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礁島。
方謹坐在沙灘上,望著遠處萬里無垠的藍天碧海。
雪白的海鷗成群飛過,風聲略帶咸腥,揚起他耳邊細碎的鬢髮。
管家穿著老頭衫人字拖,端著個醫藥托盤過來,在扶手椅邊依次放下各種藥水藥盒。方謹溫順地一一拿起來都吃了,然後從他手裡接過水仰脖全咽了下去。
那藥非常苦,他輕輕嘶了口氣,趕緊從托盤上拿起一杯鮮榨的梨汁。
「昨晚看樹上還有七八個大梨子,今早起來只剩兩個了,全是那幫小子爬牆頭來偷摘的。我已經跟人說好了今天下午過來,在院牆上砌一圈玻璃渣,否則天天被人爬牆偷雞摸狗的……」
方謹打斷了管家的話:「算了,跟小孩子計較什麼。」
「但這樣多危險啊!」管家很不認同:「今天是不懂事的小孩,明天呢?後天呢?本來這座島就窮,萬一出個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情,又不是沒保鏢。」方謹笑著勸他:「爬樹偷果子而已,我小時候也幹過的。」
管家知道他是怕小孩翻牆被玻璃扎破胳膊腿,因此也就不說什麼了,只搖頭嘀咕兩句:「……本來就吃不下去東西,也就梨子汁能多喝點,還被人偷……」
他在顧家工作了三十年,和方謹一直相處融洽,因此立場就十分向著他。方謹將梨汁一口氣喝盡,搖頭道:「別這樣——幾個果子而已,我又能喝多久呢?明年還不都是他們的。」
管家正伸手接過空玻璃杯,聞言微微顫了一下。
這是東南亞一座極具熱帶風情的小島,雖然經濟不發達,民風卻熱情淳樸。早年方謹在為顧家開發一個旅遊項目時注意到這座島,大概是突然想到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就讓人買下地皮,建了一座度假別墅。
別墅里幾個護士和保鏢都是從g市被送來島上的,比方說管家,在顧家工作了三十年,顧遠強勢回歸後方謹知道他不會太受新主待見,就提前讓他來了這裡。雖然工作環境比不上g市那麼現代繁華,但島上環境好,薪水優渥,僅僅照顧方謹一人又十分清閒,因此眾人也都安心待著。
美中不足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方謹的身體每況愈下,雖然有最昂貴的進口藥撐著,但世界骨髓庫配型遙遙無期,他看著已經等不了太長時間了。
管家心下有些難過,就只聽方謹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樣,笑著擺了擺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這輩子已經見識過絕大多數人難以想像的富貴了,也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管家一聽這個就不服了,剛要開口反駁,只見阿肯踩著人字拖從沙灘上走來:「說什麼呢你們?」
越南僱傭兵在島上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整天小酒喝著,燒烤吃著,還買了艘快艇沒事就出海打魚。管家見他咯吱窩裡夾著個本子,還以為又是他買來的東南亞美女泳裝圖冊,不由老臉一皺,大搖其頭。
「在說給你倆發獎金的事,」方謹笑道,「想著這段時間照顧我辛苦了,一人發個大紅包慰勞你倆,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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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謹指指身後不遠處,藍天下三層別墅由雪白磚石建起,周圍綠蔭紅花掩映,猶如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陳叔老了,」他望向管家道:「你也沒個子女,以後怕是養老困難。這塊地皮和別墅當初就是用你名字買的,我死後你正好可以拿去,連手續公證都省了。」
管家瞬間大愕,簡直完全沒想到:「不不,這——這怎麼行——」
「阿肯不是能待在一個地方的人,我把所有現金都留給了你,願意回越南老家就回越南老家,願意環遊世界環遊世界去吧。做僱傭兵畢竟危險,早點帶兄弟們金盆洗手,做點正當生意多好。」
方謹不停頓說完,微微吁了口氣,抬手制止了管家:
「這差不多是我所有的大筆資產了,剩下些零碎東西、車船之類,變賣後分給護士和傭人吧。照顧我一場也不容易,都拿點錢走,當是個念想。」
管家眼眶瞬間就紅了,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阿肯對他使了個眼色,叫他別當著方謹的面掉出淚來。
「但您打拼出這筆身家也不容易,這幾年來辛辛苦苦的……」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方謹淡淡道:「人看開點活得更輕鬆,陳叔不用勸了。回去休息會吧,我跟阿肯有事商量。」
管家明顯是不想作罷的,但方謹態度卻緩和而堅決。他一向是那種雖然很和善,但主意一旦打定就沒有絲毫轉圜餘地的人,誰勸都沒有用——唯一能輕易改變他意志的人此刻遠在天邊,估計正忙著接手顧家更為龐大的產業吧?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管家只得沙啞答了聲是,躊躇著走了。
「幹嘛現在說這個,這不咒自己嗎?」待管家走遠後阿肯才皺起眉,不贊同道:「這下好了,老人家又要長吁短嘆嘮嘮叨叨,對著他那幾棵寶貝果樹流淚吐血……」
方謹不由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這樣,早說早好。從守靈那陣子開始其實我就有點糊塗了,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一時明白一時恍惚的,看東西也不太清楚……我怕到最後漏掉點什麼,忘記交代給你們。」
阿肯倏而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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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自己都知道這話有多蒼白——骨髓配型大海撈針,要六個點全對上,最好還要血型匹配,那簡直是買彩票中千億大獎的機率。就算幾百次重篩後終有對上的那一天,方謹也未必能等到那時候。
「不說那個了,」方謹岔開話題道:「叫你打聽的事情呢?結果出來沒有?」
「啊是,」阿肯立刻抽出那本資料遞給他。
「關於您父母骨灰的事,我讓人打聽了很久,順著您家以前被燒毀的警方記錄一路往上追查,但怎麼都找不到線索。後來我想既然真兇是柯家,很可能他們買通相關人員弄走了遺體,就從這方面入手,最終找到了當年搞屍檢的人……」
方謹驟然抬頭,眼睛緊緊盯著阿肯。
「——查不出來,」阿肯道:「時間太久且柯家刻意掩蓋痕跡,用這個方法根本不行。後來我差點要對那幾個人動私刑了,這時突然道上的朋友找到我,給我介紹了個當地火葬場的人,翻十幾年前的卷宗找到了您父母……呃,過去燒骨灰的記錄。」
方謹不假思索,立刻問:「埋在哪?」
「g市城郊一個公墓,詳細地址和照片都有。」阿肯指指那本資料:「具體埋葬地點也記在上面,幸虧是二十年內不用續費,否則一旦給公墓管理處挖出來,可就真沒了。」
方謹立刻低頭翻開文件。
他看得很認真,眼睫低垂一動不動,因為臉上傷痕還抹著藥的緣故,鬢髮被別了上去,側臉顯出非常清瘦利落的線條。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也還好,並不太遠。」
半晌方謹合上資料,微微鬆了口氣,轉向阿肯道:「這樣——你去把他們的骨灰拿出來,路上小心保存,然後帶到島上來給我。等我死後你把我燒了,骨灰和他們混在一起,過兩天幫我找附近墓地的介紹圖冊來,選個好的以後埋了……」
他說這話時完全不低落,甚至有些雀躍。
阿肯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擠出一點笑容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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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說的時候,其實阿肯心裡突然掠過一絲狐疑。
那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毫無徵兆又無跡可尋,但他在東南亞金三角混了那麼多年的直覺卻在警告他,似乎有某種危險的、被他漏算了的線索。
真有那麼容易找到嗎,十幾年前意外失火被害人的骨灰?
就在他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時候,突然一個知情人就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明明邏輯上也是說得通的:他道上朋友多,之前到處追查的動靜不算小,光衝著懸賞就肯定有人願意幫忙打聽。但不知為何阿肯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仿佛那一重又一重的巧合,都透著一股精心策劃的味道。
方謹的狀態是真不行了——他忍不住想。
連他都隱約懷疑的情況,方謹卻完全不假思索,連多想一點都沒有。
他這幾年禪精竭慮太過,現在腦力是真有點跟不上了。
雖然阿肯內心遲疑,但方謹的命令卻不能不聽。因此第二天他做好一切準備,就帶著兩個手下坐船去g市,取骨灰去了。
別墅里一下少了三個警衛人手,安保力度便有所減弱。所幸島上環境安全,阿肯他們最多三天就能回,因此連一向愛嘮叨愛擔心的管家都沒覺得有什麼。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他們走後第三天,阿肯打電話來說取到骨灰了,是夫妻混在一起的骨灰盒,還拍了張照片發給方謹看。
方謹自然是捧著手機看了很久,又問他什麼時候回。
阿肯雖然平時浪蕩好玩樂,但關鍵時刻仔細、妥帖、周密,絕不耽誤事情。他和兩個手下訂了當天晚上的機票,準備飛機回離紅礁島最近的城市,然後在當地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能坐船回來。
這完全沒有任何不妥,方謹叮囑了兩句一路小心,便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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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按原定時間回來,甚至到了下午都不見蹤影。管家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對面卻全是忙音,表示對方手機已經被掐斷;不僅他這樣,連他兩個手下手機也無法接通。
方謹讓人去查了早上那艘經過紅礁島的航船,傍晚時回來消息,根本沒有這個叫阿肯的旅客上去。
三個大活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方謹當機立斷,馬上派了人去搜查昨晚航班的旅客列表,以及機場附近酒店的住宿消息。但他在當地沒有人脈關係,門路也不通,這麼短的時間內問不出情況來,無法判定阿肯是在g市遇到了麻煩,還是離開g市後才失蹤的。
整件事情一下變得風聲鶴唳。
似乎有種無名的危險,終於從一系列巧合的背後探出頭,如同陰雲般逼近了這座島嶼。
那天深夜方謹隱約做了很多夢。
那其實是很不正常的,因為他太虛弱了,精神已經不足以支撐晚上做夢這麼高強度的大腦皮層活動。有好幾天晚上他與其說是睡眠,不如說是淺度昏迷,一喪失意識就人事不知的那種。
但這天他的夢境卻異常紛雜,無數個記憶片段潮水般涌過,交織成錯綜迷離的幻境,將他牢牢地困在了大網中;他拼命掙扎,大聲呼喊,卻無法掙脫任何舊日夢魘的糾纏。
最終那大網中心呼地燃起大火,瞬間燒毀了所有幻象,映亮了夜色深處黑暗的天空,將房屋燒得噼啪作響。
——他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在火海中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方謹竭力往火里沖,他要去救出他的父母,救出他的家,或者哪怕陪他們一起去往另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然而不知是誰從身後緊緊拉住了他,那力道簡直像鐵鉗一般,不論他怎麼拼命掙扎、大聲哭喊,都無法撼動那力量分毫。
最終房屋轟然坍塌,方謹痛哭著跪在了地上,充滿仇恨地回頭想看拉住自己的人是誰。
緊接著他愣住了。
——那人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赫然竟是顧遠。
方謹猝然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臥室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半晌方謹才勉強平息心跳,翻了個身想找點水喝,結果猛地僵在了那裡。
——床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西裝領帶,昂貴布料包裹住精悍的身形,如同慣於殺伐的野獸披上了一層華麗外衣;他的面孔英俊神情卻冷淡,那針扎般強烈的氣勢,甚至讓人下意識就覺得膽寒。
方謹僵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半晌才勉強發出聲音:
「顧……顧遠……」
顧遠把手裡那隻陶瓷罐放在床頭柜上。
「給你的,」他漫不經心道,「令尊令堂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