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撫平成一條線,面上平靜如秋水,可內心其實已然有點驚訝。
他輕輕摩挲著龍椅上的扶手,那溫熱的觸感仿佛可以驅散心裡那一點疑慮。
目光帶著深沉的探究,在容素和沈楓宇身上流轉。
他思緒逐漸飄遠,腦海中反覆思考著容素和自己親外甥之間是何時產生的交集。
記憶中,劉子玉,應該是雖待事隨性,但因一貫對朝堂之事不甚上心,所以應該是不會對天鳳女產生好奇才對。
若是劉子玉當真好奇天鳳女,早在容瑩心作為天鳳女候選的時候,他就應該上心才是。
何故如今才開始接近眼前的這個女子?
李盛暗自揣測,心中不禁生出一絲微妙的不安與好奇。
難道子玉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察覺到容瑩心不是真天鳳女?
一抹警惕在心頭升起,當李盛看向了沈楓宇的時候,微愣而後又垂下視線,他怎麼在懷疑子玉呢,無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孩子了。
他輕嘆一口氣,似乎要吹散空氣中無形的迷霧,隨即,眼神重新聚焦,望向了沈楓宇,淡聲開口:「罷了。中洲是時候需要一位天鳳女大人來維繫百姓不安的心了。儀式就定在一個月後舉行吧。」
在李盛說完後,容素心裡說不出的震驚,沒想到真的給劉子玉給勸說成功了,這李盛對劉子玉的寬容程度當真是大啊。
「謝主隆恩!」沈楓宇笑著給李盛行禮,而後開心地看向了她。
容素也回了個微笑給他,隨後也給李盛行了禮。
李盛似乎沒有要和她搭話的想法,只淡淡看了眼她後,揮手讓他們退下。
這也正合她意,容素心想,她也不想和李盛面談,相對於東洲皇對她的和藹和親切,面前的這位君王對她是多有不滿。
即便李盛沒有表現出來,可她是可以感受到的。
離開了清明殿,沈楓宇便轉過身來,望著她,含笑道:「我現在在容素大人眼裡算不算得上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了?」
容素對這個問題其實有點不理解他怎麼在意這個,不過她還是點頭給了他肯定。
沈楓宇得到了她的肯定,笑容更大了些,而後又問:「那容素大人對我的印象變好了嗎?還討厭我嗎?」
聽到這個,容素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原來他在意的是之前她說過的那句話。
「多謝你。之前是我說話有點過於極端。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抱歉。」容素直視著沈楓宇,是帶著真誠的態度和他道歉的,她的確有點偏見了。
沈楓宇望著她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還雀躍地笑著說:「沒關係,所以我才想要改變大人對我的偏見。現在容素大人你終於得償所願,一個月後,就能舉辦天鳳女儀式了,到時候我一定會給大人奉上最貴重的禮物!還好有一個月的時間,想來我的禮物到那時肯定能送到你的面前。」
這話聽著,容素並沒有太在意,因為她對什麼寶物沒興趣,只想著儘快完成儀式,拉攏中洲勢力幫助沈裴清。
之後他說什麼,容素都沒有去認真聽,直到回到住處。
沈楓宇轉身看向她,似乎有些猶豫,也不知是什麼讓他犯難,容素也不催促,也算為他幫了自己一個忙,自己也願意多給他一點耐心。
見他已然鼓足勇氣似的,深吸一口氣,然後從衣袖處掏出了一顆淡紫色的夜明珠。
容素看到夜明珠的時候,微愣了下,因為她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顏色的夜明珠,晶瑩剔透,珠體散發著幽幽的淡紫色光芒,美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這顆夜明珠送給你。它叫做如願珠,先作為祝賀你快要舉辦儀式的小禮物!」沈楓宇鄭重地將夜明珠遞過來給她。
看見他如此真摯,容素動容了,但還是覺得此物太過貴重:「我不能要。」
沈楓宇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笑著將如願珠塞到了她的手上,說:「祝你所想如願。還有,一個月後見。」
容素還想拒絕,可他沒有給她這個餘地,轉身就快步離開了。
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宮門外,她低頭看了看手上那顆淡紫色的如願珠,眼底溢出了一絲疑惑,一個月後見?這是何意?
等到她見到了無友元的時候,就明白了劉子玉話中的意思。
「進行天鳳女儀式需要去往天宮閉門一個月靜心靜情?」
容素聽了無友元給她的解釋後,有點小小的吃驚,也就是說她將要去一個地方閉關,五官閉塞,切斷外界所有消息。
不由皺起了眉頭,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無論是找醫治古雲的老人家,還是沈裴清的事情。
想要折中和無友元打商量,無友元似乎一下子就瞧出她的心思,搖著頭直接一口氣回絕。
「大人,閉關一個月是成為天鳳女必須經歷的事情。正因如此,陛下才會說一個月後開啟儀式。希望你能理解。這個閉關是無法避免的。」
無友元都說到這步,容素再說下去也無益,最後她只能妥協。
在去天宮閉關前,容素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之後,梳洗完畢,她在一眾身穿白衣的侍女簇擁下前往了天宮。
天宮其實就是在皇宮後山處的一座安靜行宮,位置偏僻,且還有一大片竹林環繞,外圍還有重兵把守。
可以看出李盛對天鳳女的看重。
站在了天宮大門前,她緩緩轉身,看向天空緩緩浮動的白雲,眼中流轉著一絲幽深。
希望這一個月可以平靜,不要有太多事發生。
心裡這般祈禱著,在身旁侍女的催促下,容素轉回身來,一步一步踏上台階,走入了天宮,身後的宮門重重地關閉了。
本以為天宮一直無人用,裡面肯定是一片荒蕪,或是如同廢墟般冷森淒涼的。
可眼前的宮殿卻是雅致中不失華麗,一點也不像是無人住過,可無須子和她說過,天宮自從前任天鳳女離世後就已經空置了十幾年之久。
視線輕輕划過那些乾淨華貴的陳設,容素淡淡揮手讓侍女退下,找了一個椅子靜坐。
想來此地是常年有人來打掃才會保持著這般完好。
透過窗,看向外邊,那牆壁比外邊的宮牆還要高出一丈,只能窺見那藍色的穹碧。
連一隻鳥兒都飛不進來,這天宮果真是名副其實的銅牆鐵壁。
容素不由小聲感慨:「這天鳳女當真是當的令人不爽。難怪容瑩心會一直拒絕舉行儀式。」
容瑩心一方面會怕自己的假身份暴露,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忍受不住如同被關禁閉一樣地被關一個月。
感嘆也無用,容素只能找個事情作為消遣,渡過這一個月無法知曉外界之事的無趣光陰。
——
東洲皇宮——君臣大殿
軒轅尤一張小臉繃著神情,可那雙圓滾滾的眼眸已然掛上了些無法掩飾的不安,一直朝一旁坐在他身旁泰然不動的沈裴清。
低下的大臣們個個都驚慌失措。
都在為突然來報的消息而感到惶恐忐忑。
一個頭髮花白,鬍子也長到胸膛的大臣從隊伍中走出,雙手拱著,對座上的軒轅尤,開始慷慨陳詞。
「請陛下下旨派遣使臣和北洲和談吧!不然東洲百姓將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有一個人想要低頭和談,就會有人跟著。
接著又有兩三個臣子走出來,和那位大臣一樣請求著軒轅尤。
「懇請陛下派使臣和談!」
「懇求陛下!」
可也有其他聲音對此有異議,另一個盔甲加身的將軍沒有贊同此舉,抱拳對軒轅尤說:
「陛下,臣請願前往禦敵!將北洲那些欺人太甚的傢伙一一趕回他們北洲去!」
「沒錯!臣也願意去驅趕敵人!」
又一個將軍上前請願。
可軒轅尤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眼中儘是不安,不斷看向沈裴清。
一直巋然不動的沈裴清,直到朝堂之上議論聲接連不斷,他才稍微動了下手指,而後薄唇輕啟:
「爾等。先聽聽陛下是怎麼看的。」
軒轅尤又看了看沈裴清,眼中有點忐忑,沈裴清見狀,便用儘量舒緩的語氣安撫這位年幼的帝王。
「陛下,說說你的想法,東洲百姓也希望他們的君主可以將他們從困境裡拯救出來。」
軒轅尤接收到了沈裴清的鼓勵,即便心裡還有些不安,但不想讓百姓失望,也更加不想讓攝政王失望。
他低了低頭,再抬頭的時候,鼓起勇氣看向那些目光灼灼盯著他看的大臣們。
童音雖然還有點稚嫩,可他用堅定的語氣來表示自己的沉著。
「朕覺得,相國為百姓著想是好的,希望通過和談來避免戰爭,而金將軍請求應戰也是好的,若我們一遇到他國利用開戰的威脅就退縮,難免會給其他國家留下一個怯懦膽小的形象,那樣就會招來更多輕視。」
軒轅尤說完後,見那些大臣都沉默了,一時間都不確定自己表達的看法是否正確,連忙轉過頭看向了沈裴清,尋求解答。
沈裴清給軒轅尤投了一個鼓勵性的眼神,軒轅尤看到後,那份不安的心情稍微好轉了很多。
沈裴清又面向了眾臣,眼神幽邃而堅定,掃視殿下群臣,聲音沉穩有力,仿佛一把鋒芒灼灼的刀刃發出了極其穿透性:
「陛下所言極是,陛下能考慮到兩面,乃東洲之幸。我們東洲既有以和為貴的胸襟,也有抵禦外敵的決心。諸位,現今北洲對我國虎視眈眈,中洲一直又未曾表明立場,我等決不能坐以待斃。」
「先派使臣前往北洲以示和談誠意,若是對方不依不饒,我東洲也絕不會放任他北洲欺辱!備戰也要同時準備!」
言罷,他輕輕抬手,瞬間群臣都被沈裴清的話語給振奮而起。
「是!我等絕不怕北洲來犯!」金將軍高舉拳頭,滿臉的激昂。
一位較為年輕的大臣上前來,對軒轅尤叩首,鄭重請示:「臣萬安,願作為東洲使臣,前往北洲和談!」
軒轅尤又朝沈裴清看來,沈裴清給予他肯定和期許的目光,這不禁激勵到了這位年輕帝王,像春風化雨的光,照亮了他心裡的迷茫和不安。
「好,萬愛卿平身,朕便冊封你為和安使臣,命你明日前往北洲和談。」
萬安聞言,深深俯首,無比激動地再次叩首,聲音帶著沉厚的決心:「陛下隆恩,臣此番出使北洲,定不負陛下重託,竭盡所能,護我東洲安寧,還百姓太平之日!」
軒轅尤也被萬安的赤城所感染,不由激動了些,抬手:「好!朕相信萬愛卿!」
朝堂之上,群臣皆被這份忠誠與勇氣所感染,紛紛投以敬佩的目光,且開始高呼陛下萬歲,攝政王英明。
下了朝堂,軒轅尤就立馬宣召了沈裴清去了御書房。
沈裴清緩步趕來,一進來,就聽到了軒轅尤稚嫩且帶有一些依賴的語氣叫喚他。
「師父!」
沈裴清面容嚴肅起來,語氣雖沒有責備之意,但還是稍微提醒了下他:「陛下,臣說過,臣只是你的臣子,不能做你的師父。」
可軒轅尤卻不這麼想,他覺得沈裴清就這麼短短十來日,卻教會了他很多東西,在這位比他大了十來歲的男子身上,看到了兄長的影子。
「那裴王覺得,此次萬安前往北洲和談是否能成功?」軒轅尤不想惹沈裴清不快,也就不再這樣叫喚他,打定主意在心裡默默認他為師。
沈裴清沉默了半晌,而後目光側開,投向了殿內中央那座散發著裊裊檀香的爐子,聲音幽深又淺淡。
「陛下得做好心理準備。」
軒轅尤雖然年紀還小,可他到底也是在這座可以吃人的深宮裡長大的,經歷過的事情,非尋常孩童能經歷的,所以也會比一般孩童的心智要成熟。
一聽沈裴清這話,他就有點慌張:「裴王的意思是,和談成功不了嗎?」
沈裴清淺嘆一口氣,但也就是這嘆息就預示了他的回答,軒轅尤心裡的恐慌慢慢加劇。
可是沈裴清並不打算安慰這位年輕的帝王,有些事他必須得承擔,所謂在其位謀其政。
三日後,有一個身影被一匹渾身都是血的快馬從北洲抗回了東洲。
這一幕讓整個東洲百姓都人心惶惶。
那道身影是萬安的侍從,侍從死裡逃生將萬安的密信送回。
這也預示了和談徹底宣告失敗,兩洲之戰正式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