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2024-09-04 09:24:02 作者: 南綾
  守

  凌泰第一次見到凌洛安,是在他十七歲那年。閱讀

  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在遙遠的中國,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叫凌仲升,比他大了十九歲。

  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S城一處名為南苑的老舊街區里。這裡,是凌仲升長大的地方,也是他們的父親多年前拋下他離開的地方。

  故事很平淡,他們的父親以及妻子都是在南苑出生的窮人,因為相同的信念走到了一起,從小攤販開始打拼事業。可後來境況好轉,有了錢,卻要分開。

  離婚後,大哥凌仲升跟了他母親,而父親通過結識的朋友去了歐洲,跟一個華裔女人結婚,生下凌泰。

  凌泰的母親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知道自己丈夫過去的事,並沒有介意,反而非常溫柔地給予這個大她很多歲的男人更多的愛。

  後來,凌泰的父親因病去世,他的母親也在不久後思慮成疾逝世。母親過世後的數年,凌泰在一次整理遺物的過程中,發現父親在中國還有另一個兒子。

  失去親人的孤單令他萌生了去見一見對方的念頭。

  那時是夏天,除了同父異母的哥哥,他還見到了那個僅比自己小八歲的侄子。

  「你是我叔叔?」男孩子抱著籃球,站在自家院子的香樟樹下,一張精緻的小臉掛滿了汗水。這一年,他只有九歲。活潑好動天真可愛,與他說話時,帶了些靦腆與興奮。

  「叔叔,就是指我爺爺的兒子嗎?」

  「叔叔你是高中生,籃球一定打得很好吧!」

  「叔叔,為什麼以前我從來沒見過你?」

  ……

  那個暑假,他在南苑住了兩個月。大哥的母親剛剛去世,企業又出現問題,他的出現,使得原本情緒低迷的凌仲升重新振作起來。血緣的力量如此奇妙,它將兩個從未見過並相隔半個地球的陌生人聯繫在了一起。

  凌仲升是個很有夢想的人,從來不信命。他很像他們的父親,想要憑自己的雙手,打出一片江山。他把從母親那裡接手的僅僅只有幾十人的小工廠,用數年時間發展成了一個員工上千的建築企業。

  那時,國內的房地產市場還未起步,大眾買房的意識不強,但他卻預見到,未來十年,土地和房產將成為國內最賺錢的項目。

  那兩個月里,凌仲升總喜歡在傍晚帶著凌泰到南苑散步。鋪著青磚的狹窄小巷,喧囂曲折的街市,林立的小攤,古樸的石板橋,充滿舊時代氣息的建築。

  盛夏的風拂來,帶著濃濃的煙火氣息,有一種令人心安而溫暖的奇特感覺。

  凌仲升說,總有一天,他要把這塊地買下,在這裡建起現代化的高樓,給每個街坊一個新的家,讓它成為S城最閃耀的明珠。

  三年後,凌仲升成立了凌氏,他們一家三口,連同那些遠遠近近的親戚們,都一同去了Z城。

  這一年,凌泰與他們第二次見面。仍舊是夏天,他剛剛讀完大一。

  這一年,凌仲升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他對他說,阿泰,你來幫我,好嗎?

  凌泰從未跟凌仲升細細說過自己在歐洲的家族,一來是因為他在那邊長大,思想觀念與國內的人不同,從不覺得家族的產業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以後有一天會去經商。


  二來,他跟他的母親一樣,自小信奉基督,無欲無求,生活非常簡單,只想繼續學習自己喜歡的美術,以後在適合的地方開一家寧靜的畫廊。然後與一個喜歡的女孩相遇,結婚生子,攜手同老。

  而這些,凌仲升都不知道。

  他開口求他幫忙,凌泰考慮了兩天,回歐洲後,將他正在讀的美術專業改成了工商管理。

  他並不覺得這是一種犧牲,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親人太辛苦。他希望儘自己的努力,幫他分擔。

  那之後的五年,除了學習,他亦在歐洲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家族的人幫了不少,他自己的實力也漸漸跟上。

  其間,他只回過Z城一次。凌仲升仍然忙碌,和他妻子關慧心的關係也有些微妙轉變。可改變最大的恐怕還是洛安。

  十五歲的少年,大約因為生活太過優越,漸漸開始生事打鬧逃學。凌仲升對兒子自小寵愛,但並不溺愛。只是這幾年他的心思都在生意上,對兒子管得也少,根本不清楚為什麼原本懂事的兒子會變得如此叛逆乖張。

  五年之後,二十五歲的凌泰正式進入凌氏工作,坐上了僅次於凌仲升的位置。

  這時的凌仲升,身體已越來越差,而凌洛安依舊每日胡鬧生事,甚至早戀。凌仲升知道,兒子雖然不成器,但本質並不壞。只是從小到大,他的生活太優渥太順利,品嘗不到挫折,也沒有任何危機意識。

  此後的一年裡,凌仲升的身體每況愈下,一直在籌謀準備自己的身後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妻子早已同床異夢。

  他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弄成這樣,也不能全怪她。是他先犯了錯,而她竟以同樣的方式報復,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修補。他只希望,她不要因為這些仇恨,傷害到他們的兒子。

  但如果她真的不顧念母子親情,他也要給他的兒子留一條後路!

  最後一次入院時,他已有預感,他在病床上寫了信,並將那些準備好的錢和股份都託付給了凌泰。

  他很清楚他的為人,只要他開口,他就一定會答應,並且會堅持到底。然而他同樣也清楚,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託付。洛安才十八歲,距離他大學畢業還有很多年,這是一條非常漫長的路。

  除了公司眾人的壓力,他還要面對關慧心的刁難,甚至是洛安的不理解。

  在這條路上,他將獨自一人艱難跋涉。

  他才二十六歲,為了他,已經放棄了原本的夢想,放棄了成長的土地,他甚至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難道現在又要他把自己年歲里最好的時光貢獻給他的公司和兒子嗎?

  那一刻,凌仲升覺得自己就像個無情的惡魔,一次又一次地剝奪了他的人生,只為修補自己的遺憾!

  然而,他的弟弟卻只是輕輕一笑,按住了他原本打算收回文件的手:「已經說出的話,不可以收回。我是你的家人,難道你要我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返回歐洲?你放心,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公司的事我早已上手,至於洛安……他這麼聰明,也許不用太久,我就能把公司轉交給他。或者……過不了幾天你的身體就會恢復,根本用不著我。」

  那天,他坐在床榻前,靜靜地陪伴著他。

  那時的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守,就是六年多。他們也都沒有料到,這天,竟成了他們的最後一面。


  這天深夜,凌仲升病情加重,搶救無效去世。

  一個星期後,凌泰出示文件接手公司,震驚了整個凌氏。那天,凌洛安在指責他趁亂奪產之後,憤然離去。他第一次感受到眾叛親離,仿佛世上唯有他一人。

  那夜,素來自律淡漠的他第一次去了酒吧。早已知曉是如此的局面,可人心終究不是鋼鐵一般的死物。他告訴自己,總是需要一個習慣的過程。

  只要撐過去,撐過去就可以。

  只是無論如何……今天發生的事,他想徹底地忘記。

  他向全能的主禱告,求他給予他勇氣,求他給他指引,求他寬恕他的罪:那些本不該有的退卻與懦弱,和這一晚的酒醉。

  朦朧中,有人走了過來。迷離光線里,她長髮披肩,妝容濃重,卻偏偏有著明媚無比的眼瞳和可愛的笑容。

  她那麼大膽,那麼放肆,不經許可便吻了他的唇。那唇帶著濃重的酒味和甜甜的水果味,她沖他軟軟一笑,像只嫵媚性感的小貓:「別生氣嘛,喜歡你才親你的,別人我才不親!」

  他有些怔愣,因為他看見那笑容的背後,藏著深深的寂寞。

  那是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與他一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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