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千秋再睜眼時,四圍寂靜,漆黑冰冷。
那場夢做了許久,他夢到了千年前的兩族戰場,夢到了當時的人族領袖吳霄子,還夢到了早已遺忘的剜心取丹的場景。
一千年的時光對於凡人而言已經是滄海桑田,但對於修真大能來說,不過是人生的一段旅程。
魔千秋已經活了兩千多年,此刻他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周圍沒有任何的聲音,只能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好像一個老舊的風箱,每一道呼吸都費盡了全身的氣力。
而在這片黑暗的中央,用靈識很快就能發現,那個藍衣妖尊還是蹲坐在自地上,緊緊地抱著自己。晉離此時已經不再反覆呢喃了,他好像傻了一樣,就是蹲在那裡,頭低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魔千秋想要運轉靈力拿回自己的鞭子,但是發現經脈堵塞,靈力乾涸。
他又想將起身,可是只有手指能夠輕輕地動彈一點,其餘都無法動作。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魔千秋沉默地望著眼前的黑暗,總算明白了這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偷天換日是他在一千多年前偶爾得到的一個法術,作用不大,只能在對戰時出其不意,卻沒有真正的傷害性。他這一生一共就用了三次偷天換日,似乎每一次的對象都是那個人。
第一次是一千多年前,他和吳霄子聯手,將對方困住,偷天換日。
第二次是和洛漸清一起,他們被對方追殺,所以用偷天換日令對方驚慌。
第三次就是這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心中沒有太多的感慨,魔千秋只是平靜地回憶著自己的人生。他身體裡的生機在不斷的流逝,但隨之,身上的傷勢也漸漸有了一點點的癒合。等到能起身後,他便竭盡全力地用手臂撐著自己,挪到了空間的邊緣,靠著那邊緣的地方坐著。
生時無論多麼壯闊輝煌,到臨死時總是只有一個人。
魔千秋安靜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他沒有去想自己死後的輪迴,只是神色鎮定的看著前方。
若是讓其他人見到了他此刻的模樣,定然會大為失色。魔尊向來傲慢跋扈,氣焰囂張,他以強大的實力壓住別人對自己的不滿,雖然也有過打不過的對手,但從來不會如此安寧寂靜。
除了那張依舊艷麗的面龐和那份冷漠疏遠的氣質,他和以前有了一些不同。
都說人到死前,總會有一些變化,魔千秋知道自己離大限不遠了,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拿起自己的鞭子,也沒有力氣去攻擊那個毫無防備的對手。終於,當魔千秋終於再有了一點力氣時,他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心口。
那裡空蕩蕩的,傷口的血液早已乾涸,可心臟卻還是沒了。
魔千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疤痕遍布的胸口,仿佛能夠想到那裡醜陋的模樣,於是他不悅地蹙緊眉頭,瀲灩眸中閃過一絲怒色。
不過總算,臉上卻是沒有太多的傷口。在他決定這個計劃前,已經用靈藥將眼睛旁邊的那條白色傷疤治癒了。
想到這,魔千秋微微抬首,紅唇一勾,露出一抹愉悅奪目的笑容。
胸口的傷疤還能用衣服遮一遮,他魔千秋就是死,也要死得比任何人都漂亮。
正在此時,魔千秋忽然身子一震,垂眸看向黑暗的前方。他清晰地察覺到,那個久久不動的妖尊突然動作了。對方突然起身,到處亂走起來,他一會兒往左走兩步,一會兒往右走兩步,有的時候走著走著還蹲下來再停一段時間,過了許久再繼續走。
當發現對方竟然慢慢地靠近自己時,魔千秋雙目一冷,想要揚鞭,卻完全動不了。
於是過了三天,魔千秋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踩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他自己悶哼一聲,感覺骨頭似乎斷了,對方卻像個孩子似的摔了下去,就摔在他的身邊,然後又趕緊地抱住了自己,一個勁地念著「是誰?你是誰?」。
這種倒打一耙的行為令魔千秋嗤之以鼻,但是他卻沒有吭聲。
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很明顯晉離已經傻到不知道用靈識去掃描四周的程度,他只要不吭聲,說不定對方還會繼續往旁邊走,遠離這裡。
就這樣,魔千秋沉默地斂著眸子,透過黑暗,一雙狹長的眼睛緊緊地盯在晉離身上。
而晉離卻好像什麼都不懂,一個勁的抱著自己,一會兒說「是誰」,一會兒發出難受的低哼。他的每一個行為都非常奇怪,甚至還開始自言自語。
到這個時候,魔千秋稍微有點相信了:晉離是真瘋了。
他的腦海里閃過了一道影子。他還記得一千多年前,當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時,對方穿著一身寶藍色的錦衣,屹立於群妖之巔,高雅華美,與那些醜陋低俗的妖獸截然不同。
可如今,他還是瘋了。
魔千秋沉默地垂著眼,任憑晉離在自己的身旁不遠處發瘋。
或許是一天、或許是三天、或許是十天……
當晉離第三萬一千二百零九次的說道「是誰」的時候,魔千秋忽然冷哼一聲,不屑道:「在外面時你既然已經恢復神智,如今一進來,就又這樣。本尊本以為,妖尊晉離當有神獸風範,不至於永生永世走不出自己的夢魘。你就這般對它認輸了?」
晉離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久,魔千秋冷冷地笑了一聲,再也不想對對方說一個字。可下一刻,一隻冰冷的手卻攀上了他的臉頰,讓魔千秋倏地僵住,任由對方撫摸著自己的臉龐。
那手指好像冰塊,從魔千秋的眼角、鼻樑、唇邊划過。
魔千秋心裡覺得十分不自在,極想揮鞭將對方打成肉泥,可卻無能為力。終於,這種令人厭惡的撫摸結束了,魔千秋危險地眯了眼睛,還未開口,便聽一道清亮懵懂的聲音響起:「你長得和我一樣,你也是我嗎?」
魔千秋立刻睜大眼睛:「誰和你長得一樣?本尊比你好看一萬倍!」
魔千秋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他無力地被對方拉著,放到了對方的臉上。晉離用冰涼的手指撫摸他的眼瞼,同時拉著自己的手撫摸他的眼瞼。然後又開始撫摸臉頰、撫摸眉毛、撫摸嘴唇……
晉離碰到魔千秋的哪個部位,他便帶著魔千秋的手撫摸自己的哪個部位。
或許是承受了太久的黑暗,魔千秋竟然發現自己竟然慢慢地勾勒出對方的臉龐。
就像他曾經對洛漸清說過的一樣,妖尊晉離長得確實是挺好看的。
——但肯定比他差遠了!
晉離堅持地說道:「你看,你和我長得都一樣,你有這裡,我也有這裡,我們都一樣……所以,你是我嗎?」
魔千秋冷笑道:「滾。」
晉離又拉著他的手,倔強地說道:「那你不是我,你是誰?你肯定是我。」
魔千秋拒不回答。
晉離還在一遍遍地說著,一遍遍堅持著「你就是我」,當他說道第四十六遍時,魔千秋終於忍無可忍,用盡最後的力氣甩開了他的手,語氣複雜地說道:「本尊才不是你,本尊比你好看一萬倍,聽到沒有!」
晉離一下子靜了下來,魔千秋剛剛鬆了口氣,對方又拉住了他的手,道:「那你是誰?你叫什麼?你為什麼長得和我這麼像?你是我的什麼人?」
魔千秋:「……」
魔千秋從來沒有一刻這麼討厭過小孩。晉離竟然就像小孩一樣,一直在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若是不回答,晉離就能這麼一遍遍地問下去,仿佛可以問到地老天荒。
無可奈何之下,魔千秋敷衍地告訴他:「我叫千秋。」
但就算回答了,晉離也仍舊在不斷地詢問。
魔千秋恍然間好像看到了雲香小時候的情景,他看中了雲香一品極品的根骨和對魔氣的天生感應,將雲香撿了回來。可是那時的雲香還是個嬰孩,整天只知道哭哭啼啼的,魔千秋就算再怎樣天才絕世,也照顧不來這樣的小孩,於是他就將雲香交給了戚珞和秦氏兄弟。
事實證明,後來雲香是正常長大了。
魔千秋絞盡腦汁地回憶以前戚珞是怎樣讓雲香閉嘴的,於是當晉離話剛說到一半時,他突然開口打斷道:「我有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這個開頭說得相當生硬,但晉離卻喃喃地應道:「我要聽。」
魔千秋隨隨便便地說了起來:「……以前有一個魔尊,他長得極其好看,法力高強。有一天他殺到了妖獸的大本營,把所有的妖獸都殺了,把那些虛偽的正道老頭子也都殺了,最後他就成了天下第一。」
晉離停頓了片刻,好像沒聽到魔千秋的故事,繼續剛才的問題:「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我們為什麼……」
「還有一個故事!」魔千秋冷著臉繼續打斷。
晉離愣愣地說道:「好……」
「以前有一個小美人,長得很好看,他叫洛漸清。有一天他碰到了一個比他還好看一萬倍的人——那人叫魔千秋。洛漸清對魔千秋心悅誠服,甘心地拜他為大哥,他每次見到人就對人說『魔千秋是世上最強大最厲害的修士』。最後他們一起飛升了。」
這一次晉離愣得久了一會兒,魔千秋剛鬆一口氣,晉離又說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千秋,我是誰?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為什麼你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還有一個故事!」
晉離呆呆地點頭:「……好。」
魔千秋慢慢垂了眸子,他的目光深沉寂靜,好像透過濃濃的黑暗,看到了那個傻傻地看著自己、連防備之心都再也沒有了的妖尊。他明明只需要再有一點點的靈力,就可以將對方擊殺,可是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對方如此纏著自己。
唇角漸漸垂下,精緻漂亮的臉上也再沒了其他神色。
就在晉離即將再次開口提問的時候,魔千秋面色平靜地開了口,語氣淡淡地開始講述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兩千七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