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倒在一片狼藉之中,他目光呆滯,右手朝著天空直直地伸出,像是在試著抓住那輪明月。記住本站域名
一個身材枯瘦,雙頰凹陷的女孩緩緩向他伸出手,將他從垃圾中扯出。
她憑著這具單薄的軀體,使勁地將少年拖拽向貧民窟中的一個破舊帳篷里。
破舊的帳篷中。
「你....會說話?」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
少年動了動乾燥的嘴唇, 思緒凌亂地問:「我似乎失憶了,請問....這裡是哪裡?」
他只記得自己好似叫做亞森。
「我叫尤利,這裡是貧民窟。」女孩說。
亞森愣了一下,他接著問:「哪裡的貧民窟?」
「尤克瓦里鎮的貧民窟。」
「尤克瓦里鎮是......」
「你連這都不記得,這是卡洛國邊境的一座城鎮。」尤利微微蹙眉。
亞森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看著自己稚嫩的雙手,意識到自己似乎才十三歲左右,只是一個小孩。
他的腦海里有著一些常識,但關於自己的過去,他卻是絲毫想不起。
尤利沉默了許久後說:
「我要去撿垃圾了,不然明天什麼都吃不了,你要來幫我麼?」
亞森點點頭,跟著尤利向破舊的帳篷外走去,月光照耀下,眼前的世界骯髒昏亂無比,隨處可見拾荒者和流浪漢的屍體。
亞森感到恐懼,尤利卻是面無表情,好像見慣了這些事情。
「有人收這些。」
她撿了一晚上的垃圾,用袋子將有用的都收集起來,亞森一直跟在她身後,觀察著什麼樣的垃圾才是可以回收賣錢的。
在那之後,他也像模像樣地幫忙了起來,直到黎明到來,他們拖著兩三袋沉重的廢品,步伐艱難地朝著貧民窟的一條街道走去。
那裡有著一家回收垃圾的店鋪。
尤利讓亞森在門外等待,自己推開店鋪的破木門, 走入其中。
亞森駐足在街頭,寒風吹拂著他的身體,他輕微哆嗦,摩挲著手腕。
尤利走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兩枚銅幣,身上多出了一些青紅的傷疤。
「你怎麼了?」亞森怔怔地看著尤利身上的傷疤。
「老闆有一些癖好.....」尤利的右手輕微顫抖著,她將銅幣小心翼翼地塞進口袋中:「不然他不會收我撿的垃圾。」
亞森的瞳孔收縮。
她盯著亞森,又低著頭沉默了片刻說:「可以到鎮上買半個包子,我們分一下。」
「半個包子?」亞森愣了一下。
「或許不到半個。」尤利說。
她帶著亞森朝著鎮子的方向走去,亞森一路觀察著四周,貧民窟中幾乎沒有一座完整的建築物,到處都是破陋的簡易帳篷和瓦屋。
遍布四處的屍體,散發著森冷的寒意,就好似在預言著他們的結局。
在這之後,尤利在村鎮裡用那髒兮兮的銅幣換了半個帶著肉餡的麵包,她撕下了一半,分給亞森。
兩人似乎達成了共識,他們一路緩緩地走回貧民窟, 將那一小塊麵包,小心翼翼地保留到回家後再吃。
帳篷里, 尤利用有些破爛的繃帶,處理著自己身上的傷口。
亞森輕聲問:「尤利,必須這樣才能賺到錢麼?」
「那個店主,不是每天都會打我,」尤利說:
「只是偶爾,這是一點代價。」
亞森的心情很複雜,他感覺自己的心像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他們吃完早餐後,沉沉地睡了過去。
到了黃昏,尤利帶著亞森來到貧民窟附近的一條小河清洗身體,她似乎毫不忌憚所謂的男女之別,赤裸的身體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亞森眼前。
亞森面紅耳赤,不過他似乎能理解。
在貧民窟長大的孩子,眼裡只有兩種人:窮人和富人,所謂的性別意識,是更上面的階級才配擁有的事物。
他們光是活著就已經夠艱難的了。
那天夜晚,亞森更加努力地在垃圾堆中尋找著可以賣出的廢品。
如此往復幾日,他們撿完垃圾後就去換銅幣,然後買一兩塊麵包,口渴了就到河邊喝水,然後再沉沉睡去。
在第七天的時候,尤利照常用廢品換了兩枚銅幣,這次她的身上又出現了傷痕。
「那種人渣的錢......」亞森的身形在戰慄著,他抓著尤利的手腕:「我們不要了,尤利,不要再跟他交易了。」
「那要怎麼吃到東西,只有這樣才能賺到錢。」尤利說。
「可是.....」
「我習慣了,在遇到你之前,已經習慣很久了。」
一路無言。
他們走進一條小巷。
亞修可以看到髒亂的地面上,有著一個做工精緻,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的錢包,只不過這個錢包也被巷子的黑水給染濕了。
他看向巷子的對面,兩道穿著華麗的身影似乎正尋找著什麼。
牙修很快理清情況,這個錢包應該是他們遺落的。
「貴族.....」尤利盯著朝著這側走來的那兩人,拉著亞森的手腕,「我們換個方向走。」
亞森盯著尤利手腕上的傷勢,他堅持俯下身,撿起了那個錢包,急促地說:
「我們可以把這個錢包拿給他們,他們會感謝我們的,你看,他們那麼有錢!」
尤利用力地拖著亞森,她的聲音在顫抖著:
「快放下.....他們看到了。」
「看到又有什麼關係.....」亞森拿起那個錢包,面帶笑容地向前走去,開口對迎面走來的那對貴族情侶說:
「那個,這是我剛剛撿到的,我想這應該是你...們....的。」
亞森的瞳孔緩緩收縮到極致。
他可以看出這兩個人陰寒的臉色和眼神,就好似看到了街道上爬過的一隻臭老鼠,或者是骯髒到極致的蟑螂。
「髒,死,了。」
貴族女士近乎作嘔,她臉色猙獰地一巴掌甩向了亞森。
亞森瘦小的身形倒飛在巷中,他癱倒在一片漆黑的髒水中,還算乾淨的臉龐染上污濁。
錢包從亞森的手中脫出,女士歇斯底里地踩踏著那個錢包,對身旁的男人大吼:「我都跟你說過了!不要走這邊的路,都說了會碰到髒東西的,我的錢包可是剛買的!!」
那個男人臉色陰沉地走向了亞森,一腳又一腳地狠狠踹在他的腰上,血液不斷從亞森的口中咳出,近乎將地上的黑水都染成血色。
尤利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她護在了亞森的面前,男人的皮鞋不斷踹在她的肩膀上,一道道猙獰青腫的傷口在她枯瘦的身體上蔓延開來。
「請放過他......」
「他.....」
「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她有些語無倫次。
因為每次話說一半,她沙啞的聲音就被身軀傳來的劇痛打斷。
貴族男人還在不斷地用力踹出右腿。
尤利本就滿是傷痕的雙臂傷口再度皸裂開來。
那兩枚銅幣從她破裂的口袋中滾出,落在一片髒水中。
貴族男人身後的貴族女士抽著菸斗,不耐煩地說:「行了,發泄夠了沒,還要我陪你演一段戲,你真惡趣味,要是被公爵知道就不好了。」
貴族男人扶了扶金框眼鏡,他壓低聲音,臉色愉悅又低沉地說:「還有什麼.....是比站在道德制高點施虐更解壓的。」
貴族女人用高跟鞋將地上的錢包撕裂開來,她呼出了一口煙,滿滿不快地說:「雖然錢包里沒裝東西,但你每次都這樣玩還是挺費錢的,下次換個布料便宜點的錢包吧。」
「你們.....在,跟我開玩笑?」
亞森的瞳孔在收縮著,他宛若一頭暴怒的野獸豎直眼瞳,費盡全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猛撲向了那個貴族男人,瘋狂地撕咬著他的右臂。
「瘋狗!!你也配靠近我!!」
貴族男人鏡片下的眼睛如同一頭嗜熱的毒蛇,他一拳狠狠砸出,亞森的臉龐扭曲開來,如同風箏般倒飛而出。
他試著一腳踹開尤利,繼續向亞森施虐。
可尤利還緊緊地抱著他的腿部。
她聲音沙啞,又好似不帶感情地麻木懇求著:
「請不要.....
再奪走我身邊的任何人了。」
貴族女士微微蹙眉,她拍了拍貴族男人的肩膀:「我們得走了,不然要在公爵的聚會上遲到了。」
「我明白....」貴族男人有些惱火地幾腳踹翻了尤利,「走吧。」
亞森的眸光有些模糊,血染紅了他的雙眼,他怔怔地跪在地上,想要試著伸出手抓住那個男人的背影,卻是跌倒在地上。
尤利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巷子的那片髒水裡,尋覓著那兩枚掉落的銅幣。
她不顧渾身的傷勢,找了很久,下垂的髮絲遮蔽住她的雙眼。
「不見了......今天吃不到麵包了。」
她的眼眶第一次地泛紅了起來。
「會找到的,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天真了。」亞森跪倒在黑水中,他的雙臂已經被暴虐得失去反應。
「我會找到的.....」
「絕對會。」
他幾乎要把頭塞進地面,瘋狂地尋覓著那兩枚微微反光的銅幣,用嘴唇一枚枚地將它們從髒水中叼起。
亞森傻乎乎地笑了,他費盡力氣地張開嘴巴,露出了咬在牙齒中的那兩枚銅幣。
尤利呆在原地,她抱住亞森,麻木空洞的雙眼徹底紅了,淚水奪眶而出。
亞森也嚎啕大哭了起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誰給緊緊地捏住了。
哭得近乎窒息。
「我真的好弱......」
哭得好似喉嚨都要撕裂開來,哭得聲嘶力竭。
「我根本保護不好你......」
她是堅強的人,所以亞森也想到做到像她這麼堅強。
他一直在等她先哭。
兩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迎著晨陽,朝村鎮的方向走去。
村民們怔怔地看著這兩個渾身是血的孩子,卻沒人敢站出來。
尤利無言地伸出髒兮兮的手。
賣麵包的婦人看著尤利用幾乎殘廢的手遞出的兩枚銅幣,她拿著夾子的手顫抖著。
這次她沒有再將麵包撕出一半,而是直接把整塊麵包都遞給了她。
尤利眸光黯淡地看著那一整塊麵包。
她撕下了一半,將沾著血液的半塊還給了婦人:
「請不要...侮辱我們,我們也在努力的,有尊嚴地活著。」
附近的一名看熱鬧的軍人徹底怔在了原地。
他能在這兩個孩子那雙空洞的眼中,看到熾熱沸騰的生命力。
「就是他們了。」軍人頗感震撼,輕聲喃道。
尤利將半塊麵包嘴對嘴地分給亞森,她的兩條手都已經接近廢掉了,青黑的血不斷流淌著,灑了滿地。
貧民窟里沒有醫生,沒人救得了他們,但他們還是盡力地向自己的家走去。
那個破舊的帳篷,是他們最安心的地方。
沒有傷痛,沒有歧視,只是互相依偎,舔舐著彼此的傷口。
他們在破敗的街道上拉勾,用沾滿髒血的手指,定下約定。
他們絕不拋棄彼此。
一起活下去。
直到生命的終點。
軍人一路跟隨著他們,來到那個破舊的帳篷前,臉色複雜地開口說:
「我可以救你們,按這個出血量,你們活不了多久了,貧民窟沒有醫生,你們想活下來,只能跟我走。」
尤利在路上已經昏倒了,是亞森用盡餘力將她拖回了帳篷。
亞森的右眼流淌著眼淚,可眼淚和從額頭流淌下的血液混雜在一起,分不清了。
他費力地咬著那塊麵包,呆呆地看著一身正裝的軍人,傻傻地開口說:
「我要她活下去....只要她活下去就可以了,我怎麼樣都可以。」
軍人的嘴角抽搐著,他壓低了自己的帽檐,聲音低沉到像是在宣誓著:
「你們....」
「都可以活下去。」
那一天,亞森眸光堅毅地抱著尤利,在軍人的帶領下走出了貧民窟。
軍人向他們說明的事情很簡單,在這座國家周圍的一片沙漠上,突然出現了一座遺蹟,一座只會出現在神話中的通天巨塔。
國王對此感到萬分驚奇,他正在招募著一支敢死隊伍來探索這座通天巨塔,為他帶來巨塔內的探索成果。
這支隊伍里的人可以是萬惡不赦的囚犯,可以是貧民窟中的亡命之徒,可以是任何不要命的人。
從小孩到老人,沒有任何限制。
亞森和尤利加入了這支通天塔探索隊中,這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早已面對過的死亡,對他們來說再也不成恐懼。
他們唯一恐懼的事物只有分開。
他們走過一望無垠的沙漠,穿過沙塵,來到那座通天巨塔的前方。
震撼的一幕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們牽著手,沿著塔身周圍環繞著的環形階梯,一步一步登向天空,仿佛走向天堂。
等到他們登到與雲層比肩之時的塔頂時。
驟然間,這座巨塔消逝了。
這座巨塔從這個蒼涼的世界消逝得無影無蹤。
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就好像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早已支離破碎的世界。
............
............
2030年,3月15日。
冰海旅團的眾人停在巴比倫之塔的前方。
安清律注視著眼前的這座通天巨塔,眸中滿是無法抹去的震撼。
「我們走!「
菲婭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興奮無比地咧開嘴角:
「去塔頂看看!」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