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剛戴好,身後有人在催,紀時衍鬆開手,轉到一邊拿自己放在機器上的卡和地圖。
紀寧把手背在身後,悄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指環。
有點不自然,好像不知道要怎麼用這隻手比較好了,沉甸甸,又痒痒的。
一路上,她的指環氣球都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紀寧不太好意思,把氣球扯下來抱到身前。
男人側眸看她一眼:「這樣我找不到你了。」
她只得又鬆開手,讓氣球浮上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小聲囁嚅。
又不會走丟,不用一直找我,我也有自理能力了。
他低聲,不知是不是沒有聽清:「嗯?」
紀寧如實說出心中所想:「我們這樣,很像爸爸帶孩子。」
「……」???
男人本還愉悅著的嘴角倏地一壓,好像連眉頭都覆住層層烏云:「什麼……和什麼?」
仔細琢磨了一下她覺得不太對,又改口說,「長輩照顧晚輩。」
紀時衍舌尖抵住上顎,眯了眯眸:「……是嫌我老的意思?」
紀寧完全沒料到他會往那個方面想,趕緊搖頭,「沒有,當然不是,我是說你太把我當小孩兒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活得那麼累。」男人隨口道。
她一愣。
過早地踏入這個圈子,在資本的打壓下奮力冒頭,她似乎早已習慣過得很累。連軸轉的工作,時刻保持清醒的謹言慎行,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不得不交上高分答卷,好讓輿論的禁錮暫時松一些。
誰讓她沒有背景也沒有團隊,還被老闆女兒針鋒相對。
連她都漸漸覺得這一切再正常不過,沒想到會有人站在她身前,說想讓她輕鬆一點。
輕鬆——她有多久沒聽到這個詞了呢?
久到好像一個人的時光,已經走過了太長太長。
「閘機開了,」紀時衍觀察著回身提醒她,「走吧,小心台階。」
///
第一個項目比較和緩,第二個就稍微刺激一些。
進閘機的時候,工作人員提醒紀寧取下手裡的氣球和指環,以免發生危險。
紀寧為了安全也就照做,把戒指放在儲物柜上,用水杯壓了壓。
第二個項目即將開始的時候,紀寧聽到不遠處傳來陣嘈雜的喧譁聲,但是沒在意,下來就看到某個工作人員一臉歉疚地走上前來。
大意是說另一個不知情的工作人員路過,把水杯拿起來準備放到飲品區,結果沒看到氣球,氣球沒被壓穩就飛出去了。
工作人員沒抓住,戒指卡在了某個池塘中央,已經派人去打撈了。
紀寧聽完還有點懵,沒想到自己只是去玩了趟飛椅,一下來,氣球連著戒指也都飛了。
她都拿不準這到底是不是節目組特意設計的,為的就是製造一些反轉和困難。
畢竟太順的節目也沒什麼可看的。
她和紀時衍去水池中間看,發現是戒指卡在了某個石縫裡,一堆工作人員圍在那正在嘗試去取。
紀寧不太樂觀,蹲下來抱著膝蓋,自言自語道:「能取出來麼?」
「看樣子不行,」紀時衍說,「那地方是個盲區,很難過去,就算把石頭撬開,戒指也早磨壞了。」
剛剛怎麼忘了戒指會磨壞這個點了,紀寧垂下眸懨懨地想,即使工作人員能過去把戒指掰出來,戒指肯定也被磨得不像樣了吧。
那麼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就這麼被賦予殘缺意味,甚至有可能都撈不出來。她興致缺缺,說話的聲音都沒力氣起來。
「那要不就算了吧。」
與其讓一個滿是劃痕的戒指到她手裡,還不如就順其自然讓它待在那兒。
紀時衍也有此意,揉了揉她的頭髮,安撫道:「沒事,下次換個別的給你。」
鬱悶情緒霎時一掃而空,紀寧抬頭:「別的?」
「嗯。」戒指不是沒了麼?
「別的什麼?」她追問。
「你好奇心還挺重。」
男人盯了她一會,看她緩緩又站起身來,笑了笑,「先保密。」
嗤。
她頗有微詞地皺了皺鼻子,卻真的沒再糾結剛剛讓自己不快的事情,拿起之前的飲料又喝了一口。
蜂蜜柚子茶微苦的前調過去後,是淡淡的清甜遞上舌尖。
好像也……不虧。
最後他們喊停了那邊滿頭大汗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連連致歉,為了彌補損失,單獨給他們開了個小劇場。
遊樂場有劇院表演,六點準時停,考慮到今天的特殊情況,主管在六點之後又追加了一場表演,只有他們倆能夠進入,專為二人表演。
偌大的場地冷氣開的挺足,大概還是按照五百餘人進行的溫度調控,紀寧一進去就感覺到冷氣直往衣領里鑽。
她抱臂,縮了縮脖子。
歌劇在幕布拉開後欣然開演,紀寧看著台上又唱又跳的演員,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站在出道舞台的紀時衍。
那時候她還沒有喜歡上他,很多視頻都是後期惡補起來的,只是瞧到眼前片段,還是不免產生幾分尊重的敬畏,感慨地想著都是熱愛這項事業的人啊,哪怕只有一個觀眾,也在用百分百的努力去呈現一個最好的表演。
熱鬧的歌舞過去後節目漸漸安靜,紀寧也愈發感覺到寒意,不由得搓了搓手掌,看了看身上的裙子。
早知道就不在上場前為了儀式感換這條裙子了。
台上愛情劇正進行到纏綿悱惻的部分,紀寧偏了偏頭,發現男人正用弧度好看的指尖解著從喉嚨口延伸下去的扣子。
她有些無所適從地抓了抓手背。
……她單身時限未知的愛豆這麼躁熱嗎?
紀寧轉回身裝作認真地看話劇,其實上面演的什麼她一概不知,聽覺全數為身旁的男人服務。
沒一會兒感覺有軟軟的衣料搭在自己肩膀上,她下意識動了動想調整,紀時衍沉沉的嗓音就響在她頭頂:「你專心看劇。」
「……噢。」
並不能專心的紀寧只好專心看劇,但心思仍然無限飄遠。
紀時衍提了提衣服肩線,確認給她蓋好之後就離席出去了。
她縮在他寬大襯衣下的身子動了動,感受著手臂和衣料相碰的柔軟質感,袖口處似乎還殘留他的溫熱。
她發現這個裙子領口有點低,結果往上一提,堪堪蓋住腿根的裙子又短了。
紀寧伸手整了整裙子,用掌心壓住。
女藝人出活動的時候經常這樣,碰到長度正好的裙子,坐下卻短到不行。雖然穿了安全褲,可四處都是機器難免怕走光,就只有拿手壓一下。
方才離席的男人就在這個時候回來,帶著一塊小方毯。
他說:「他們沒有更大的了,就用這個蓋著吧。」
紀寧意外地抬了抬眉,卻自然地接過毯子蓋在身上,準備說點什麼,又想起他本身就是這麼一個細心的人,做出此類舉動也不令人意外。
而且他不留痕跡的體貼完全不會讓人感覺到負擔,也不會給人造成壓力。
那天話劇表演的什麼紀寧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室內燈光把他的影子投落到她身上,他的衣服帶著一如既往的、好聞的烏木沉香。
///
《初吻日記》最近幾期已經採用了前日錄次日播的形式,除了增加兩倍的後期人員以及全員熬夜以外,可以說是所有人的福音。
紀寧沒有猜錯,把戒指弄到水池裡的確是節目組「一手促成」,不過他們只是為了話題度和劇情曲折性,不知道那個戒指對紀寧的意義。
不過考慮到某人答應給自己新買一個,她就也沒再追究。
但不得不說節目組這步棋下得很對,墜有氣球的那個點很快成為遊樂場的一處景點,不僅有住在法國的粉絲跑去打卡,還有法國觀眾去拍照合影,更有旅遊的cp粉不辭千辛萬苦也要去那裡一探究竟。
當地電視台被合照的龐大人數吸引震撼,這事兒甚至還登上了外網的新聞,又是一波天然的流量和國民度上漲。
五天後,紀寧受邀進行《繪聲繪影》的節目錄製。
節目如其名,《繪聲繪影》是一檔和聲音有關的節目,旨在展示演員在聲音台詞上的魅力。
隨著時代越來越快速的發展,沉下心做好劇看似成了件吃力不討好的蠢事兒,市面上的大多數劇和方便麵一樣在蓋子上寫著「速食」。
越來越少的演員肯認真攻讀台詞,畢竟台詞功底再爛,找個好的配音演員一配就□□無縫,反正錢都拿那麼多,圈了錢去下個劇組繼續混才是王道。
哪怕台詞和演技爛到無限出戲,靠著一張好臉和綜藝里的吸粉人設也可以躍居一線,他們不需要演員的自我修養,畢竟人家的目的也不是做個好演員。
《繪聲繪影》這節目則是想給業務能力實強的演員們一個機會,讓他們能被挑剔而扭曲的市場看到。
節目前幾期請的都是演正劇的演員們,幾乎不沾一點流量,紀寧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邀請,琢磨著去學習下漲漲經驗也無不可,就答應了下來。
她那天去得很早,化完妝就在休息室的小沙發里看劇本,像個隱形人一樣。
沒一會嘉賓陸陸續續都到了,有工作人員在收拾桌子的時候小聲八卦。
「你說紀寧怎麼還沒來啊?」
「還沒來嗎?!還有半個小時就開錄了啊。」
「是啊,我聽說她賊大牌,要有自己的超大vip休息室,否則就罷演,你說是不是為這個和導演組吵起來了……」
「你從哪聽來的?」
「我忘了,反正我今天一直在找她,我想看看她真人是什麼樣的……」
「那你可能聽錯消息了,」她們身後的紀寧揚了揚手中的劇本,「我三小時前就在這兒了。」
那收拾桌子的女生一愣,看她的目光逐漸從呆滯轉為驚訝:「來、來了嗎,怎麼就坐這兒啊,裡面有藝人休息室的!」
「剛有人在打掃,有點鬧騰,」紀寧說,「就到外面來了。」
她看劇本的時候不喜歡太吵,況且坐哪都一樣。
後頭紀寧被導演叫去核對流程,兩個女生看著她的背影還陷入懷疑人生當中。
剛說著她耍大牌的女生搖搖腦袋:「居然一點都不大牌,笑起來好真啊,我有點轉粉了怎麼回事?」
另一個人也朝她的方向張望:「我也是,這身材絕了,比電視上還瘦。」
……
半小時後節目錄製開始。
一期節目會請三位嘉賓,座位上不同的顏色代表每個嘉賓,觀眾選擇坐哪個顏色的凳子,就代表支持哪位嘉賓。
最後由場內場外的評委決出三位嘉賓的名次,獲勝嘉賓對應的觀眾也會獲得禮品。每一輪觀眾都有更改座椅也就是支持者的權利——本質上就是,你覺得誰可能拿第一就支持誰,畢竟猜對了有獎品。
這期除了紀寧還有兩個演正劇的青衣,雖然流量不是特別大,但也屬於國民度不錯的類型。
紀寧的顏色照例是應援色黃色。
表演開始前觀眾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位置,相當於盲猜。嘉賓每表演完一輪,他們也可以根據嘉賓實力,選擇要不要更換去別的陣營。
紀寧作為唯一一個流量,發現自己這個區支持者最少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感覺到十分挫敗。
畢竟這個時代,流量似乎早已和實力畫上不等號,她被這麼「偏心」也很正常。
青衣許念首先上台,配了部經典劇里的媽媽找孩子的片段。
情緒非常到位,台下掌聲湧起,她對應的觀眾區有人在大聲歡呼。
第二位青衣趙安安,她呈現的是一段女主發現自己愛人辭世後的悲傷表演。
照例歡呼如潮。
紀寧有點壓力,手心滲出汗來。
兩位前輩出色的表演誠然給了她不小的壓力,但更困難的是,她選擇表演的是瘋子。
精神分裂成五個人的母親,在監獄裡和自己的五個人格對話。
流量花旦要表演這麼難的東西,聽起來似乎很可笑。
諾諾勸過她,導演也反覆和她確認是不是已經決定好。
但她本就是節目裡最不被看好的新人,不背水一戰,又怎麼能獲得柳暗花明的新生。
不管別人如何,她不希望自己順應時代被貼上花瓶的標籤,只有最大限度地挑戰自我,才能最大限度地敲碎質疑。
這一輪結束後的轉換,將代表觀眾對她實力的真正評價。
能不能讓大眾有所改觀,就看接下來的了——
紀寧調了調耳麥,深吸一口氣,扶住話筒,「可以開始了。」
背景樂徐徐響起。
首先出來的是主角臆想的女兒人格:「我真的很害怕,好黑啊,這是哪兒?」
由於曾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主角在自責與各種情緒重壓下爆發人格分裂,第一個女童人格便這麼誕生了。
紀寧的聲音本就脆生生的,配小女孩兒也毫不違和,乾淨純粹,帶著對生活的光明嚮往。
這種配音本就無法彰顯演員水準,底下有人在笑,覺得這就是流量的真實水平,演演小兒科的就算了。
第二個人格是需要被保護的怯懦少女,紀寧顫抖著牙關握著手掌,聲音褪去稚氣:「我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這裡,讓我出去吧,讓我出去……」
她哭腔濃烈起來,表情也跟著入戲,第二人格張嘴哭出來時,她也張嘴爆發出了恐懼的哭聲。
哭並不好配,但她完成得恰到好處,台詞清晰,不喧賓奪主也有人物情緒。
底下也明顯有許多觀眾愣住。
這是……一人分飾多角?
要知道在之前的節目裡,也只有一個嘉賓敢挑戰分飾多角而已。
第三人格是兇手,主角把不好的一切都推脫到第三人格身上,這個人格滿是邪念。
紀寧哭聲驟然一收,換成嘶啞的、怨恨的、滲人的音調,咬著後槽牙瞪著眼:「一起死吧,死在這昏暗的地方,我們都該死,我們都是罪人!」
一串可怖的笑聲發出來時,場下觀眾不約而同地搓了搓手臂。
轉換速度之快入戲之強,讓他們漸漸對這個漂亮的小花旦有了一點改觀。
第四人格維持冷靜,但還是稍微有些後怕:「是你殺了她,我們是無辜的,憑什麼要我們陪你死?」
「憑什麼?你們還問我憑什麼?!」第三人格情緒漸漸激烈,「那你們又憑什麼殺死我?一意孤行創造出我的時候問過我想不想要被創造嗎?!憑什麼讓我出來又讓我去死?憑什麼她要活著我就要去死?把一切不好的推給我之後再抹掉我——這就是我的意義?!」
情緒驟然一變,她冷笑兩聲,是似瘋似魔又理智的極端:「那大家就一起去死好咯,永遠永遠……在一起。」
最後一個人格是主角因丈夫離開而分裂出的人格,丈夫發現她殺了孩子也患上了精神分裂,毅然決然離婚出走,第五個人格的記憶刪除了這些片段,永遠停留在結婚那個大喜的時刻。
所有人格的爭吵和恐懼似乎和她無關,她也根本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丈夫每天五點半下班,六點半歸家,初見的時候身後的戲台子放著他最喜歡的戲,她輕輕哼唱時回了頭,二人相愛。
他最喜歡聽她唱戲。
紀寧從第三人格的悲怨中走出來,用喘息的時間飛速放空,捻起手指,意味悠長地替主角唱:「則為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尾音無限拉長,又逐漸轉輕,像是歌頌誰的愛情,又像是愛而不得後的悲傷。
更或者,像這一切一樣,聲勢浩大,又歸為一場唏噓的空。
停下來的一瞬間,連紀寧都無法克制住內心的波瀾,她劇烈地深呼吸著,眼角有水漬。
分不清是女兒的害怕還是母親的自責或是兇手的懺悔,她只想為人物流淚。
台下是真的沉默了三秒。
整整三秒鴉雀無聲,沒有人開口說話,觀眾連同評委全都短暫停滯成為靜止狀態,所有人都盯著她。
三秒後,掌聲雷動。
作者有話要說: 害,我可太喜歡寫寧寧裝逼了(不是)
這是一更,等會應該還有個兩千字左右的二更,不知道在幾點我估計是十點左右!
這章也撒點小紅包!留言給我鴨!
*補充一下,「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出自湯顯祖《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