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咸陽,並不太炎熱。閱讀
反而一改春日裡面的寒冷。
恰好就在這樣的清晨里,
李林在九江郡差役的押解下,抵達了咸陽。
他睜開那雙頗有些迷茫的眼睛,看著眼前並不怎麼高大的咸陽城,心中頓時感慨無限。
「走吧,李相,別磨蹭了!」
「是啊,大不了腦袋上多一道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諸位兄弟,多謝你們這一路地相隨,你們沒有用一個犯人的待遇來要求本相,本相實在是感激不盡,這樣吧,林郡尉,本相打算給你們每人一千貫錢作為感謝,你們去丞相府領取吧。」
「啊?李相,你這是什麼意思啊?一千貫?」
護送李林的郡尉叫林復,是九江本地富商之子,饒是他的家財萬貫,可如今聽到了這李林張口就是一千貫的賞錢,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李林,也太好豪爽了吧?
「不錯,林郡尉就麻煩你們去丞相府討賞錢吧,哦,對了,這是本相的相印,你們可以用這個做憑證。」
坡頭垢面的李林笑了笑,將懷中的相印掏了出來。
林復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將相印收下,然後將李林移交給咸陽方面的管事。
帶著手下幾十個弟兄,走向了丞相府。
丞相府在東面,靠近旁邊的昔日趙高府上,處於十分耀眼的位置。
他們只花了片刻,就找到了丞相府。
林復急忙上前,敲了敲門。
「誰?」
「九江郡郡尉林復。」
「九江郡郡尉?」
「是的,是丞相大人讓我來的。」
「哦,你等一下,我這就去通報。」
看門的門子本來是有些疑惑的,但一聽是丞相大人派來的,當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嫚陰所在的主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丞相大人派人來了?」
「什麼?本宮這就來了!」
此時正在梳洗頭髮的嫚陰聽到了門外的通報聲,哪裡顧得上自己那濕漉漉的頭髮?
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大門口。
「這位是?」
林復不認識嫚陰公主,但見到了她身上穿著的貴重衣物,當下也不敢輕易得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你是九江郡的郡尉林復?你說你是李相派來的?李相現如今在哪裡?」
「不錯,現如今丞相大人應該移交到了廷尉府,或者是直接進了詔獄。」
「本宮明白了,你們一路上辛苦了,來人啊,每人送上一千貫錢。」
她將林復遞過來的相印仔細端詳了一下,馬上就認出這正是李林的相印,而這種私密物件,向來都是貼身保管的,做不了假。
於是乎十分豪氣地就賞賜了他們一千貫錢。
林復當下感激不盡,急忙下跪磕頭。
不過,他們來的容易,離去難啊,一個人一千貫錢啊。
要知道一枚銅錢半兩重,弄得他們怎麼也搬不動。
最後只好找來馬車,一車一車地拉。
他們走後。
嫚陰關上了府門,將頭上的水漬擦拭乾淨,馬上就走進了書房之中。
「按照夫君離開前給的三個紙條,現在應該是拆開第三個紙條了吧?」
她將第三個紙條打開,仔細一看。
頓時臉色一變,「夫君這也太神了吧?他竟然,他在半年前就算到了如今的情況,這也......」
「來人啊,將本宮的這封信交給本宮的兄長扶蘇,切記,這封信不要親自交給他,要交給他府上的其他人。」
「啊?殿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本宮不想說第二遍,你聽到了。」
「諾!」
下人馬上就帶著書信,按照她的意思,將書信遞交給了扶蘇府上的管家。
「按照夫君在紙條上的要求,恐怕是有些困難啊,不過,夫君怎麼就那麼的聰明,他是怎麼料到自己去了楚地平叛之後,會發生這樣的一連串的事情呢?他的腦子是怎麼長得啊?」
......
死氣沉沉的詔獄,已經好久沒有進來新人了。
這一次,突然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以及呵斥聲,讓很多人都不習慣地睜開了雙眼,將注意力看向了門口。
那......
那不是之前從詔獄之中活著離開的那個傳說中的人物嗎?
他他他,他怎麼又回來了?
「爹爹爹!李林來了!看他的樣子,好像是又要被關進來了。」
「噢!」
李斯並沒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甚至連閉著的雙眼都懶得睜開一樣,他的心境,早已經修煉到了巔峰造極的高度了。
「爹,您不激動嗎?」
「呵呵,閉上你丫的臭嘴。」
「爹......」
李由好不容易高興一回,結果他老爹就給他潑下來一盆冷水。
讓他翹著嘴,坐在了一旁,不再說話了。
李林剛剛坐下,周圍的獄卒們安頓好了他之後,就離開了這裡。
他偏過頭去,冷不防發現李斯就在他的斜對面。
「你來了?」
「不錯,我來了。」
「你似乎是很沮喪?」
「不,應該沮喪的人是你,你並沒有獲得你滿意的結果。」
「雖然結果老夫不太滿意,但至少這個結果老夫覺得還符合心理上的預期,不是嗎?」
「呵呵,這倒是。」
他點了點頭,坐到了李斯的正對面,看著李斯閉目養神的模樣,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在笑我太笨了,竟然沒有從一開始就發現你設下的這個局,一向大名鼎鼎,聰明絕世的李斯丞相,可是位輔佐千古一帝橫掃八方的智囊,根本就不可能降智到了公然衝著我發難的地步,如果有,那一定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多謝李丞相的誇獎,老夫不過是年過半百的老頭罷了,哪裡有你吹噓的這麼厲害?」
「李斯啊,你莫要過謙了,從一開始,你就意識到我是你接下來最大的對手,而且陛下也十分欣賞我的新政,所以,你為了避免像商鞅一樣政敵上台的結局,就故意使詐,從而擺脫了我的注意力,對吧?」
「不錯,你很聰明,也很冷靜,而且對待時局的把握極其切中了陛下的心理,是一個相當可怕的人,老夫上一次見到你這般的人物,還是在三十年前。所以老夫斷定,要避開你的鋒芒。」
「所以,你就進了詔獄?」
「不不不,進詔獄是老夫沒有意料到的,老夫會認為陛下只會罷免老夫的相位,然後讓老夫閒賦在家,可老夫卻沒有想到,陛下器重你到了這個地步!」
「我明白了。」
李林點了點頭,接著道:「不過就算你進了詔獄之後發現,在詔獄之中待著反而是最安全的,對吧?」
「不錯,所以老夫為了避免家人被你打擊報復,所以就讓瑤兒和由兒都犯下極為愚蠢的錯誤,關了進來。」
李斯睜開了那雙銳利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他這位老對手。
為了對付他,他可算是吃盡了苦頭。
但此時此刻的結局,卻恰恰地讓他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我還真的認為是他們沒有了你的管束,各自的能力短板就顯露出來了,沒想到,他們竟然是你故意安排的。」
「是啊,老夫如果不這麼安排他們,你也不會對老夫掉以輕心到了這個極點了,不是嗎?老夫這些年來,所有的政敵,都被你一股腦地給清除了。你說說看,老夫該要怎麼謝謝你啊?」
「那些人不都是你的盟友嗎?」
「哼,盟友?盟友個屁,全都是老夫執政路上的障礙,他們都是陛下上位以來,併吞六國的功勳階層,甚至有的是從昭襄王以來,就存在的勢力,老夫雖然貴為丞相,但權力上面的行使卻一直受到了他們的限制,但是你就不一樣了,你是陛下支持的,根本就不用顧忌到他們的感受。」
「所以,你就利用了我這一點,讓我在前台,將這些人通通消滅,等幹掉了他們之後,你再親自出手,幹掉我,重新出山,對吧?」
他很快就意識到了李斯的歹毒所在。
這是何等隱忍的計策啊,何等大毅力所在?
其中一步錯了,那就是步步都錯啊。
果然是輔佐千古一帝的了不起人物,看來,古人的智慧是真的不能小看,誰要是小看了,一定會吃上大虧的。
「哈哈哈,李林啊,老夫掏心窩子地跟你說吧,老夫非常後悔當初阻攔你跟瑤兒的交往,像你這樣的人物,老夫的腦海裡面就只有一個人能夠媲美你。」
「誰?」
「呂不韋!」
「這......哈哈哈,我要是呂不韋就好了,他那麼聰明,是決計不會中你這樣的詭計的。」
「不,呂不韋也是被陛下用計除掉的,而老夫,不過是模仿了陛下罷了。」
「什麼?」
他瞪大了眼睛,在腦海裡面回想起呂不韋勢力被始皇帝連根拔起的全過程。
似乎始皇帝沒有用什麼計策啊?
「你還沒明白嗎?」
「不明白。」
「哈哈哈,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呂氏之狂妄,權欲之重,你以為陛下在親政之前所表現的順從姿態,是真的甘心順從他嗎?」
「你是說陛下故意示敵以弱,滋生了呂不韋的狂妄,讓他得罪了嬴氏所有的利益集團,最後陛下是藉助了被他得罪過的那些利益集團重新掌握的權勢?」
「不錯,史書上的記載都是隻言片語,唯獨親歷者才是知道的最全面。呂不韋太聰明了,也太可怕了,從來沒有比他還要冷靜的人,想要徹底從政治上扳倒他,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而你,恰好跟他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所以,老夫對你十分的忌憚。」
「所以,你也就按照陛下對付呂不韋的辦法,用來對付我?那我可真的是高攀了啊。」
「不!你比呂不韋更可怕,扳倒呂不韋的一個重大緣故是他老了,而你不一樣了,今年才到了加冠之年吧?你太年輕了,年輕雖然會有年輕氣盛這樣的壞處,但總體上來說,年輕的你比他更加難以對付!」
大半年都沒有怎麼說過話的李斯。
在今天,終於是跟李林說上了大半天,臉色十分的愉悅,似乎是很享受眼前的失敗者的震驚表情。
李林每震驚一次,他臉上的笑意就更加濃郁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