。

  默了片刻,他開了口,低沉的嗓音徐緩地喊:「倪簡。」

  他很少正式地喊她的名字,除非是被惹怒的時候。

  倪簡雖聽不到聲音,但望著他的唇和他此刻的表情,她能感覺到他的語氣應該是嚴肅認真的。

  她猜他這樣子,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說了。

  她預料不到他要說什麼,竟莫名有點緊張。

  她沒反應,陸繁也不等她應聲。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又或者說是堅定的。不論她什麼反應,他都要把話說下去。

  陸繁微抿了下唇,再啟口時,聲音放低,語速更緩慢。

  他的唇一啟一翕都十分清晰。他要讓她看清楚他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

  他說:「你離開太久,有些事,可能需要重新了解。」停了下,說,「我是說,我的事。」

  「你的……什麼事?」倪簡望著他,無知無覺地掐緊了手心。

  陸繁眸光微微轉深,淡淡說:「倪簡,你看清楚了,我不再是小時候那個陸繁,我今年29歲,高中肄業,在做消防員,合同制,也就是臨時工,我每個月工資兩千七,前年還清債,現在有四萬存款。我很清楚,我這樣的人跟你不是一路的。」他喉嚨微動,「這些年,你走得很遠,也走得很好,再也不是當年的小簡,這些我也清楚,倪簡,我……」

  「你閉嘴!」

  未說完的話突然被厲聲打斷,陸繁一怔。


  倪簡沒給他一秒的時間,她驟然撲上去:「你他媽給我閉嘴!」

  她這動作來得猝不及防,陸繁來不及反應,就被她揪著領子壓到沙發上。

  倪簡像瘋了似的,雙目發紅,惡狠狠地盯著他。

  「倪簡……」陸繁喊了一聲,但倪簡像沒聽到一樣。

  她氣勢凌人,咬著微紅的唇澀聲說:「你要說什麼?你他媽接下來準備說什麼呢?讓我猜猜……啊,我知道了,不就是那一套嗎?是要說你只是個普通人,你沒錢沒勢,你卑賤無名,招不起我,咱倆不是一條道上的,所以你要請求我放過你,所以以後我走我的陽光道,你過你的獨木橋,你就不跟我玩了,我就得滾了,是吧,嗯?」

  伴著最後一個音,她手上猛一用勁,將他壓得更狠。

  「是不是啊,你說是不是?」

  她反覆問著,一雙眼睛紅得嚇人,冷冷凝著他,像是騰了霧,又像是浸了水。

  好像濕了。

  她全身緊緊繃著,在發抖,緊攥著他衣領的手青筋明顯。

  這個模樣的她,令陸繁震撼。

  他懵然地覷著她,忘了掙扎反抗,也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

  倪簡像個被判了死刑的絕症病人,再也偽裝不了淡然無尤的姿態。

  她要瘋了。

  一次兩次,一個兩個,把她當垃圾,當病毒,只想丟掉,丟到天邊去。

  他也終於忍不住了是麼。

  他也要丟掉她。

  血液在全身沸騰,她從裡到外都被燒灼著。

  媽的,不行了。

  她疼得不行了,心腔里那塊尤甚。

  她問不下去了,張著嘴大口呼吸,感覺吸不進去氣,眼睛裡灼燙,仿佛所有的氣力都衝進了眼裡,撞得眼球發脹、發疼。

  有水滴掉下來。

  一顆、兩顆、三顆……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茫然地眨著眼睛看。

  卻是模糊的。

  她看不清那落下的東西,也看不清陸繁的臉。

  而陸繁整個人都呆了。

  她的眼淚砸在他的脖子上,好幾顆接連掉下來,跟熱湯一樣,快要把他的皮膚燙穿了。

  他張了張嘴,喉嚨發啞,嗓子裡梗著什麼,半天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她仍緊攥著他的領子,像攥著多麼重要的東西,死也不鬆手。

  分明在哭,卻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

  她死死咬著唇,鮮紅的血溢出來,和著她的淚一起落下來。

  「倪簡……」不知對峙了多久,陸繁終於找回聲音,但已經啞得不像話。

  倪簡眨掉眼裡的水,抬起一隻手抹掉嘴唇上的血:「你閉嘴,你閉嘴。」

  陸繁不會閉嘴。

  他認了。

  如果她這個樣子都不是因為在意他,那他認了。

  「你錯了。」他說,「倪簡,你錯了。」

  他手臂抬起,勾下她的脖頸,唇貼上。

  在她嘴裡嘗到甜腥味。

  三秒後,他退開,伸手抹乾淨她的淚。

  倪簡的眼前清晰了。

  陸繁看著她,無聲地動了動唇瓣。

  ——你看清楚,我們的確不是一路的。

  ——但我不打算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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