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梅雨時節。
北城的天空濃墨重彩,烏雲纏裹翻卷。
雷聲作響,雨水如在生鏽的鐵桶中積蓄的污水,被頃刻打翻,砸落在柏油馬路上,生出縷縷白煙。
雨勢來得又急又烈,片場內頓時亂作一團,場工眼疾手快地開始收納設備,攝影師也慌忙用身體護住像祖宗一樣寶貝的攝像機避雨。
拍攝工作被迫緊急叫停,等了快一刻鐘,雨勢依舊不見轉小。
坐在顯示器後的導演一把甩掉手裡的扇子,伸出頭端詳著還不知道會下到何時的大雨,皺眉嘟囔道:「真是稀了奇了,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會下這麼大的雨啊。」
一旁的製片跟著望了眼天,忍不住開口勸道:「導演,要不今天就早點收工吧,我瞧著這雨一時半會兒估計停不了,拍攝時間也馬上就到了……」
漫長等待引發的焦躁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卻沒有感染到不遠處等著的兩人。
有句話說得好,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譬如此刻,正當導演因為被打亂的拍攝計劃煩到差點兒把為數不多的頭髮都拔光時,另一處棚下躲雨的蔣清對此倒是有些喜聞樂見。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人,語氣難掩興奮:「時鳶姐,我看今天這外景肯定是拍不成了,太好了!終於能早點收工了,你這幾天加起來恐怕睡的都沒超過十個小時……」
聞言,時鳶從面前的傾盆大雨中收回目光,好笑地望了眼蔣清。
白皙如玉的纖指輕抵在唇邊,輕聲打斷她的話。
「噓…別亂說。」
江南獨有的吳儂軟語融在淅瀝的雨聲里,聽得蔣清心弦一顫,不禁又盯著自家藝人的側顏失了神。
因為拍攝要求,時鳶今天穿了一身黛青色旗袍,深色線條勾勒出如瓶口般纖細的腰身來,如瀑般的黑髮披散在肩頭,垂落至腰際,白皙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
蔣清移不開視線,腦中突然蹦出一句書里的話。
「手臂像是熱騰騰的牛奶似的,從青色的壺裡倒出來。」
就是眼前這副景象。
時鳶並不是時下娛樂圈裡最流行的明艷嫵媚系的長相,而是細長的柳葉眉,盈盈杏眼,像是活脫脫從古畫裡走出來的美人。
柔弱,卻又多了一股清冷感。
哪怕蔣清已經在時鳶身邊做助理快兩年,還是時不時會被美貌蠱住。
很快,導演助理打著傘朝這邊走過來,還帶了一個蔣清意料之中的好消息。
今天的拍攝果然取消了,剩餘的拍攝計劃只能暫且延後,再尋找合適的時間。
蔣清努力藏起興奮的神情,心裡不知道有多開心。
天知道時鳶已經多久沒休過假了。
其實除了娛樂圈第一清冷神顏女神這個title之外,時鳶還有一個圈內人盡皆知的外號。
那就是——
營業狂魔。
入行不過短短三年,時鳶便一路踩著大好資源登頂娛樂圈,包攬了近三年的各大頂尖電影節獎項,惹得無數人眼紅。
幾乎是家家戶戶的電視上,出現頻率最高的演員,就是時鳶的臉。
蔣清在娛樂圈當助理的時間不短,時鳶卻是她見過最拼命的女演員,沒有之一。
比如最近這一個月,各種GG代言連轉軸,還有上部電影最後的殺青戲昨晚才剛剛結束,時鳶在保姆車裡還沒來得及睡夠三個小時,就又連夜回了北城,開始了新的GG拍攝。
中午因為導演組場地協調出了點問題,拍攝遲遲沒有開始,她們在車裡等了快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等到問題都解決了,可以開拍了,結果又下了這麼一場雨。
製片人也覺得挺不好意思,讓圈裡一線的女明星白等了一天到現在,要是換作別人,恐怕早就沒什麼好臉色了。
而時鳶的神情卻是一如來時的溫和平靜,她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能夠讓周圍人的心也寧靜下來。
她彎了彎唇,微笑著跟身邊的工作人員們點頭示意了下,嗓音清淺:「沒關係,今天辛苦大家了。後續的拍攝計劃您再聯繫我的經紀人就好。」
製片人的耳根莫名紅了點,連忙點頭應下。
時鳶微微頷首,剛想轉身離開,就察覺到背後似乎有一道冰冷如蛇般的目光緊緊黏在她身上。
她猛地轉頭,朝身後看去。
沒人。
屏緊的呼吸驟然放鬆下來,時鳶皺眉,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工作強度太大沒睡好,已經開始產生幻覺了。
總覺得背後像是有雙眼睛在盯著她似的。
蔣清眼尖,注意到她臉色發白,擔憂問:「怎麼了時鳶姐?」
時鳶回神,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應該只是錯覺而已吧。
時鳶離開後,隔壁的棚里便傳出幾個工作人員的竊竊私語聲。
「天啊,時鳶本人真的好溫柔啊,美得像仙女一樣,我聽說她以前還是跳古典舞出身的呢,沒想到演戲也這麼絕……」
其中一個年輕女孩盯著時鳶的背影感嘆出聲,卻惹來旁邊一聲嗤笑。
「你呀,入行的時間還是短。在這個圈子裡,哪怕外表長得再不食人間煙火,也繞不開利益薰心四個字。」
「什麼意思?」
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工作人員瞄了眼四周,壓低聲音說:「這你都不知道?時鳶從入圈開始就簽在豫星娛樂旗下,剛出道就手握大把大把資源,你以為怎麼做到的?」
女孩稍一回憶,便驚呼出聲:「豫星娛樂?季總?」
「嗯,之前還有記者偷拍到過季雲笙深夜探班時鳶,只是消息後來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行了行了,幹活吧。」
沒人注意到,暗處的角落裡,一道身影悄然離開,淹沒在片場的人群中。
保姆車緩緩從片場駛出,在厚重的雨幕里被迫行駛得如蝸牛般緩慢。
后座,時鳶脫掉高跟鞋長舒一口氣,便蜷縮在柔軟的車座上合眼假寐,積攢了一周的倦意終於鋪天蓋地般襲來。
也許是她的神經要比正常人遲緩許多,每次完成一段時間的超強工作量之後,身體仿佛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抗議。
不過這樣也算不錯,總比她在拍攝片場像林黛玉一樣暈過去丟人現眼要好。
車內靜謐無聲,世界都似乎只剩下雨點敲擊在玻璃窗上的聲音,無端叫人心慌。
這樣的環境下,時鳶很快便沉沉睡去。
夢裡的世界光怪陸離,幾道熟悉的聲音交織出一個極為真實的夢境,尖銳刺耳,又像是沼澤中伸出的無數隻手,試圖將她拖進那個不見底的漩渦里。
-時鳶,你爸爸他……
-時鳶,你太讓老師失望了……
-鳶鳶,別哭。
……
還有最後一副扭曲的畫面。
她低下頭,手上沾滿的鮮紅刺得人眼眶發暈,像是被潑灑上去的紅色顏料。
面前的人薄唇翕動,她卻根本無法聽見任何聲音,只能在模糊的光線里努力辨認他的口型。
他問,這一次,我們算兩清了嗎?
她大口地喘著氣,像是沙灘上擱淺的魚,窒息到動彈不得。
突然,電話鈴聲在車廂內突兀響起,陡然劃破一片寂靜,也將時鳶從扭曲的夢境裡猛地拉回現實。
電話只短暫地響了一聲,就被蔣清眼疾手快地開了靜音。
見時鳶被吵醒,蔣清捂著電話,一臉愧疚道:「對不起時鳶姐,我忘記靜音了……」
被噩夢一攪,時鳶已經徹底沒了睡意,索性將座椅靠背調直了。
最近這幾天她總是睡不著,總覺著背後像是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似的,讓人毛骨悚然,她卻又說不上來原因。
她語氣安撫:「沒事,反正也是要醒的。誰的電話?」
「是洛姐。」
蔣清一邊答著,這才想起摁下接通鍵,將手機遞給時鳶。
時鳶剛接過電話,洛清漪火急火燎的聲音便在那頭響起。
「拍攝取消了,最近這兩天我都沒給你安排工作,權當是放假,你趕緊給我好好休息,真當自己是鐵打的呢。雖然我不在你身邊,但你也得學會主動休息,知不知道?」
洛清漪的性子風風火火,當了經紀人這些年也沒見什麼進步,開口便像是連珠炮似的,話語間的擔心卻是實打實的。
聞言,時鳶莞爾,將語氣放柔了些:「我沒事,放心吧。」
她將視線投向窗外:「三年了,這種強度我早就習慣了。」
她將視線投向窗外,莫名有些出神。
車輪駛過路邊水窪,無情割裂掉那片鏡面世界,濺起一片水花。
然而,洛清漪這次卻沒被她輕鬆糊弄過去:「那也不行!你得把自己的身體放在第一位,賺錢排後,其他都是些有的沒的……」
時鳶握著手機,忽地輕聲打斷她:「可是,我想快點結束。」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下來,那邊的人像是噎住了,頓了下,才又緩和著語氣勸她:「時鳶,你這樣太累了。」
時鳶凝視著窗外的景色,嘴角輕勾了下,語調輕快地反問:「所以才要快點結束,不是嗎?合約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
然而,她的故作輕鬆卻並沒有緩解電話里壓抑的氣氛。
察覺到對面沉默下來,時鳶只好轉移話題:「對了,你給我看的那個劇本,我很喜歡,幫我爭取一下吧。」
頓了頓,她又平靜道:「畢竟是謝幕之作,我得給自己和粉絲這些年一個交代。」
聽見這句,一旁安靜如雞的蔣清瞬間滿眼震驚。
電話里,洛清漪還是妥協了。
「我知道了,我等會就聯繫一下,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要來邱銳的聯繫方式。」
時鳶輕輕笑了下,「辛苦了,等你回來。」
掛掉電話,時鳶才注意到身旁的人早已呆若木雞。
蔣清震驚到連嘴唇都在顫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姐,你要退圈嗎?」
時鳶沒忍住勾唇笑了笑,也沒瞞她:「嗯,拍完下一部電影之後。」
蔣清呆呆地眨了眨眼:「為什麼?」
時鳶正用手攏著剛才有些睡亂了的頭髮,聽到這句,動作微不可查地滯了下,隨即便恢復自然。
她半開玩笑似的答:「因為…我打算回江南做一個舞蹈老師。」
「???」
蔣清記得,時鳶的家鄉就是江南一座不出名的小鎮。
一線女明星放著不當,要想不開回到小地方去當舞蹈老師??
她不理解。
就在蔣清還沒消化掉這個爆炸性消息時,就聽見時鳶問:「那個盒子是什麼?」
蔣清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終於想起來座位上放著的那個禮物。
「啊這個是今天有快遞員送到片場的禮物,這個月已經是第七個了,沒有寄件人姓名,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可能還是同一個粉絲吧……」
時鳶皺了皺眉:「打開看了嗎?」
蔣清點頭,把盒子打開給時鳶看:「是一條鑽石腳鏈。」
絲絨盒子裡,一條昂貴的腳鏈靜靜躺在裡面,在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是一個很貴的牌子,價格起碼要六位數以上。
而腳鏈的設計與大部分腳鏈也不太一樣,比起那些精緻華美的腳鏈,這一條卻更像是……
腳銬的模樣。
讓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時鳶的眉頭蹙得更深,問她:「不能想辦法退回去嗎?」
蔣清搖頭:「我問了把東西送來的快遞員,他說他也沒辦法,東西是直接送到快遞公司的,他也沒見到寄件人。」
將近一個月時間,這已經是第七件匿名禮物了。
各種名貴的珠寶首飾,每一樣都高達六七位數。
她們這邊又始終找不到關於寄件人的一點信息,哪怕她們想辦法退回了,很快就又會被送回來。
應該是某個有錢的狂熱粉絲吧。
時鳶看著那件棘手的禮物,輕嘆一聲說:「等會給洛清漪拍張照片吧,讓公司幫忙處理一下吧。」
「好,那我等會告訴洛姐。」
談話間,保姆車已經穩穩停在了市中心公寓樓的地下停車場。
時鳶開門下車,司機已經將行李箱搬了下來。
很快,蔣清緩過神下車,就要接過行李箱:「姐,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最近這一個月蔣清跟著她四處奔波,也受了不少累,時鳶都看在眼裡。除了加工資之外,她也想讓蔣清可以早點回家。
公寓的私密性很高,是一梯一戶,時鳶自己拖著小行李箱乘上電梯。
隨著數字迅速變化,很快,電梯門應聲打開。
走到自家門前,時鳶放下行李箱,開始輸入密碼鎖。
樓道里死寂無聲,唯有輸入密碼時發出的滴滴聲,像是一下下敲擊在心上。
身後的消防通道內,厚重的門半掩著,光潔的地面上倒映著若隱若現的人影。
就在即將輸入最後一位密碼前,時鳶忽然察覺到什麼,還未等她反應,隱在通道里的人影忽然衝出,從後方用沾了藥物的手帕緊緊捂住她的口鼻。
時鳶連掙扎呼救的機會都沒有,渾身的力氣便迅速散去,眼前的視野也漸漸模糊起來。
被抱上車的那一刻,她的意識也徹底陷入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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