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只給她五日準備的時間,過不了幾日就要出發北洲。
在此之前,容素又去了一趟營地。
夏季的夜風並不涼,攜帶著一股不輕不淡的熱氣,隨著林間蟲鳴,在空中蕩漾開來。
彎月懸掛於黑暮,容素來到了營地,看見燈火搖曳淺淡,顯然將士們幾乎都歇息了。
營地出入口處,還站著兩個將士,應是值守的人。
她又朝另一邊看去,見那邊也有一小隊將士巡邏四周。
見此,容素點了點頭,覺得今晚看到的情況是滿意的。
這說明牛壯還是有按照她的安排,好好執行。
運用了輕功,躍上了一棵樹上,在好幾棵林木跳躍,來到了一棵較為近營地的樹梢上。
透過斑駁的林葉,觀察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小塊空地。
容素眯了一下眼睛,腳一動,整個人如同輕盈的羽毛,沒有一點聲響地落在了地面上。
視線快速找到了一個隱蔽處,往那邊移動,極快的速度就躲到了遮蔽物後面。
大致看了一圈之後,容素沿著營地,用輕功快速繞了一圈,再次回到隱蔽處。
她來到了高台之上,就坐在了階梯那,小聲數著數。
「三,二,一......」
月色偶爾被渾厚的雲層遮掩,光線暗淡,讓整個營地顯得幽深。
當容素數完最後一個數,周遭的空氣宛若凝成了冰霜般沉寂。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巡值的將士終於發生了異樣,他們手持長劍,盔甲在細弱的燈火下閃爍著寒冽銀光,不到半刻,容素所在的高台已經被包圍。
「哪個賊人竟敢闖入鳳凰軍營地!」
領頭的將士大聲吆喝,那聲音在安靜又肅靜的營地中響起,自帶威嚴。
容素輕輕抬頭,昏暗的火光灑在她臉龐上,巡夜的將士們看清了容素的臉後,立馬大驚失色,紛紛將手上的兵器全部放下。
領頭的將士更是連忙低頭行禮:「不知大人夜臨,是屬下失禮了。」
見他們個個低著個頭,顯然已經知道了心虛,容素從高台上的階梯站起來,伸手拍拍身上的灰塵,同時不咸不淡的開口。
「我都在營地逛了一圈,還在高台此地晃悠了差不多一刻鐘。可是你們警覺性太差了。現在才發現我。」
沒有嚴厲的語氣,可這話中卻能讓人聽出了不寒而慄的責問。
不一會,牛壯顯然聽到動靜,從營帳里出來,一瞧見容素,趕忙走來。
他雙手抱拳行禮:「大人。」
容素輕輕看了一眼牛壯,聲音淡冷無波瀾,可責問之語令牛壯心驚自愧:「牛將軍。三個月,看來你要失言了。」
牛壯低了低眸,而後轉頭看了看身後那些將頭壓得很低的將士們,火把的光影在他們堅毅的臉龐上跳躍,照映著他們的慚愧和不安,很快就明白了是什麼事情。
突然,牛壯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又堅定:「屬下失職,未能管束好手下的將士,甘願受罰!」
那些將士們一聽,個個面面相覷,表情凝重,有的站出來似乎還打算狡辯。
「大人,我等巡夜並無發現不妥,在發現了異樣已經是第一時間趕至。再說大人傍晚來襲,我等也是不知道的。」
此人話還未說完,牛壯就厲聲喝道:「閉嘴!」
那人被吼了一聲,立馬閉嘴低頭。
空氣中瞬間就瀰漫了一股凝重的氣息。
牛壯見自己的將士竟然還推脫責任,一種慚愧和自責在心裡踴躍,閉了閉眼,看來這些年的確是自己的錯,沒有對他們嚴加管教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像是下定了決心,牛壯再次請求容素:「屬下甘願接受懲罰!請大人降罪!」
容素平靜地看著牛壯的決心,轉眸看向一邊,因動靜紛紛從營帳里出來的將士們,都匯聚在四周,圍著低語議論。
「大人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對啊,還有將軍怎麼跪在地上了?」
「還真是新官三把火,一來就給了我們下馬威,現在還玩夜襲,真搞不懂這些貴人怎麼想的。」
「可不是。」
「喂,你們幾個,少說幾句。」
視線一掃,看到了是大一在警告了那些說這些話的將士。
容素略微低了下眼睛,而後就盯著大一看:「大一,上前來。」
大一沒想到被容素盯住了,心裡一顫,不過還是連忙上前,把頭壓得很低,雙手拱著行禮:「大人。」
容素淡聲問:「軍中失職者該如何懲罰?」
大一一聽就明白容素想要做什麼,看了眼前面跪著的牛壯,還是選擇如實稟告。
「回稟大人,軍中失職分為三類,一類玩忽職守、擅離職守等失職,處於三十軍棍的懲戒,一類危害軍隊、私發敵情等失職,處於三日無糧無水和扣三個月俸祿的懲戒,最後一類失察,處於五十軍棍和扣三個月俸祿的懲戒。」
失察往往是一個將士墮落的開始,所以失察的懲戒最嚴重。
「好。那牛將軍失職的地方,你應該知道,你認為你該接受何種懲戒?」容素並沒有立刻對牛壯下發懲處,而是選擇反問他。
牛壯低著頭,明白容素此舉之意,聲音沉靜堅定:「屬下犯了失察,該接受五十軍棍和扣三個月俸祿的懲罰!」
此言一出,那些將士都騷動了,顯然對此不贊同。
「那麼嚴重的懲罰,將軍若是接受了,得半個月下不了床榻啊。」
「大人也未免過於苛責了。」
聽到這些維護牛壯的話,容素還未說什麼,牛壯再次厲聲大喝:「你們都給我閉嘴!難道你們就沒有愧疚之心的嗎?作為一名將士,本該有的職責,你們沒有做到,現在卻在此像個井巷婦孺一樣抱怨埋怨!羞恥之心何在?」
自帶威嚴的沉重的聲音在空曠又安靜的營地迴蕩,瞬間就痛擊在場所有的將士的心。
牛壯看向大一,堅定地說:「拿軍棍,行刑!」
大一看出了牛壯的決心,連忙去拿了軍棍。
泛著銀光的盔甲放在了地上,牛壯挺著腰杆子,跪在地上,雙手繃直,粗糙的臉龐上布滿了堅毅。
「開始!」一聲響徹雲端的嗓音,激盪了無數空寂。
「嘭!嘭!」
一下接著一下,軍棍重重落下,那沉悶的聲響在安靜的營地里炸開,震撼著每個人的心弦。
牛壯身軀微微一震,額頭早就溢出了細汗,手臂青筋暴起,他咬著牙,硬是不發出一絲聲響。
到了第二十棍,牛壯的嘴角溢出了點點血絲,和他身上的汗水交織在一起,順著下頜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間被吞沒殆盡。
大一看見,都於心不忍,何況那些受過牛壯關照的將士們,他們已經明白到錯誤,有了第一個跪地向容素求情。
「請大人責罰屬下失職之過,此事並非牛將軍一人之錯,屬下願替將軍接受一半的懲罰!」
其餘將士紛紛效仿,盔甲和地面的摩擦,發出了激烈的碰撞聲,在幽靜的營地中迴響,顯得沉重又肅穆。
「屬下失職,請大人降罪!」
聲音低沉而堅定,透露出他們內心的自責與認錯的決心。
容素的目光在每位將士身上緩緩掃過,最終停留在牛壯身上,淡聲問:「牛將軍,你覺得如何?」
這個反問,牛壯沒有什麼不明白的,再次大喝一聲:「繼續!」
大一拿著軍棍的手都在發抖,因他看見牛壯的後背早就血跡斑斑,再打下去,牛壯就得倒了。
「大人,屬下也願意替將軍受罰,再打下去,我怕。」
牛壯卻絲毫不想聽,強忍著身上的痛楚,一把奪過了大一手上的軍棍,直接遞到了容素的手上,表情堅定不移地將背部面向她:「請大人親手執行!」
容素這一刻倒是有些欣賞牛壯,接過了軍棍,二話不說就往牛壯後背重重一打。
那一打落在那些將士的心中,無疑是一種折磨和自責。
就在認為容素高高舉起再次一棍,棍子突然就被她給丟在了地面上,發出了噹啷一聲的聲響。
眾將士看向了容素。
容素語氣中多了幾分溫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記住,作為鳳凰軍的將士,我們的職責是守護百姓,連自己的職務都無法堅守,談何守護百姓?今晚之事,望你們引以為戒,加強警戒,守護好我們的營地。」
「還有,你們是一個整體,受罰也要一起受罰,今夜因巡查將士失職,全體鳳凰軍扣半個月俸祿以儆效尤!你們沒意見吧?」
將士們面面相覷,明白了容素這是無形中答應了不再只罰牛將軍一人,便立馬謝恩。
「謝大人!」
言罷,她從衣袖中拿出了一瓶藥,遞給了大一。
「拿去給牛將軍塗抹,一日一次,不出十日就能好。」
大一接過後,連忙低頭:「謝大人。」
容素說完,便轉身離開,那道纖細的背影在月光下拉長,留下一眾將士,他們在火光中默默立誓,誓要堅守好責任,不再犯錯。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容素去了牛壯的營帳。
「大人?」剛好大一從裡面出來,撞見了容素。
容素點了頭示意,又朝營帳裡面看了看,便問:「牛將軍的傷怎麼樣了?」
大一明白容素是來看望牛壯的,便說:「謝大人關心,將軍用了大人賞賜的藥,那血一下就止住了,現在正在裡面休息。」
聽這話,容素點頭表示知道了,她自己的藥當然明白其效果如何,正準備離開。
牛壯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是大人在外面嗎?請進吧。」
大一看了看營帳,又看向容素,明白他們是有事要談,便自覺行禮退下。
容素之後就伸手撩起營帳的帳門,走進去,就聞到了濃烈的藥味,看見牛壯已然表情肅穆地站在一旁,見到她,上前一步,眼見又要跪下。
她見狀,上前伸手扶住他,止住他的動作,見他露出不解,便說:「有傷在身,就免了這些虛禮。」
牛壯卻還是堅持,見他堅持如此,容素也不阻止了。
他直著腰看向容素,誠懇又慚愧:「若不是大人用了這一招,我至今還不知道我手底下的人已經潰爛成了這幅樣子。我有愧於大人您。」
說完,他重重低下頭,仿佛已經沒有了臉再見她一般。
將士失去警覺和該有的責任心,就是一種瀆職,到了戰場,這無形就是送死。
這樣的道理,容素明白牛壯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會內疚和自責。
容素淺嘆了一聲,彎下腰,雙手扶起了牛壯,看著他自愧難安的表情,說:「一切都來及。如今北洲有意宣戰於東洲,中洲又打算與北洲聯盟,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而你的責任更大了,將軍。今晚之事乃是一個預警,你也收到了警示,那麼,接下來,你就會知道該如何做了,而他們也同樣接收到了警示。他們也不蠢,也會知道的。」
牛壯眼中瀰漫著困惑和沉重,隨後想通後,雙手抱拳鄭重其事地說:「是,末將明白了。」
容素伸手拍了下牛壯,又說:「過幾日,我將要去北洲。還不知道要何時能回。我只希望待我回來,鳳凰軍可以煥然一新。」
這無形的信任令牛壯感覺到被人看重和託付的責任感,他眼中布滿了堅毅,點頭道:「末將不辱使命,定會做好!」
聽到了這話,容素笑了笑點頭。
待容素出發的那一日,牛壯帶著一千鳳凰軍相送,那個場面壯觀又震撼,也讓中都百姓對容素這位新上任的天鳳女大人愈發堅信了。
坐在城樓之上的李盛,看見了這一幕,表情看似沒有太大波動,可語氣卻有幾分不爽。
「看來這位天鳳女倒是很會收攬人心。」
一旁會看眼色的內官一聽,連忙開口奉承這位心情不太妙的帝王:「鳳凰軍『惡疾』難治,哪裡會是天鳳女一時半刻就能整頓好的。陛下可是費了不少時間才將鳳凰軍給養廢的。」
李盛冷呵一聲:「沒錯。若不是先皇留下的法則不能廢除鳳凰軍和天鳳女。朕當真是不想為朕留下這麼一個禍患。」
內官猜測帝心,小聲獻計:「陛下,若是這位在北洲出了事。或許還能向北洲要挾些東西呢。」
這話一聽,李盛忽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