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救我?你不殺我,直接將我放在這裡,也可以。」
沈贏聲音平靜,仿佛說出的這些話里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一般。
聽到這話,容素將視線從火堆里移出來,投向了對面的沈贏。
在火光照映下,沈贏的面容褪去了深沉,露出了一些淳樸的氣質,令人感覺到此刻他脆弱無比。
「呵。你是趁虛而入的小人,但我不是。我對受了重傷的人沒有一點想要殺他的想法。等你傷勢痊癒,我和你打一場決勝負。」
容素收回了視線,聲音淺淡,不是憐憫沈贏,也不是不把他當做仇敵,她所說的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沈贏被容素的這番話給驚愕了下,他微愣看向她,隨後低下頭,聲音不輕不淡,但卻格外溫柔。
但她聽出來似乎是想起了某位故友。
「我年少的時候,遇到一個人。她可以說驚艷了我整個少年時期。」
「她似乎和你還有點像,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只不過不同的是,她很愛笑。她的微笑如同春天裡最美的那朵花,一綻開,仿佛可以將所有美麗的一切都比下去。」
容素側眼看了看沈贏,他此刻的表情如春水般溫和,眼中溢出了比蜂蜜還要甜膩的幸福。
好似只要想起他口中所訴說的那位,他就能感到幸福一般。
可這與她有何關係?容素默默低頭,心裡盤算著只要等沈贏今夜睡著,她就決定離開。
容素沒有一點聲音,沈贏便止住了說下去的欲望,他看見對面的女子一臉冷漠。
他不由低眼笑了笑,那笑容不知是在嘲諷自己像個苦情人似的找敵對者傾訴而感到無奈,還是在為自己無人可以理解他心裡的那份柔情而悲哀。
即便這些都看在容素眼裡,她也不想和沈贏深入了解,此人害了阿索依,她決不會放過他。
「我現在不殺你,但你體內卻中了我的毒。所以,不要輕舉妄動。沈贏,將密影閣的閣主令交出來。我可以把解藥給你。」
容素緊緊盯著沈贏,心裡已經想好,無論沈贏給不給,她都會在今夜他熟睡之後動手。
沈贏臉上很平和,抬眼看她的時候,好似看出了她所想那般,手沒有動,淡然地問出了一句:「你認識謝憐嗎?」
謝憐?聽到這個名字,容素內心不由震撼了幾分。
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了自己阿娘的名字。
第一次是在嚴良口中,第二次是在軒轅遠策那,這次是在沈贏這裡。
沈贏盯著容素臉上的微表情看,察覺到她的變化,語氣有幾分激動。
「你認識謝憐!她是你的誰?」
容素對沈贏依舊是警惕的,她眯起眼眸,戒備地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已經斷定容素是認識謝憐的,沈贏那顆塵封已久的心臟在劇烈跳動,他似乎都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勉強地挪動身體,朝她這邊走來。
見此,容素立馬就從衣袖裡掏出了匕首,指著沈贏,聲音冷肅:「站住!不准靠近我!不然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看見容素如此防備他,視線落在那把鋒利的匕首上,凌冽的鋒芒在火光中閃爍。
沈贏沒有再往她這麼走,他就站在那,低下頭,那雙深幽的眼眸似覆蓋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可以告訴我嗎?謝憐,她在哪?我找了她十幾年。可她就像是回到了仙界的仙女一般,如何也找不到蹤跡。」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顫抖和悲哀,漸漸暗啞起來,到最後雙眼閃爍著難受的淚光。
容素對沈贏露出這種悲憫的神色,心裡感到有些驚訝,但不過一瞬,她保持著戒備。
「你和謝憐是什麼關係?你為何要找她?難不成你和她有過節?」
「怎麼會!我怎麼會殺她?她可是我,是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傷害的一個人。為了她,我可以捨棄一切。可是,可是她到最後還是離開了,離開了......」沈贏聽到她的話,情緒突然有點劇烈,朝她咆哮了起來,隨後又悲傷地用雙手捂住了臉,肩膀抖動得厲害。
見沈贏如此,容素更加好奇阿娘和沈贏之間的關係,從軒轅遠策和嚴良的態度來看,阿娘似乎很出名,現在就連密影閣閣主都對阿娘有如此情愫。
容素的沉默令沈贏的心情起伏不定,他情緒著急,放下了手,再次追問:「告訴我好嗎?只要你告訴我謝憐如今在何處,這個閣主令牌給你便給你了。」
語畢,沈贏就從腰間掏出了一塊金色令牌,滿臉的懇求。
容素沒想到沈贏竟然為了得知阿娘下落,主動獻出了令牌,方才還一臉陰險想要算計她。
可容素只是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令牌,也沒有要告訴他的想法,沈贏眼神有點慌張,閃爍了下,而後指著她手上的那把匕首,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的樣子給她提議道:
「你只要告訴我謝憐在哪,我去見過她,我的命,你隨時可取。」
這個提議令容素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看著沈贏,這個男人竟為了阿娘的下落,連性命都可以捨棄?
他對阿娘的情誼竟然如此之深?
「可以嗎?」沈贏用那種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她不說,他就要哭了的感覺。
一個長輩在她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容素即便將他視為仇敵,心裡還是有點詫異和彆扭。
想了想,容素也不打算再隱瞞眼前的這個男人,淡聲說:「謝憐是我的生母,早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離世了。」
話音落下那一瞬,沈贏眼神浮現了錯愕,緊接著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支撐自己站立的力量一般,往一邊重重跌落,坐在地上,那副面容像是失去靈魂似的。
「怎麼會?怎麼會...她死...了...怎麼會啊...」
沈贏低聲呢喃著,暗啞的嗓音變得哽咽,他凌亂的長髮,隨著他肩頭的抖動,掀起了一陣哀愁的冷風。
見他無法接受的樣子,且如此大受打擊,容素感覺還是暫時不要和他對話比較好,選擇往一邊挪了挪,閉嘴不再和他搭話,並且閉眼,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會,或許是最好的。
冷風一陣陣穿透崖底,呼呼如同野獸嘶吼的聲音一般,偶爾還有樹木搖曳發出的聲響。
這般鬼哭狼嚎的恐怖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
容素雙手抱臂,靠在一塊石頭上,聽著漸漸周圍安靜下來,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划過了一絲精明的銳光。
側頭看向沈贏那邊,看見他好似已經平復下來情緒,且倚靠著某塊石頭,呼吸也很均勻,應該是熟睡過去。
她思考了下,從腳邊拿起了一顆小石子,朝沈贏那邊丟過去。
啪嗒掉在地上的聲音,伴隨著火焰燒著木頭的聲音一起響起,但沈贏好像一動不動,看起來是完全熟睡的樣子。
轉了轉眼珠子,容素她悄悄地從地上站起來,而後腳步輕盈,慢慢走過去。
到了他跟前,視線落在他腰間,那裡正別著一塊金色令牌。
容素眯起了眼眸,沒有一絲猶豫,蹲下去,伸出手,但在快要接觸到那塊令牌的時候,她停在了半空,目光緊盯著沈贏熟睡的臉龐。
一旦他有所動靜,她會先發制人,用銀針扎暈他。
背在身後的手上已經捏著一根銀針。
沈贏並沒有醒過來的趨勢,見此,容素也不再考量,直接從他腰間拿下那塊令牌,之後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眼令牌。
令牌上面刻著一個大大的密字,彰顯著貴氣和高雅的雕刻,看出來是一塊難以模仿的令牌。
她將令牌收好,再側眼看向沈贏,也就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小會,隨後轉身,打算離開。
正走出兩步,沈贏的聲音忽而響起,嚇得容素心跳稍微加快了點,她也有所防備,手已經伸入衣袖裡握住了匕首。
一旦沈贏有其他對她不利的舉動,她定要沈贏人頭落地。
沈贏並沒有其他動靜,只是開口對她說:「去玉谷關。沈裴清被沈楓宇困在玉谷關的天譴已經近乎一個月,我想如今他快要撐不住,彈盡糧絕,再過不了多久,沈裴清就得全軍覆沒。」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個毫無預兆的天雷直接轟擊了容素平靜的心臟。
容素震驚且驚恐地轉身,直視著沈贏的背影:「你說什麼?」
沈贏緩緩轉過來,面對她,即便他的眼角還紅紅的,但也沒有掩蓋住他原本氣勢如虹的風範。
「話我就不重複了,我想你自己聽清楚了。信不信由你。」
容素捏緊了手指,咬著牙問:「為何把這個消息告訴我?」
沈贏其實可以不說的,這樣的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也許等到那個令她難以接受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也還不會知道,或許。
「沈楓宇的母妃救過我,是她幫我逃出宮,且隱姓埋名,當然,代價就是要護住她的兒子,她兒子有所求的,我需要盡全力去幫他。」
聽到沈贏的話,容素才知道原來沈贏幫助沈楓宇是因為沈楓宇的母妃,所以之前問他,他才會說是為了一份承諾,就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你告訴我這件事,豈不是破壞了你對你恩人的承諾?」容素不得不以這種懷疑的心態去質疑沈贏,實在是沈贏這個男人比想像的還要心機深沉。
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引她去那個地方,然後再通知沈楓宇去抓捕她,畢竟現在以他身受重傷的情況是很難再抓她。
沈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忽而淺笑,但笑容並沒有什麼惡意似的:「我幫沈楓宇這麼多年,已經足夠我還清我欠他母妃的恩情。如今我該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他望著容素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些柔光,但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是透過她思念她的母親。
「如果你真的想要救沈裴清。那你不要直接和沈楓宇硬碰硬。你不是用一支鳳凰軍嗎?是時候去指揮一下了。」沈贏對她溫和淺笑著,十分自然地給她提出了合理的建議。
容素更加看不懂沈贏這個人,他可以為了報答沈楓宇母親的恩情,去幫助沈楓宇一步步陷害自己的另一個侄子,但又可以為了她的母親,選擇離棄曾經的承諾。
沈贏如今好似怎麼都能看穿她一樣,語氣輕鬆著說:「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如今我只想護住她的孩子。也就是你。」
可聽在容素耳朵里,她卻絲毫不覺得感動,不想接受沈贏的示好。
「不要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殺你,沈贏,你害我百條門十幾人的性命,我不會就這樣算的。」
沈贏微笑一頓,而後笑容加深了些,仿佛面對她的憎怒,一點也不在意。
「我知道,也無法辯駁。我等你回來親自取我性命。」
「還有,既然你拿了密影閣的閣主令牌,那麼密影閣的人,就隨你調動了。三洲各地都會有密影閣的弟子,只要你找到驛站打聽。」
他自顧自地對她說,將她的仇視置之不理。
容素不想和這個瘋子一樣的男人再待在一起,不然她怕自己會變回曾經的自己,簡直像個病毒似的,她怕被感染。
於是,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崖谷。
沈贏卻盯著容素漸行漸遠的背影所感慨,露出溫柔的目光:「果然,很像你。阿憐。」
——
玉谷關。
木頭抬起頭看向了坐在石頭上的沈裴清,他側臉有一道明顯的刀傷,卻沒有絲毫減少他的俊美冷清氣質,反倒增添了一種別樣的硬朗感。
「主子。我們的糧食只能撐五日了。」
沈裴清聽到這話,黑眸緩緩抬起,看向周圍,皆是士氣有些低落的士兵。
他們被困於玉谷關已經快一個月。
「若不是因為蕭逸凜給沈楓宇獻計,讓他利用了池城的百姓,而副將中了他的計謀。我們也不會到現在都被困在此地!」木頭有些氣憤,同時也替那些跟著出生入死的士兵而感到痛惜,在這段時間,他們損失了將近好幾百人。
這時,有一個小兵似乎撐不住,在那小聲抱怨。
「若是按照北洲太子的要求,我們交出天鳳女,那我們就都能活命。為何不答應?反正天鳳女是中都人,且如今中洲和北洲的關係,我們答應又如何?」
有人說出這樣的話,那就說明其實有不少人也在這麼想,於是他說完,也就有幾個在他的帶動下也開始起鬨交談起來。
「是啊。」
「天鳳女本就不是我們東洲人。」
「將她交回給北洲,那也理所當然。」
這些話無疑是在沈裴清心口插刀,石頭和木頭同時對視一眼,然後木頭站起來,厲聲朝那些說埋怨話語的兵子怒吼。
「夠了,有閒心說這些話,還不如去打探北洲軍隊的情況!」
木頭的話一出,那些有意見的兵子就低下頭了,不敢再說什麼。