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老先生一口鬱結之氣壓在胸膛之中,險些沒有出來。
雖然從昨天明茶晚上找沈淮與起就覺著有些不對勁,但老先生仍舊認為沈淮與是個正人君子,再加上輩分差異,應當不會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吧?
真要是說起來,鄧老先生自己心裏面也直打鼓。
剛才鄧言深找他一通亂扯,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再到今天天真熱啊哈哈哈這樣的廢話,鄧老先生皺著眉頭聽他廢話輸出幾分鐘,終於忍無可忍賞了自己這腦子不太好的孫子一拐杖,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沒事找事想吃屁,拄著拐杖出門,一樓尋不見杜明茶的蹤影,心裏面那股不好的念頭又繼續騰騰而起了。
鄧老先生一邊在心裡恨鐵不成鋼地暗暗罵著鄧言深不爭氣,一邊推開沈淮與臥室門——
看到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昨天還被他熱情叫著弟弟、被他認為是能護住明茶的沈淮與,正居高臨下地壓在杜明茶身上。
膝蓋壓著腿,手按住手腕,還在說什麼要她叫「哥哥」?
鄧老先生頭腦一下子炸開了。
他拄著拐杖,厲聲呵斥沈淮與,誰知沈淮與非但沒有動,反倒心平氣和地扶著他。
杜明茶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和男人親親熱熱被家中長輩看到,從床上坐起來,將裙擺往下放好,臉一陣紅一陣白,有點尷尬。
惹得鄧老先生更氣了。
鄧老先生劈頭蓋臉地質問沈淮與:「你都多大了還好意思讓明茶叫你哥哥?我叫你一聲哥哥行不行?」
沈淮與說:「爺爺,您消消氣。」
鄧老先生痛心疾首:「我想著你和外人他不一樣啊,淮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啊,你怎麼能幹這種禽獸的事呢?我讓你照顧人你給我照顧到哪兒去了?」
他氣的要昏了頭,拄著拐杖往後退幾步,揚著拐杖要朝沈淮與身上招呼,被杜明茶急切一聲「爺爺」攔住了。
「爺爺,」杜明茶擋在沈淮與面前,伸出胳膊攔住,「您先別打,咱們好好聊聊,行嗎?」
「明茶,你還小啊,」鄧老先生一提到這件事就心痛,「你說咱們挑什麼樣的不行呢?你同學裡面沒有合適的嗎?你找一個年紀比你哥還大、輩分快比我長的人做什麼呢?」
雖然一直隱隱有預感,但親眼看到的衝擊力對一位老人家來說還是太傷太傷了。
沈淮與按住杜明茶的手,想要將她拉到身後。
鄧老先生一個激靈:「姓沈的!你鬆開我們家明茶!」
昨天還一口一個淮與,今天就成了姓沈的。
指不定明天就變成了沈狗。
杜明茶安撫地拍了拍沈淮與的手背,她走到鄧老先生面前,柔聲說:「您信不過別人,難道連自己親生孫女也信不過嗎?」
「我不是信不過你,」鄧老先生略有疲憊,沉痛開口,「我是信不過沈淮與下半身那條——」
意識到不應該在乖乖孫女面前說這種話,他及時剎住車,生生把下面幾個詞又咽下去。
「我早該想起來,」鄧老先生仔細回想,從杜明茶那天發燒住院、到沈淮與主動幫明茶解決春晚問題……再到這麼兩天,杜明茶失聯時候和沈淮與在一起,他盯著沈淮與,意識到什麼,冷哼一聲,「虎父無犬子啊。」
哦不。
從沈從蘊那時候請吃飯的時候,他就該意識到不對勁。
沈家小輩這麼多,究竟是誰才能勞動沈從蘊出面?
杜明茶說:「他對我挺好的。」
「你要是圖他長得帥、圖他有錢還行,」鄧老先生苦口婆心,「明茶啊,你圖什麼也不能圖一個他對你好哇!男人也就剛追人的時候對你好點……他對你好能給你刮痧?你腿上那怎麼弄的?」
一提到這裡,杜明茶理不直氣也不壯了。
老老實實低頭聽訓。
老先生猛然轉身,盯著沈淮與:「你就是那刮痧板吧?」
沈淮與難得見杜明茶這樣吃癟,他只微笑著示意老先生往外面走,做了個手勢:「咱們聊一聊?」
鄧老先生說:「我和你能有什麼聊——我倒是想問問你,你的眼睛。」
他沉著臉:「你和你父親一樣?」
沈淮與沒承認也沒沒有否認,仍舊一派從容不迫。
想到那個有些可怕的猜測,再想到當初沈從鶴為了得到白靜吟不惜連自己弟弟的基業也打壓——
鄧老先生手中的拐杖重重搗在地上:「那就聊聊。」
杜明茶並沒有被允許加入這場聊天,她有些心神不寧,總覺著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雖然事情關係到她,但鄧老先生的態度很明確,不允許她旁聽。
這倒不是什麼輕視,老人家畢竟有什麼苦衷顧慮,他那些念頭,是斷然不能向幼輩提起的。
杜明茶忐忑不安地回了自己房間。
下樓時遇到鄧言深,對方看杜明茶神色古怪,心知多半是惹上事了,無奈攤手,壓低聲音:「我沒有辦法,明茶,你也知道爺爺那脾氣,我實在扛不住哇。」
「沒事,」杜明茶說,「反正遲早都要這樣。」
她已經平靜下來了。
唯一不平靜的,還是她和沈淮與這尷尬的關係。
要是真的彼此心意相通,正式確認關係倒也好說,但問題在於杜明茶和沈淮與兩人誰都沒有把話說透,現在還在博弈中——
沈淮與並不認為對她是過度保護,他甚至還能舉出前幾天杜明茶被跟蹤的實例來證明他是對的。
的確,近一周以來,杜明茶的確發現自己居住街區上的警察明顯多起來。當時薩拉太太還驚訝地感慨一下,還以為是今年稅收不錯,警局多招聘了些人手。
如今看來,不是今年稅收不錯,是沈淮與給的價碼不錯。
杜明茶喝不慣這邊的茶,至今也不能入鄉隨俗地去水龍頭處接涼水喝。
她找到一把精巧的水壺,仔細讀懂上面的法語說明書,仔細燒熱水喝。
熱水煮開的時候,會有咕嚕咕嚕冒個不停的聲音。樓上沈淮與和爺爺的談判聲隱約傳來,杜明茶閉了閉眼睛,手指搭在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這裡溜出去了。
白色的蕾絲窗簾拉開,風吹動外面的薔薇花枝搖曳生姿,翩翩若隨風起舞。杜明茶忍不住靠近,隔著窗戶,微微伸手,閉上眼睛,感受到陽光灑落手指的溫暖。
今天的巴黎放晴了。
等熱水煮開,樓上的談話也終於暫時告一段落。
杜明茶站起來,仰臉,向雕刻著山茶花的欄杆上望。
先看到等老爺子腿腳有些不便地下樓,在沈淮與的攙扶下,他仍舊雖然沒有笑,但臉色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嚴肅。
杜明茶已經將杯子洗乾淨,俯身仔細給幾人分好,笑盈盈讓開,脆生生地叫:「爺爺。」
「哼,」鄧老先生重重用拐杖搗了一下地,「要不是看你覺著好……」
剩下的話不願意說了,他只告訴杜明茶:「趕緊收拾東西,一會跟我走。」
杜明茶正伸手去拿茶盞,聽他這樣講,頓住:「去哪兒?」
「換個地兒,你可不能再在這狼窩裡住下去了,」鄧老先生說,「真當我在這兒找不到幾個認識的人?咱們家的女孩,還沒有婚前就住男方家裡的!」
他這話說的雄赳赳氣昂昂,杜明茶也只能聽從。
畢竟他是自己唯一血緣最近的人了。
更何況,鄧老先生心臟不好,杜明茶也不想刺激他、加重老人家心臟運作負擔。
沈淮與只站在樓梯上,看著杜明茶,面上仍有微笑:「去吧,聽你爺爺的。」
鄧老先生轉身:「不用你在這裡說,我們明茶當然聽我的。」
他不爽杜明茶過度聽從沈淮與的話——倘若沈淮與真是她乾爹就算了,聽就聽了;可重點在於,沈淮與想做那個不懷好意的「乾爹」!
杜明茶沒有拒絕。
鄧老先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車子就停在外面,鄧言深拿好了證件、以及杜明茶的手機和包。
杜明茶扶鄧老先生上了車,剛剛提裙子坐上去,又聽沈淮與低聲叫她:「明茶。」
杜明茶回頭,隔著未關的車門,看到沈淮與正俯身看她。
他只凝視著她,笑了笑:「等我。」
鄧老先生不滿:「還和他說什麼呢?明茶,我們走。」
那語氣,大有「皮皮蝦,我們走」的聲勢。
鄧言深坐在副駕駛,老老實實地抱著一堆東西。
他還在認真思索,自己究竟該怎麼稱呼沈淮與。
究竟是「沈二爺」,還是「沈淮與」?現在叫「妹夫」是不是太早了些?
滿腦子奇奇怪怪的念頭,直到聽見身後,鄧老先生用力咳了一聲,命令他:「言深,把你那驢耳朵捂起來。」
鄧言深不明就裡,乖乖捂耳朵。
鄧老先生盯著落在玻璃窗上躍動不停的金色陽光,聲音肅穆:「明茶,和我說實話,你和沈淮與有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杜明茶:「嗯,做了。」
鄧老先生咬牙:「這個畜生。」
這個畜生昨天還在那裡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保證會照顧好明茶!
鄧老先生又問:「有沒有做安全措施?」
杜明茶:「嗯。」
她又不傻。
對於杜明茶而言,再喜歡也不會發生婚前就讓自己懷孕這種事情。更何況,她現在還在讀書階段,絕對不可能也不允許會有孩子。
鄧老先生說:「看來也不是禽獸的特別徹底。」
過了一瞬,他又說:「以前是他哄著你做的吧?以後就別這樣了,婚前就做這種事情不好……」
「我沒覺著不好,」杜明茶認真告訴爺爺,「我已經成年了,有了對自己身體的選擇和控制權。爺爺,不瞞您說,我認為您的說法其實有些過於守舊了。在我上初中時候,爸爸和媽媽就教育我,只要自己不後悔,認真權衡利弊後,想做就做,沒必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鄧老先生說:「所以我當初很不看好你父母——」
他不說了。
提到往事,總有萬般愁緒湧上心頭,不得解,無法抒。
「可是我爸爸媽媽過的很快樂,」杜明茶偏了偏臉,「爺爺,您所見到的夫妻中,有多少是真心實意在一起的呢?有多少是因為愛而不是出於利益才湊活相處的呢?爸爸和媽媽極少吵架,偶爾拌嘴生氣也不會提離婚的事情。爸爸會在媽媽過生日前偷偷攢私房錢給媽媽買漂亮的衣服和護膚品,媽媽會在爸爸生日前悄悄接手工活給他買按摩腰的自動按摩儀。」
鄧老先生神色怔忡。
「您可能覺著500多塊的衣服和護膚品廉價到不值得一提,也可能會覺著自動按摩儀沒什麼好稀奇的,」杜明茶笑了笑,「我懂您的心情,也知道您看不上這些廉價的東西,但爺爺,有人給您送過這種價格低廉但心意滿滿的禮物嗎?」
鄧老先生說:「別說了。」
「我對淮與就是這樣,我不怕您聽了笑話,我很喜歡他,是想要為了他而站更高的那種喜歡,」杜明茶朝爺爺笑了下,「我明白您可能覺著我們倆差異太大,不適合在一起。可我想證明這點,爺爺,我這輩子沒求過您什麼,只開口求您一回,您不要插手我和淮與的事情,好嗎?」
鄧老先生別過臉。
他沒有看孫女的臉,她眼中的光華璀璨令老人家的心臟微微發痛。
二十多年前。
也是差不多的時候。
鄧扶林脫了衣服,被他結結實實用拐杖抽打了一頓,脊背上全是紅痕。
總共二十下,每一下都到肉,鞭笞的紅艷艷要翻開,有的地方還出了血。
但鄧扶林只是跪在那裡,一聲不吭,看他的眼睛中堅毅。
「父親,我這輩子沒跪過人,也沒求過人什麼,」鄧扶林說,「現如今只求你這麼一回,放我和婉玲走吧,她以前過的太苦了,我只想好好對她。」
鄧老先生不同意,但鄧扶林還是偷偷走了。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兩張買車票的前,他什麼都沒帶,和杜婉玲跑到j市,從頭開始。
鄧老先生偷偷看過他。
兒子過的苦啊,一開始找朋友周轉借錢,去J市找工作,那裡又不是帝都,留給他的工作機會並不多,薪酬也少的可憐。
鄧老先生心想兒子吃夠苦頭就會回來,他看著鄧扶林屢屢碰壁,看著鄧扶林後面辭了工作開小水果超市,慢慢還錢,又搬到遠郊,和杜婉玲在月色下分享一份炒餅做晚餐。
他那從小養尊處優、極度挑食的兒子,為了杜婉玲,能穿有著洗不掉汗漬的衣服,能面不改色地吃下饅頭和大鹹菜塊做早餐。
鄧扶林始終沒有回來,他有了可愛的女兒,取名叫明茶。幾乎花光了所有賺來的錢,鄧扶林為她努力熬到深夜,偶爾接些散活,甚至還鼓搗過簡易的燒烤攤,零散著賣些燒烤。
鄧扶林買的房子也只寫女兒名字,盡全力給女兒最好的教育和能提供的最好生活,把她教育的很好……
然後。
鄧老先生再度和兒子面對面相見,就是停屍房。
他們的車受一超載的貨車側翻連累,被壓扁了半個。
生前最注重整潔的兒子,在重物傾翻時毫不猶豫地牢牢護住副駕駛座的杜婉玲,頭骨被砸的變形,身體多處壓的變形。
鄧老先生永遠也忘不了掀開白布看到親生兒子時的模樣。
……
車內,鄧老先生閉上眼睛,他和杜明茶說:「你和扶林真的很像。」
杜明茶笑了:「媽媽也這樣說。」
「我不干涉你們,」鄧老先生說,「但只一點——」
他看向杜明茶,目光如炬:「在你留學結束前,沈淮與不能再來騙你出去過夜,你也不許和他過夜。」
杜明茶愣了一下:「啊?」
「這是我給他設置的考驗和條件,」鄧老先生沉聲說,「你也可以看看,他對你的究竟是愛,還是單純的生理欲|望。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下半身也管不住,那和廢物也沒什麼區別了。」
杜明茶猶豫了片刻。
她其實想提醒鄧老先生——
管不住下半身的其實不僅僅是男人。
她也管不住啊。
不過這種話說出來一定會被教育,杜明茶認真想了想,還是不挑戰爺爺的承受能力了。
有鄧老先生出面,不到兩天,杜明茶和姜舒華就搬家了。
她們從薩拉太太的家中搬到另一處有許多留學生租住的公寓,有了房補減免後,每個月只需要600歐。
這個公寓就在離ISIT兩條街道的地方,法國的電車很方便,兩個人又有留學生的房補,帶著身份證能夠申請每月費用僅6歐的交通卡。
不過杜明茶還是買了一輛自行車,大紅色,從附近的跳蚤市場上淘來的,車子的前主人很愛惜,將車身擦的閃閃發亮。
而鄧老先生選擇這處公寓的原因不僅僅是交通,而是一個同樣租住在公寓對面的舊人——里昂。
這個和《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男主人公擁有著同款名字的法國人並沒有那種冷酷的氣質和大塊頭,他身材瘦削,有著綠草同樣顏色的眼睛,說話時很和藹,目前在isit中擔任教師。
他曾在帝都生活過兩年,是鄧扶林的啟蒙老師。
鄧老先生拜託里昂在平時多多照顧杜明茶和姜舒華,同時也悄悄囑託,萬一有什麼男孩子想約杜明茶,一定要及時將他們趕走。
沈淮與回了國內。
他不可能在巴黎留太久,只是直到他離開,杜明茶都沒能抽出空去送他。
就這樣,一晃到了開學季,杜明茶和姜舒華正式開始了留學生涯。
「這個月沒怎麼用電呀,」姜舒華查看著帳單,不由得皺眉,「怎麼開銷這麼大?」
杜明茶看了眼。
60歐。
每個月,光網費和電費的支出就是這些。
杜明茶坐在瑜伽墊上,正在努力拉伸身體:「可能這邊電費比較貴?」
「也是,」姜舒華赤著腳,坐在矮几上,仔仔細細地算著這筆帳,「房租、電費、網費、註冊費……我算了算,照咱們這個花法,一年至少得十萬。」
一年十萬。
僅僅是生活費。
相對於更高消費的歐美國家來說,可能算不上什麼,但對杜明茶來說,的確是個很大的開銷了。
杜明茶將自己的腿往後壓,拉伸:「沒事,等寒假時再出去找兼職。」
法國這邊學制秉承「淘汰制」,進入並不是特別難,但每學年順利拿到學分不是易事,杜明茶辭掉了所有的兼職,專心學習。isit這邊的課程排的密集,杜明茶又像是要一口氣全學回來似的,空暇時間就去其他教室旁聽蹭課,時間排的密密麻麻。
這樣要命的學法,當然不可能再有時間再去兼職。
還好之前攢了一筆錢,至少能保證她這一年的生活費。
姜舒華心生欽佩:「牛哇明茶,你這可真是把自己逼上極限了。」
杜明茶只是笑了笑,並不說話。
她壓了一會腿,才坐下慢慢休息。
父親告訴她,想要什麼都要努力去搶,要提升自己,占據更多的資源才有資格做想做的事情。
別指望天上掉餡餅,沒有這樣的好事情。
杜明茶想要沈淮與。
更想要他臣服、認可自己。
或許人就是這樣貪心,在得到他之前,杜明茶想要和他更多接觸,哪怕他輕飄飄一句讚賞都能令她心底起柔弱花浪。
可現在,身體碰撞有了,杜明茶也越發渴望靈魂上的深層認可。
她要沈淮與認同她、讚賞她,臣服於她。
不僅僅是在床上。
杜明茶做完瑜伽後,洗過澡才去臥室,電腦開著,微博也在更新。
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杜明茶坐在電腦前,微微側身,看到窗外的夜幕,猶如觸手生涼的綢緞,偶爾點綴一些星星,萬家燈火,星光與燭,都成了這涼滑絲綢上的柔軟褶皺。
人間沸沸人語是夜的心跳聲。
對沈淮與的想念是杜明茶的心跳。
杜明茶有一個微博帳號,取名「淮水煎茶」,在上面慢慢記下一開始見到沈淮與時的事情。
從那個有著明亮溫暖陽光和植物的大房子,從她將對方錯認成「淮老師」開始,杜明茶努力回想著這些令她一點點心動的細節,不自覺加了對他的思念進去。
她沒有和任何人說。
其實杜明茶很想他。
到了初夏,杜明茶胃口就開始不好了,她吃不慣法餐,早上時間緊迫,又來不及做早飯,基本上都是麵包+咖啡,中午是最便宜的蔬菜沙拉+法棍和一些豆子,偶爾去學校旁邊的一家泰國菜,可以花筆小錢吃到馬沙文咖喱雞或者加了雞蛋、酸角、蝦和辣椒的炒米粉。
晚餐自己做,杜明茶會煮粥,做一些簡單的炒菜,偶爾周末時也會去超市買來部分麵粉和肉,和姜舒華一起包餃子。
但即使這樣,杜明茶的胃還是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問題,她對法棍和麵包感到厭倦,看到都要難受地別過臉的地步。一開始打折時買的法棍還能吃完,後面寧可讓它硬到能砸釘子,也不會動。
偶爾還會難受的想要嘔吐,卻偏偏吐不出來。
最難受的是一次教授布置的作業,杜明茶買不齊教授開出的書單——原價買新書太過昂貴,在圖書館中借了一部分,又輾轉花了兩天功夫在留學生群中買到剩下幾本。這麼折騰下來,留給她寫作的時間所剩無幾,她趕在截止前的前半小時熬夜更新提交,當看到屏幕上顯現出投遞成功的圖標後,才癱坐在地上,忍不住跑去衛生間嘔吐,只能吐出一些膽汁。
她太累了。
杜明茶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沈淮與還在,她生活將多麼愜意。
她不用等待電車去上課,不用在乘客多的時候忍受濃烈的體味和其他異味,也不必吃廉價食品吃到嘔吐噁心,更不用為了節省錢花一天半的時間來湊齊二手資料書。
但那樣仍舊成了——他的掌中鳥,他豢養的雀。
將與杜明茶一開始的願望背道而馳。
杜明茶吐完了,洗漱後躺在床上。
她和沈淮與仍舊保持聯繫,互相分享日常近況,杜明茶知道他新領養了一隻因傷退役後的軍犬,有一隻腳瘸了,剛做了手術,名字叫做「珍秀」。
她側著身體,關掉燈,在黑暗中漸漸睡著。
巴黎的夏天並沒有什麼浪漫之都的模樣,對於杜明茶來說,更像是一個炎熱的大火爐。
她所在班級開始了分組學習,和國內不同,這裡顯然更注重實際運用。這堂新開的課程沒有老師指引,只分配下來選題,讓這些學生們自己抽喜歡的選題進行實踐。這些實踐都是和學校保持著良好關係的企業,歡迎這些學生進去實習工作。
為期一月,等實踐結束後,根據公司反饋及學生自己提交的實習報告分析,老師會給他們打出一定的分數。
杜明茶和她所在的小組抽到了一家建築設計工作室。
她拿到的資料顯示這是一家中國的分公司。
「中國人真的好有錢哦,之前我在奢侈品店工作過一段時間,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國人哦,」和她同組的是個熱情奔放的西班牙女郎,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活力滿滿,「每次來都會買下好多好多,托你同胞的福,那段時間我可賺了不少呢……」
杜明茶喝了口涼咖啡。
是的,大多中國人都很有錢,慷慨大方,除了她。
還有個義大利的男孩,熱情地向杜明茶獻殷勤,杜明茶對待他這種極度風流浪漫的性格接受不能,更接受不了的,是他在第三次告白時,在學校的玻璃花房前遞出一張房卡。
他用了十四個蹩腳的中文詞彙來形容杜明茶,並用了兩個形容詞來表示他想要與她共度春|宵的渴望。
杜明茶微笑著拒絕掉他。
如果不是考慮到校規,如果不是考慮到對方的確生活在一個浪漫到可以約完炮就立刻分手的國家,如果不是考慮到一周才吃得起一次冰激淋,在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感到被冒犯杜明茶就已經把冰激淋扣在他臉上了。
明天就要進行長達一月的外出實習,今日裡早早放假,杜明茶乘坐著電車回到公寓中。
姜舒華還沒回來。
她今天接受了江玉棋的邀約,去他的工作室看正在籌備的新品秀。
不過里昂大叔在。
他出差了半個月才回來,帶了一些飯菜來看望杜明茶。
有咖喱鷹嘴豆湯、烤鵪鶉配椰棗,還有下面鋪著紅葉和綠葉捲心菜的姜香珍珠雞腿和酥脆、有嚼勁的法棍麵包。
「以前扶林賊喜歡吃這些,」里昂說,「哎呀媽呀,那傢伙吃的可老香了。」
他說的一口賊流利的東北話,每次杜明茶看他純西方的面容,都想發笑。
里昂偶爾也會帶來一些新鮮的食材和調料,請明茶幫他做中國菜。
他擅長把握贈予和合作的度,知道杜明茶和姜舒華的脾氣,只樂呵呵地說一同合作。
不過杜明茶吃不太多。
她看到法棍,胃裡面的酸水又有點騰騰而起。
杜明茶忍著噁心。
「除了扶林,我還有個叫靜吟的學生兼白月光,」里昂將購買的水果一一拿出來,嘆息,「好傢夥,她結婚那天,我哭的眼淚嘩嘩的。」
杜明茶愣了一下,她不確定地問:「靜吟?」
「全名白靜吟,白龍馬的白,」里昂說,「哦,和扶林差不了幾屆,在我心裏面,比聖母瑪利亞還要迷人、漂亮……不過她後面也沒結成婚,我聽說她還沒畢業就嫁給另一個人,好像叫沈從鶴。」
杜明茶:「……咿。」
「後面她那個老公真不咋地,不是個啥好玩意兒,」里昂拿來裝葡萄酒的杯子,感慨,「我後來聽說靜吟被他關在家裡,很少出門。要是讓我看到他,一定把他往死里打。」
杜明茶:「……」
這麼巧的嗎?
細細想來也在情理中。
早在之前,白靜吟就說過和鄧扶林是校友,里昂教過鄧扶林,再教白靜吟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哦,」里昂終於記起來最重要的一件事,正色,「你爺爺說沈從鶴的兒子在追求你?是真是假?他什麼時候來?」
這樣說著,他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要和對方打架的架勢。
杜明茶說:「他不會來。」
她低頭洗水果,瀝乾了水,放在潔淨的餐盤上,指尖的水滴在池子裡,漾起一層漣漪。
只暗暗地想,可千萬別讓沈淮與和里昂見面。
里昂雖然瘦,但在中國曾經拿過散打冠軍,實力不容小覷。
剛剛一起排好餐盤,聽到門外門鈴響起,杜明茶只當是姜舒華回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愉悅地打開門,聲音輕快:「你來的剛好——個屁。」
門打開。
杜明茶看到沈淮與,此刻正站在門外,與她對視。
幾個月不見,沈淮與比上次見面更清瘦了些,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像是久旱逢甘霖,又似癮君子落入一望無際的罌粟花海。
杜明茶現如今仍舊處於和沈淮與詭異的僵持中,誰也不肯服從對方的價值觀,
她下意識想要關門,但沈淮與手已經伸過來,阻擋住門的閉合:「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杜明茶:「你進去可能不是喝茶,是挨打。」
沈淮與:「嗯?」
兩人這番動靜已經引起了室內里昂的注意力,他還未出來,先好奇問:「明茶,誰來了?」
沈淮與皺眉,沉靜地看:「你公寓裡還有男人?是誰?怎麼這麼晚了還在你這裡?」
面色不善。
杜明茶:「改天再向你解釋——」
僵持中,里昂已經出來了。
他錯愕地看著門口一個努力關門一個正阻止關門的對峙,狐疑地看了眼沈淮與,目光在他臉上定住。
仔細看了幾眼,片刻後,里昂聲音沉沉:「沈從鶴?」
「不是沈從鶴,」杜明茶說,「介紹一下,這是我——」
她一時卡殼。
糟糕。
這該怎麼介紹?
身份並不明朗,她難道要和對方說這是自己考察期的曖昧對象?還是直接說沈淮與?那不就把他其實是你情敵的兒子這種話也說出來?
沈淮與一派從容從杜明茶身後走出,輕摟住她肩膀。
他面色不善,微眯眼睛,看著里昂,彬彬有禮:「老大爺,您好,我是明茶的男——」
「男媽媽!」杜明茶急促打斷他,緊繃著臉,為了保證沈淮與不被裡昂錘,必須隱瞞他的身份,她仔細介紹,「他是爺爺想讓我認的乾爹。」
里昂陷入沉思:「哦,哪種乾爹?是教父?」
沈淮與按住杜明茶,要她頭貼在自己胸膛,面無表情盯著里昂:「負責暖|床的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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