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理會那個傢伙,他只是個瘋子。」
拉菲爾忽然開口對艾倫說道。
在短暫地停頓之後,他又補充道:「……而且這一次的事情非常棘手,我想你是明白的。上頭的人已經快要瘋了。他們一直在施加壓力,所以杜蘭會有些……急躁。」
艾倫沒有吭聲。
事實上他也並不是很關心那些人和事。
從離開「病房」那一刻開始,他的頭就一直在隱隱作痛,而當他走在天女座軍事基地狹長僻靜的走廊里時候,那種隱隱約約的頭痛已經轉為了仿佛在啃食他腦部神經一般的劇烈疼痛。
那種頭痛甚至讓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任由拉菲爾帶著他穿過重重鐵門,最後抵達了一間生活艙室。
謝天謝地,像是天女座這樣的偏遠基地,生活艙室看上去倒是足夠寬大,艾倫可以享有一整張床(而不是棺材盒子一般的休眠倉),還有單獨的沐浴室。對於天女座軍事基地這樣偏遠之地來說,艾倫的起居條件已經能夠稱得上奢華。
而這毫無疑問來自於拉菲爾的優待,這讓艾倫感到十分感激,但同時又格外惶恐。
時隔多年,他依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正確地面對別人的好意。
一定要說的話,可能像是雷蒙德那樣的惡意還更好應付一些吧。
「艾倫,請不要緊張,不管發生了什麼,我會想辦法保護你的……哪怕那會付出我的生命也無所謂……」
艾倫聽到了一聲含糊的嘟囔。
他的背後竄過一陣惡寒,猛然間轉過頭來望向身側那位面容溫和的軍官。
「你說什麼?」
艾倫不由自主地問道。
「我說……我……抱歉。」
拉菲爾仿佛有些恍惚,他似乎一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什麼。
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與艾倫對視了片刻。
「抱歉,我失態了。」
拉菲爾的聲音硬得就像是一小顆一小顆的石子。
「我的意思是,請你放心,我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喚醒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僅此而已。」
接下來的時間裡,拉菲爾一直努力維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
但從臉色上來看,他簡直就像是見鬼了一樣。
將艾倫送到房間後,他離開的方式幾乎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只不過,艾倫卻沒有心思去探究拉菲爾的古怪。
從小到大的經歷都在告訴他,如果有可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現,什麼都沒察覺才是最安全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應付完那位古怪且有些憂心忡忡的拉菲爾軍官之後,,艾倫幾乎是在關上門的一瞬間就倒在了床上,他甚至都來不及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直接就閉上了眼睛。這一天以來的疲倦和疲憊讓他整個人徹底精疲力盡了。
他原本只打算稍微休息一會兒,好讓自己更有力氣對付接下來的事情,但閉上眼睛後,他很快就睡著了。
艾倫本應該睡得很熟也很沉才對。
可是……他卻做夢了。
【嘶嘶……嗚嘶嘶……】
他夢見了自己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嘶嘶……嘶嘶……】
「艾倫,是個小瘋子!艾倫,是個小瘋子!艾倫的媽媽是大瘋子!等他長大後他就從小瘋子變成了大瘋子!哈哈哈哈哈……」
年幼的孩童們穿著完全一致的校服,在花園裡手拉著手環繞著他,發出了格外刺耳的歌聲。
艾倫木然地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纖細而瘦小的手掌。
這是……寄宿學校……
在夢中,他的思維總是混亂而模糊。
那些面目模糊的孩童應當是當年他的同學?艾倫已經記不清了。
但他們唱的歌,艾倫卻意外的記的很清楚。
這是他的天賦。
他從小就異常擅長應付節奏與旋律。
但這種天賦帶給他的卻絕不是什麼優待,而是無數的麻煩。
艾倫的母親在懷孕的時候遇到了意外,從艾倫還有記憶時起,他的母親就一直因為精神緣故被關押在某個偏遠星球上的精神療養院裡。
而如果擁有一個瘋子母親還不夠糟糕的話,更糟糕的是艾倫因為受到了母親的影響,也表現出了許多輕微的精神問題。
比如說……
他總是可以聽見聲音。
異常遙遠的,模糊的聲音,從黑暗無比的天際彼方傳來。
人們說那是艾倫的幻聽。
但當年幼且過於單純的艾倫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在那群大人面前重複唱出那些晦澀古怪的聲音時,大人們卻偏偏會臉色大變,帶著癲狂的神色辱罵並且推搡起艾倫來。
【「閉嘴——閉嘴——該死的不要再發出這種討厭的聲音!」】
【「嘶嘶……嗚……嘶嘶……」】
【「這孩子被魔鬼附身了,天啊,這太可怕了了……」】
【「嘶嘶……嘶嘶嘶嘶……」】
【「正常人可發不出這種褻瀆之音……」】
……
後來,艾倫就學會了閉嘴。
哪怕縈繞在他耳邊的那吟唱變得越來越響亮,響亮到讓他每個有星星的夜晚都夜不能寐,響亮到他甚至想要弄聾自己的耳朵……
他也再也不曾開口告訴過別人自己聽見的聲音。
等到艾倫長大之後,就連他自己也認為,他以為自己聽到的那些聲音不過是他大腦製造出來的幻覺。
而之後,艾倫也很熟練地學會了用藥物還有某種作用於大腦皮層的微電擊療法來屏蔽那自他有意識起從未斷絕的聲音。
只不過當他的身體處於極端疲憊的狀態時,偶爾,那幻聽的中的聲音還是會重新變得響亮起來。
「嘶嘶……嘶……艾倫……我的……艾倫……」
就像是現在這樣。
夢境消失了,就像是被風吹走的沙畫。
一瞬間,艾倫的夢境裡只剩下了無窮無盡的黑暗。那黑暗似乎擁有實質,濃稠得可以將他的整個靈魂乃至現實中的**都直接吞沒。
「唔……」
艾倫猛然睜開了眼睛,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噩夢讓他的大腦有些混沌,他差點沒掌握好平衡直接摔倒在地上。
好在這個時候,智能系統感應到了他的活動,柔和的光芒亮了起來,艾倫在原地看著周圍無比陌生的環境呆愣了片刻,然後才慢慢地回過了神。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雖然精神已經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但身體似乎還有一部分殘留在了遙遠而漆黑的夢境裡。他的手指正在不自覺地抽搐,在他的大腿上輕輕跳動著,仿佛正在合著什麼節律打著拍子一般。
這間艙房的空氣過濾系統似乎出了一點問題,一股奇怪的味道在房間裡蔓延。
倒是很難說那究竟是香氣亦或者是臭氣,那是一種複雜的,但是存在感格外強烈的味道。
而那味道讓艾倫愈發感到心神不寧,他的心臟一直在瘋狂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砸穿他的胸膛。
艾倫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的身體似乎正處於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但他的靈魂卻像是被剝離開了,他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星際遷躍的後遺症?
艾倫想著。
在來時的路上,拉菲爾倒是格外親切地囑咐過,第一次進行這種程度遷躍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出現後遺症。但後遺症地具體症狀是什麼艾倫卻怎麼都記不清了。
不……
當務之急是儘快地鎮定下來。
艾倫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數著自己的呼吸好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然後,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衣服內袋,企圖找到自己慣常吃的鎮定藥片,但一直到手指接觸到光滑的制服布料,他才恍然間發現自己的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堆在了床的另一頭。
一絲淡淡的異樣飛快地滑過艾倫的心頭,但他並沒有心思想太多。
他踉蹌著探過身,抓過了自己那件醜陋卻能帶來足夠安全感的舊外套。
「哦——該死——」
但就在抓到外套的那一瞬間,外套那濕漉漉,黏糊糊的手感就讓艾倫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咒罵。
他下意識地將外套丟在了地上,然後便聽見那厚重的布料因為飽含水分而跟地面接觸發出了濡濕的聲音。
艾倫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外套,在生活艙明亮的光線下,那些一點點從外套上滲出來的墨綠色粘液飛濺在光滑的地面上,看上去是那樣的顯眼。
【嘶嘶……滋……」】
輕微的……幻覺一般的幻聽划過艾倫的耳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艙內的生活模塊機油泄露,還是他在來時的路上因為心神不寧而不小心沾到了什麼?
艾倫的理智在他的驅殼裡發出了虛弱的解答。
但這些解釋都無法控制住艾倫來自於本能的惡寒與恐懼。
那正在一點點外滲的粘液特有的綠色讓艾倫感到無比眼熟。
是在哪裡見到過……想一想……
一定,一定就在不久之前見到過……
對了,是那枚救生艙。
艾倫喘息著,畏懼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外套。
雷蒙德那腐屍一般的軀體,還有包裹著那具軀體的變質液體,那些泛著噁心綠色的凝膠。
那場景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閃現。
只不過這一次,艾倫卻覺得自己之前看見的那一幕一幕似乎發生了轉變。
他仿佛能夠看見如今正躺在那間「病房」里的雷蒙德。
呼……
呼……
呼……
那些肉質的管線在隨著雷蒙德呼吸而顫抖。
而在艾倫的幻覺中,包裹著雷蒙德那些凝膠也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正在有規律的律動。
「艾倫·莫克姆?」
就在艾倫覺得自己仿佛要被自己的幻覺一點一點吞噬的瞬間,位於門口的聯絡器忽然響了起來。
拉菲爾正在門外。
「抱歉,希望你還沒有睡著,我為你準備了一些應急的行李,裡頭包括了洗漱用品和寢具……」
艾倫打了一個激靈,猛然間從幻覺中回過了神。
他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外套——那外套上邊依舊滿是暗綠色的粘液,濕噠噠地堆積在地上。
「艾……艾倫?」
「請,請稍等!我這就來開門。」
艾倫直勾勾地看著那件外套然後木然地開口道。
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外套上不小心沾到了機油,一定是這樣。
艾倫想。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皇帝陛下,我覺得這個情節是不是需要改一下?你看,你這完全是私生飯……
某攻:嘶嘶……嘶……
導演:那麼就這麼拍吧,挺好的。艾倫那邊我去溝通,我去溝通,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