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5

2024-09-04 07:52:07 作者: 淮上
  翌日,g市血液中心醫院。

  醫生放□□檢報告單,長吁了口氣,笑道:「捐贈者體質很好,血糖有點偏低但不影響捐獻,這半個月多補補就行。」

  顧遠終於鬆了口氣,鐵青的面色瞬間恢復成平常風度翩翩的模樣:「謝謝謝謝,醫生辛苦了!」

  捐贈者是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小姑娘,白白淨淨瘦瘦小小,收到捐髓宣傳單後也是一時熱血澎湃才來登記骨髓信息的,沒想到幾天就配上了——很多志願者十幾年都未必能配型成功。她坐在醫生辦公桌後,表情既興奮又糾結又忐忑,好不容易等顧遠和醫生寒暄完了,才怯生生道:「呃……那個……」

  醫生和藹問:「還有什麼問題?」

  「那我……我什麼時候再過來?」

  「捐獻前一周每天都要打動員針,會產生類似於感冒的症狀,這個最好是過來我們醫院打。實際捐獻會要求在醫院待兩天,不用擔心,這個費用都不由你承擔……」

  「由病患家屬承擔,」顧遠立刻接口道,此刻他臉上表情是這輩子都從沒有過的和藹可親:「姑娘你學校離市區很遠對吧?沒關係我在附近酒店幫你訂了套房,離醫院走路五分鐘距離,你就安心住著,一切開銷都由我埋單。另外我樓下那個司機也配給你,想上哪兒吃上哪兒玩就直接跟他說,所有費用我結。還有姑娘你是不是大四快畢業了?有興趣來敝公司工作嗎?這是我的名片……」

  醫生:「咳!!」

  顧遠訕訕住口,丟給小姑娘一個「你懂的」笑容。

  小姑娘嘴角微微抽搐。

  儘管眼前這位英俊的「病患家屬」確實讓她少女心動了那麼一動,但那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酷哥氣質是如此濃厚強烈,以至於他慈愛的笑容看起來頗似狼外婆。

  該不會是開賭場的要介紹我去看場子吧,小姑娘捏著名片心驚膽戰地想。

  方謹在隔壁做常規檢查,他最近各項指標出乎意料的穩定,因此結束得很早。顧遠陪著小姑娘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拿著檢查單,站在走廊盡頭的玻璃門邊,微微笑著望向他們。

  他已經很削瘦了,但精神卻出乎意外的好,甚至完全不像個病人。陽光從他側面映來,將半邊身影暈染成暖洋洋的燦金,連發梢都閃爍著細微的光澤;他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從眼底滿溢出期待,格外的柔和閃亮。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姑娘被閃了一下,忙說不用不用。

  方謹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又認真重複道:「……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姑娘更不好意思了,慌忙擺手躲開,佯裝好奇地走開去打量醫院血液科。

  然而方謹卻是真的很感激她。他被人悔捐過好幾次,都是初配過了,血液中心的人打電話去通知做高配時志願者後悔,他只能通過關係想方設法聯繫上志願者,用許以重利的方式來說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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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倆送小姑娘出了醫院,顧遠無限殷勤地讓司機把她送回去,那架勢如同恭送金光閃閃的貴妃娘娘上轎。小姑娘受寵若驚,非常不安地走了,結果車開出醫院大門了顧遠還追著在後面深情揮手送別。

  「呼——」顧遠揉揉自己的臉,說:「笑酸了。」

  「……你笑得好不自然。」

  「怎麼不自然!」顧遠立刻反駁:「這是從我內心油然而生的真摯情感,我這輩子都沒這麼笑得那麼努力過!」

  方謹無言瞪視他半晌:「但你笑起來的時候她明明很害怕……」

  「哎喲膽子肥了,剛結婚就嫌棄老公不帥了?」顧遠拉著方謹去找他手下開過來的另一輛車,一路不停教訓:「都像你傻乎乎的,還『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商品經濟在現代社會中的重要作用嗎?老公都準備好了,手術那天帶支票本來,多少感情都在薄薄一張紙里了……」

  方謹直覺哪裡不對,但又無法反駁,只得被顧遠拉著走了。

  移植手術前患者需要進無菌倉待十天到半個月時間,在此期間要進行一次超大劑量的致死化療,將體內的免疫系統完全摧毀殆盡,就是俗稱的「清髓」。

  清髓後患者虛弱如新生嬰兒,全身造血功能為零,免疫功能為零,隨即再輸入捐獻者的造血幹細胞,就是俗稱的骨髓移植了。這個過程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如果志願者突然悔捐的話,患者一方面已經清髓,另一方面又沒有健康的幹細胞輸入,臨時換供體又幾乎不可能,那就是瞬間宣判了死亡的事情。

  因此顧遠用一種很柔和的手段,把捐髓者置於了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進倉前患者可以回家收拾生活必需品,送去醫院消毒後,再帶到無菌倉里用。回到顧家莊園後方謹直撲主臥,進去就開始翻箱倒櫃;顧遠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只見他跪在地上,拉開衣櫃最下層的那個抽屜,往裡一看發現空了,頓時有點兒發怔。

  「……」

  方謹回過頭,只見顧遠倚在門框邊,兩根手指拎著一塊棉白手帕:

  「親愛的,在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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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老公智商高。」顧遠冷冷道,走進臥室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道:「——你這個偷我東西的小哭包。」


  方謹仰起頭眨巴著眼,滿臉無辜,猶如一隻雪白待宰的小羊。顧遠把手帕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正要得意洋洋嘲諷兩句,卻突然見他閃電般起身,一把奪過手帕就往外跑!

  這速度簡直是百米賽跑級的,擦肩而過時顧遠竟然沒抓住,剎那間就衝到了臥室門口!

  顧遠氣極反笑,轉身拔腿就追——他的身手是何等專業,方謹還沒跑出臥室大門,就只覺得身後勁風來襲;緊接著腰上一緊,整個人被當空橫抱起來,隨即被輕輕鬆鬆扔到了大床上。

  方謹還沒來得及用力坐起身,就被顧遠當頭壓下,緊緊按在床上問:「是不是你偷的?」

  「……」

  「裝小姑娘騙我,偷了我的手帕就跑,是不是你乾的?」

  四目對視,氣息糾纏,顧遠鷹隼般冷酷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那英俊深邃的五官近距離看更令人怦然心動,方謹一邊正因為時隔多年人贓俱獲而倍感難堪,另一邊心跳又不爭氣地加快了;正左右為難之時,卻只見顧遠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了笑容。

  「還敢跑,」他低頭親吻方謹的嘴唇,溫柔道:「——終於抓住你了。」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十多年前,顧家花園,十二歲的小顧遠眼睜睜看著小姑娘手裡攥著他母親遺下的手帕,如受了驚的兔子一般嚎哭跑走,氣急敗壞無計可施;

  十多年後,還是同一個地點,顧遠輕柔又不容抗拒把他的方助理按在身下,看著他的眼睛笑道:「抓住你了。」

  命運兜兜轉轉,經過鮮血、硝煙、欺騙和背叛,經過無數曲折的愛恨和離奇的恩怨,最終回到了初遇的起點。

  「從那時就喜歡上我了吧?」顧遠惡劣地抵著方謹問:「不然怎麼在我經過的時候哭,肯定是看我小小年紀就風流倜儻,故意想吸引我注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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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偷了我的東西就跑,想勾著我去追你,追不到就能記住你對吧?」

  「……」

  方謹面色通紅,不自然地別開目光。顧遠卻扳著下巴強迫他轉回頭,逼問:「是不是,嗯?是不是?你就承認了吧,到底是不是?」

  他簡直就是個蠻不講理的霸道總裁,方謹終於被問急了,破釜沉舟道:「是!」

  誰知顧遠沒嘲笑他,而是靜靜看著方謹,目光中閃動著溫情而專注的光。

  他們就這麼身體相貼,親密無間,連心跳都緊貼著彼此的胸膛跳動在一起;半晌顧遠終於緩緩俯到方謹耳邊,如同訴說一個秘密似的,輕聲道:


  「——我也是。」

  第二天,方謹經醫院安排進入無菌倉,骨髓移植程序正式開始。

  顧遠把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一一摺疊,打包,消毒,整理出滿滿三大箱,甚至搬了兩套鴨絨被進去替換病房裡的被子。而方謹自己隨身帶進倉的,也就口袋裡一方整整齊齊的舊手帕,和無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素圈婚戒。

  進倉後門一關,除了護士每天固定時間會進去換藥之外,一概人等不得進入,家屬只能通過視頻進行探視。而病人在倉內的日子是很難熬的,一方面接受巨大致死劑量的化療,嘔吐、腹瀉、失眠、抑鬱,全身免疫系統被全部摧毀;另一方面也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每一天都直面著不可預知的死亡。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顧遠每天都去看他,從早到晚,從不離開視頻半步。

  最開始方謹還忍著不在他面前吐,後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而且化療頭幾天根本不是吐,簡直就是往外噴膽汁,稀里嘩啦弄得一身一地都是;每每吐完後模樣狼狽不堪,方謹就側過身刻意避開鏡頭,顧遠便在視頻里不停哄他,安慰他,也不管能不能被聽見,自顧自一個接一個的講笑話給他聽。

  很快地,方謹連躲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吃不下東西,每天靠大量攝入營養粉來維持生命,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下去,每天只能氣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

  「真的什麼都吃不下嗎?」每天顧遠都變著法兒讓廚師做了飯帶來,從視頻里展示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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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菌倉里不能用水洗手洗臉,只能拿酒精噴,很快就會造成臉上手上的皮膚乾裂。那模樣憑良心說其實是挺難看的,方謹心裡也知道,時間一久就開始抗拒噴酒精,顧遠便跟在後面喋喋不休地叮囑他,督促他。

  「你還是很好看啊,」視屏中顧遠認真道,目光仔細得就像用放大鏡觀察一件完美無瑕的珠寶:「你看昨天小護士進去換藥,出來還說你生得俊呢,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方謹悶悶把臉埋在枕頭裡,就只聽顧遠笑道:「等你病好後咱們去做個祛疤手術,再好好增重幾斤肉,回頭就捧你進軍娛樂圈。保證立刻風靡全國少女,到時候鮮花粉絲的,估計你自信心一下就回來了……」

  方謹撐不住也笑了,從枕頭裡偏出一隻眼睛來瞥他,說:「風靡全醫院小護士的是你吧。」

  「我當然一直是少女殺手啦,從小學就一直被女同學倒追呢,以前在英國白人小妞排著隊給我寫情書,我都不帶看的。」


  顧遠似乎回味了下當年的盛況,突然又對方謹揶揄地眨了眨眼睛:「你想像不到吧——唔,沒關係,你是顧遠殺手就夠了。」

  進倉第八天,化療反應終於停了,方謹總算可以吃一點顧遠帶來的飯菜,晚上也能稍微合眼睡三四個小時的覺。

  顧遠當然是馬上大力表揚鼓勵,許諾出院後就給他買大鑽戒。

  隨即到第十天,方謹各項指標終於回升到一定程度,檢查表明已經到了可以接受手術的程度;而捐贈者的所有準備工作也已做好,可以進行造血幹細胞抽取了。

  手術那天顧遠很早就到了醫院。他去無菌倉外的時候,卻發現那小姑娘已經來了,正對著視頻跟方謹說什麼,笑得很開心。她這幾天想必喝了不少補湯補藥,滿面紅□□色極好,笑起來銀鈴一樣,滿走廊都迴蕩著那生機勃勃的聲音。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顧遠走到近前,恰好她對視頻揮手說再見,一回頭正巧撞見:「哎!您……您好!」

  顧遠笑起來問:「說什麼呢?」

  「方謹告訴我你怕我跑了,天天在家燒香拜菩薩。」小姑娘樂得哈哈的:「我說,顧大哥講這幾天的開銷他全包,那我買衣服的錢能報銷嗎?方謹說趁著你的感激之情還新鮮熱乎著,叫我趕緊去香奈爾店隨便拿十個八個包,免得手術做完你就反口不認帳了。」

  顧遠卻站在她面前認真說:「謝謝,我會報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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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站在原地半晌,感慨地長長出了口氣,走到無菌倉外。

  視頻中方謹正光腳坐在病床上,一身雪白病號服,手背上還吊著水。這也許是他進倉後精神最好的一天,眼角餘光從屏幕上瞥見顧遠,便抬起頭來展顏一笑。

  他真的已經瘦脫了形,但那一笑時,眉目五官卻還是熟悉的神采。

  「……跟小姑娘聊那麼開心?」顧遠雙手抱肩,居高臨下,酸溜溜問:「你倆說什麼呢,相約出院後手拉手上街買鑽戒,還是組團出道進軍娛樂圈?」

  方謹卻不回答,只上上下下打量他,嘴角含著一絲奇異的笑容。

  「……」顧遠大奇:「該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

  方謹卻突然把手背上針頭一拔,光腳下了床,走到鏡頭前。


  「你——」

  「沒關係,今天打的是葡萄糖。」

  屏幕固定在病床邊的桌面上,方謹拉開椅子坐下來,直視著鏡頭,那角度就幾乎和顧遠面對面了。近距離下他蒼白乾裂的膚色格外明顯,但根根分明的眼睫和眼梢的弧度,也是那樣清晰,顧遠甚至產生了一種能從他眼底看到自己倒影的錯覺。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其實我看到她的時候,想起了一些事……」方謹說。

  他語氣很緩慢,似乎不知從何開口,半晌才下定決心般吸了口氣:

  「——我想起當初殺死顧名宗的時候,他告訴我,將來我會成為一個跟他同樣的人。」

  剎那間顧遠以為自己聽錯了,緊接著湧上心頭的感覺就是荒謬:「你?跟他?別開玩笑了,哪有一分錢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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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謹頓了頓,說:「正因為能感覺到,我才一直很恐慌:為什麼會受影響?怎麼做才能避免影響?會不會被別人看出來?——那焦慮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深深陷在自我否定和懷疑的怪圈中。」

  顧遠衝口就要反駁,但視頻里方謹平靜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但這次在死亡線上的來回,讓我漸漸意識到,我跟顧名宗仍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人通常在死亡快要降臨的那一刻才會真正看清自己,我也不例外;然而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只想一個人靜悄悄離開這個世界,並沒有升起去謀害任何人,或報復任何人的想法。」

  「這讓我覺得,我與顧名宗,至少在靈魂最深處的地方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然後今天我看到那個小妹妹,那麼朝氣蓬勃地站在我面前,我問她害怕嗎,她說她想了幾天後就一點也不怕了……」方謹乾涸的嘴角浮現出笑容:「這又讓我想到了你。」

  「是你從很久以前就長期獻血,才能跟血液中心保持密切聯繫;是你捐贈了大筆資金出去,才能在血液中心的幫助下迅速成立慈善基金會;是這個慈善基金會的成立,才吸引了更多rh陰性血志願者前來登記骨髓信息,最終把生命的希望帶到了我眼前……」


  「從多少年前開始你做的這些善舉就環環相扣起來了,每一步都是對的,每一步都不偏不倚,哪怕其中缺少任何一環,都無法導向今天的結果。」

  方謹眼睛有些發紅,他竭力仰起頭,片刻後才重新望向顧遠,眼底微微有些濕潤:「謝謝你,顧遠……謝謝你救了我。」

  顧遠眼錯不眨地看著他,目光深處帶著無盡的,貪戀的愛意。

  「沒關係……」他輕輕說,「我救的是我自己的命。」

  上午九點,捐獻者造血幹細胞分析完成,方謹的回輸手術正式開始。

  護士進到倉中,把方謹從無菌通道直接推去手術室,然後來關視頻鏡頭。顧遠從屏幕前起身退後半步,緊緊看著手術車上平躺著的方謹,而後者也側頭回望著他。

  那一刻所有背景如潮水般褪去,過往數十年間所有扭曲的愛恨,和離奇的恩怨,都在褪了色的時光中分崩離析。

  唯余那目光互相凝視,化作微茫的世界中只剩彼此。

  「一定會成功的!」無菌倉中護士要按斷視頻了,對顧遠揮揮手:「放心吧!」

  顧遠感謝點頭,目光看向方謹。卻只見他微笑著抬手搖了搖,無名指上對戒微光一閃而過,隨即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不是我愛你。

  他說:「等我回來。」

  酸澀瞬間衝上鼻腔,開口時顧遠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沙啞:「——好。」

  視屏關閉,無菌倉門打開。

  手術車上推著方謹,向前方等待已久的新生駛去。


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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